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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雨夜


顾青竹看着顾世同紧攥着门边,逐渐发白的手指,轻声叫道:“爹……”

“啊……丫头,你看外头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我去把鸡窝盖一盖,免得把鸡淋~病了,明儿不下蛋!”顾世同回身看她,已然换上一副笑脸,将蓑衣往自个身上套。

顾青竹并没有戳穿他,而是站在门口,看他从厨房抱了一捧干茅草,胡乱地盖在鸡窝上,又跑去把院门拴上。

“走走走,别站在这里,小心沾了湿气。”顾世同奔进屋里,脱下蓑衣甩了甩,仰头看看暗沉的天空道,“今儿下这么大雨,明日也不知能不能放晴,可别误了你的茶。”

“春雨贵如油,不会下太久的,下半夜就该云散雨收了,得了这一场雨滋润,茶芽窜得快,明儿若是有太阳,下半晌就能下地采茶了。”顾青竹接过他的蓑衣挂在墙上。

“乖女儿,去睡吧,咱明儿还有事呢,别想那个没出息的兔崽子!”顾世同掩了屋门,温和地对顾青竹说。

顾青竹低垂眉眼道:“我下午睡多了,这会儿不困,这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现下只想着早些炒出茶来,看看能不能在今年茶市上卖出好价钱,若是可以的话,就将村里的茶都做了炒茶,这样,大家伙儿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嗯,咱家茶采摘得早,刚好适合试炒,若是找到一条挣钱的路子,村人就不用到外头打零工,被那些黑心商家压榨血汗。”顾世同赞同地点点头道,“等再过几年,山庄的茶上市,青松青英都大了,能帮得上你的忙。”

“青松肯定是要读书的,至于青英,她将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是正途,我总供得起她。”父女两个说着话,往里屋去,顾青竹跟着进了他的房间,想起来问:“爹,你今日在山庄上是不是有事瞒我?”

“你是问干枝梅?”见她这会儿提起,顾世同一点也不惊讶。

他这个女儿无论学医还是做事,都有一股子钻劲儿,要不然,她也不能单靠看医书就能给人治病,同样,她若没有不服输的精神,就不会用整整一季茶,在失败上百次之后,摸索出炒茶的法子。

顾青竹准备动手翻竹书架上的书:“我刚才猛地想起来,书上说,干枝梅下有铁矿石,可爹偏说没有这个记载,这会儿正闲着,不如查查。”

“别查了,你说得对。”顾世同在桌边坐下,倒了两盏茶,“你既然睡不着,咱爷俩就说说山庄吧。”

顾青竹见他这样郑重,遂坐在桌子另一边。

顾世同呡了口茶,幽幽地说:“干枝梅下有铁矿一点不假,可今儿,爹发现的可不只这一样,铁芒箕在别处也有,可像山庄上那么成片大面积生长的,可是少见,你可知,它下面蕴含着什么?”

“也是矿藏?”顾青竹顺着猜道。

“如果我没有预料错的话,底下是金矿。”顾世同语调平和,仿佛是与人闲话。

窗外又响了一声炸雷,顾青竹耳朵嗡嗡嗡响:“金……金矿?”

顾世同低声道:“这件事,你我知道便是了,千万不能对外人说,我今儿之所以不让你问,就是不想把这个消息扩散出去,大丫与你交好,自然是不会外传的,可莫天林,咱们对他还不是十分了解,这样天大的秘密,是福亦是祸,先不要告诉他。”

顾青竹有些不解道:“莫天林,我自然不会与他说的,照爹的意思,谁都不能说?”

顾世同瞧了眼外头漆黑的天色道:“盐矿、铁矿、金矿的开采权,历朝历代都掌握在国家手上,大黎国也不例外,盐矿和金矿归户部管,而铁矿既归六部的兵部管,也归五监中的军器监管。

南边战乱持续多年,铁器耗费巨大,国家这些年对铁矿的管理愈发严格,你看山庄上的犁头还要薛宁从南苍县买,便知民间的铁有多匮乏。

某处单有铁矿或者金矿,就已经是不得了的事了,而咱们山庄上竟然是金铁共生矿,这个惊人的消息,若是传出去,那还了得。

不但会惹得附近宵小觊觎,三不五时骚扰盗采,还会惹上朝廷的人,若有人存心安我们一个私采私冶的罪名,那可是要杀头抄家的,到时,不要说你没法种茶,说不定,连山林都要被收上去,更可能搭上全家性命!”

“我知道了,爹放心,我断不会说出去的。”顾青竹一下明白了其中利害,点点头道,“那边我不种茶,只在那片周围种些高大的树木,旁人就不会往里面去了。”

顾世同想了想,叮嘱道:“间或种些樟树、云杉、柏树之类,不要种结果子的树种,那里是矿场,果树多多少少会吸附金铁,人吃了总归不好,我明日就让天林在别的地方,挖些幼苗在各处荒地上种一种,他不会起疑的。”

“嗯。”顾青竹低低应了一声。

顾世同不忍女儿熬着,催促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你想问的都知道了,快去睡吧。”

且不说顾家人在这样的雨夜里睡不安稳,只说慕锦成冒着狂风骤雨一路狂奔,所幸如风是匹宝马良驹,不仅识路,更无惧电闪雷鸣,它载着慕锦成如同一道闪电,划开重重雨帘黑幕,只半个时辰就回到了南苍县。

慕锦成全身上下淅淅沥沥淌着水,除了那张脸依旧俊美无俦外,湿漉漉耷拉的头发,沾满泥污的锦衣,全没有了南苍县纨绔榜首的气派。

他正站在慕绍堂的书房内,脚下汇聚了一滩污水,等待他爹的到来。

因着蔡氏有孕,隔三差五找各种由头让慕绍堂夜里过去,次数多,过了不惑之年的卢氏也懒得为这个生气较劲,为着自个身子着想,且由着慕绍堂乱了规矩,夜夜留宿浣纱院。

这会儿已是一更天了,浣纱院卧房内,满室暖意,轻纱摇曳,隔绝了外间的恶劣天气,昏黄的灯光,醉人的甜香,让人意乱神昏,床榻上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呜咽声。

“老爷,三爷在书房等您已经有些时候,他全身湿透了!”庆丰粗鲁地推开香苹,站在院中拱手说道。

“知道了!”隔了会儿,慕绍堂低应了一声。

他轻推了下匍匐在他身上的人,见她毫不收敛,还恶意咬了他一下,不禁皱眉,之前的虚幻一下子破灭,他手上用力将女人从自己胯下扯开:“好了,这种事……以后不要做了!”

“爷刚才分明十分受用。”只着抹胸的蔡氏捧着肚子,委屈道。

慕绍堂的目光从她浑圆的胸口滑到滚圆的肚子上,哑声道:“孩子重要,你好生养着。”

说完,他下床穿鞋,蔡氏一下子扑在他背上,伸出水蛇般的玉臂抱住他:“爷,请早些回来,妾一个人睡觉,害怕!”

“今夜太晚了,我在书房歇息,你若害怕就让香苹进来陪你。”慕绍堂拽开她的手,拿了衣架上的外裳穿上,开门出去了。

门开了,复又关上,无孔不入的冷风裹着扑面的水汽涌进来,灯火随之跳了几下,蔡氏打了个哆嗦,拉了皱成一团的薄被盖在身上。

“姨娘?”香苹端了漱口水和痰盂进来。

蔡氏接过描莲花的碗,吩咐道:“老爷今儿不来了,你去把合欢香倒了,千万别叫人发现。”

“奴婢这就去。”香苹将高几上的香炉取下来,用手帕包了香灰,悄悄出去了。

蔡氏漱了口,躺在床上,昨儿女医素娘教她的法子倒是有些用处,只是被慕锦成那个混小子搅黄了,要不然,这会儿……

这家伙真是她天生的煞星!

蔡氏想到这里愈发怄气,忽觉肚子里的胎儿十分躁动,身下有一点晕湿,她慌忙拉扯垂在床边的细绳,那绳上系着一串铃铛,立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人快步走了进来,她约莫三十岁左右,相貌平平无奇,只是那双眼睛,美则美哉,却太过冰冷,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里都是死物一般。

“素娘,快来给我瞧瞧!”蔡氏面色慌乱,连连招手道。

女医比她冷静得多,探手在被褥中一摸,眉头微拧,用丝帕擦去指尖的鲜红,冷声道:“我早说过,夫人不能郁闷,你这孩儿娇贵得很,一点气都不能生!”

“是是是!”蔡氏一连声应着,却没发现她的称呼,而是焦急地问,“我如今怎么办?”

她盯着被扔在地上的丝帕,那抹红刺得她眼睛生疼,只觉身下又涌出一股热流。

“吃了!”素娘从袖中一个瓷瓶里倒出一颗鲜红如血的药丸,塞到她的嘴里。

蔡氏一口吞了,连水都没喝一滴,直接梗着脖子咽下。

素娘冷森森地说:“记住,这个药,三十天内只能吃一回,再有下次,神仙也保不住你们母子,谁害你失去,你好好记着,等产下孩儿,再报仇也不晚!”

“那……”蔡氏看了眼高几,香炉虽在,却早没了让人欲疯欲癫的袅袅青烟。

素娘什么也没说,径直出去了。

蔡氏莫名很怕她好似来自地狱的眼睛,对她的恭敬或不恭敬,都不敢指摘,只随她自便。

吃了药的蔡氏觉得腹中安稳了,她挪了个地方躺着,只等香苹回来给她换被褥。

她看着粉色的帐幔出神,再三思量后,觉得最近还是安稳些为好,慕锦成是气到她,但她刚才做那种事,确实兴奋过了头。

香苹特意换了衣裳才进屋回禀,却不知还有一堆事等着她,而这种事是天大的秘密,除了她,旁人是不能做的,故而,在风大雨急的深夜,她有的忙了。

慕绍堂根本不知道这些,他出了屋,接过庆丰手里的伞,沿着回廊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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