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遇见不想见的人
愣了三五息,顾青竹蓦然回神,他离开不是正好嘛,省得麻烦,她这样想着,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德兴药行,谭立德出门访友不在,章平津询问了顾世福的伤势,开了十来副药,又额外叮嘱了几句,顾青竹留下二十张茶饼托他转交,一连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还请他有空到丁家面馆做客。
离了药行,顾青竹便往回赶,秋日,天高气爽,走在山间,只觉天更蓝云更白,远山色彩斑斓,红黄翠绿相间,连绵不绝地铺陈开来,仿佛天上织女用五彩祥云织就的丝缎落了凡尘,覆盖了八百里太华山脉,若不是肩上还有卖不掉的茶饼,她真想站下来,好好看看这卷如梦如幻的浩瀚秋景。
回到顾家坳,天色尚早,顾青竹直接背了竹篓去顾世福家里,将药交给孙氏,又把章平津叮嘱的话说给顾世福听,最后将荷包塞到顾世福的枕头下面。
“福叔,这是青山哥他们赚的钱,你好好收着。”顾青竹低声说。
顾世福捏了捏荷包里小如石子的碎银子,脸上微热:“嗳,我一个残废怎好保管这些!”
“你是村长,自然还是你保管比较好,我家里,你知道的,阿奶和二叔不定啥时候就闯进来搜刮一番,米面油都保不住,更不要说钱财了。”顾青竹笑着摇摇头。
“他们在那里可好?挣这么些钱,可别苦坏了身子呀。”顾世福担心一双儿女,更担心被他拖累的招娣和方奎,毕竟他们是别人家的孩子,若是有个好歹,他真无颜见人了。
顾青竹给他揉腿,轻声说:“他们好着呢,咱们是做吃食的,再怎么样,总是管饱,最近馄饨生意好的不得了,大丫说,到了饭点,都有人排队等着呢。”
“说起来,这都是你带他们一起做的呀,这到了最后,你反而回来了,我这心里……”顾世福一时感慨,哽住了喉咙,说不下去。
顾青竹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只憧憬着未来:“这有什么,大家这么努力,都是想过好日子,咱们熬过这段时间,还上债,日后到了年底有分红,日子可美着呢。”
孙氏在一旁听了直点头,两夫妻互看了一眼,满心欣慰。
青英和铁蛋青川两人,去山里疯玩了一天,摘了半篮子野柿子,嘴上更是吃得满是甜糊糊,三人追逐打闹着,一路嘻嘻哈哈回来,青英见着顾青竹,不顾一身的泥土灰尘,就往她身上拱,顾青竹将她抱在怀里,顺顺她乱蓬蓬的头发。
孙氏说什么也要留顾青竹吃饭,她们姐妹只得留下,在她家里吃了一碗南瓜粥,铁蛋也跟着吃了,刚好有带回来的包子,三个小的吃得格外高兴。
茶饼卖不出去,顾青竹只好改卖鲜叶,翠屏镇的价钱比南苍县要低三成,但是路太远了,来回折腾不仅浪费时间也累人,若是搭牛车还要多付竹篓的钱,想来想去,也只能卖到翠屏镇上,所幸三生价实秤准,掌柜和伙计都很和气,大家也没有别的什么奢望了。
顾青竹白日采茶卖茶,晚上常常拿出了然给她的那几颗茶叶,仔细端详,大概过了一个夏季的缘故,原本黑绿色的茶叶有些松软发黑,看着就像人到暮年。
光是看,也琢磨不出啥,顾青竹决定过些日子,再上慈恩寺,好好和了然师父谈谈,或许他有什么好的法子也不一定。
又过了几日便是八月十四,按惯例,中秋学塾里要放假的,这日,顾青竹特意起了个早,在锅里焖了苞谷粥,背上竹篓出门了。
青英知道阿哥要回来,高兴地睡不着,学着顾青竹的样子又扫院子,又喂鸡,就连铁蛋喊她出去玩,她也不去,只守在家里,隔一会儿就跑到路边张望,大黄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半步不离。
顾青竹在镇上买了三色点心糕点,连带二十张茶饼,一并送到学塾,柳元还在授课,顾青竹便去了厨房。
杨氏一个人正在灶间煮饭,见她来了,十分欢喜,拉着她絮絮地说话。
“明儿就中秋了,这是送柳先生的一点心意,他上次说秋茶对他胃口,我记着呢,若是觉得好,我下次再送一些来。”顾青竹将竹篓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你真是太客气,青松聪明又肯用功,我们都挺喜欢他的,你家里日子艰难,不要这样破费。”杨氏按着她的手摇摇头。
顾青竹极力劝道:“婶子,尊师重道,原是该的,柳先生对青松上心,春上还许我欠着束脩,我心里感激不尽,茶叶是我自个制的,还请不要嫌弃,这些糕点也不多,留着先生夜里读书时吃吧。”
杨氏见她说得诚恳,只得收下,她午饭时多做了两个菜,留顾青竹姐弟和他们一起吃。
因着明日就是中秋,学塾里的学生多是少年脾气,下午时分便坐不住,只盼着早些回家去,柳元说了几回,收效甚微,只得作罢,及到未时便下了学,放学生归家。
顾青竹早已给青松收拾了东西,姐弟两人辞了柳元夫妇,一起走出学塾。
日头还明晃晃挂在头顶上,姐弟俩逛了逛集市,顾青竹在粮铺里称了两斤糯米粉,因着明儿过节,下午的菜市还有小贩和来来往往采买的人,顾青竹挑了两条半大的鲫鱼,又买了些调料之类。
顾青松很久没回家了,将袍角掖在腰带上,一路上走得飞快,越过很多归家的山里人,那些个大婶大娘少不得艳慕地赞他一声,好俊的少年。
听了这话的顾青松,脸皮薄,愈发停不下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上鸡冠子山。
他本想坐在山顶上的大石头上歇歇,可那里坐着一个人,一个令他十分厌恶的人。
顾青竹随后而来,就看见自己弟弟全身绷紧,背对着她站着,她走过去,轻拍了他一下:“怎么了,坐下歇会儿呀。”
坐着的人缓缓站起来,朝地上唾了口唾沫:“真是晦气,怎么哪儿都能遇见你们!”
顾青竹挑起一抹讥讽的笑意:“顾二妮,你还知道回来?这会子,等你的恐怕不是团圆饭,而是一顿爆炒肉的毒打吧,你最好乞求你带回来了足够的钱,要不然,你可没好果子吃!”
“我用不着你管!”穿着一身崭新豆红色细棉襦裙的顾二妮,虚张声势地喝了一声,手紧紧攥着斜挎的包袱,生怕顾青竹扑上来抢。
顾青竹拉青松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谁乐意管你的破事,自求多福吧。”
顾二妮坐在这儿半晌了,倒不是什么近乡情怯,她正犹豫怎么回家说自个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她在德兴织坊两个月除了一身伤,一文钱都没挣上,后来和彭珍珠到了昌隆织坊做了一个半月,虽明面上说是五两银子一个月,管吃管住,可真进了织坊大院,那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但凡犯一点事都得扣钱,比如,每人每天都得做足八斤丝锭,才算合格,若是接线或者续丝有一丁点瑕疵,整个丝锭都不算分量。
这要求十分苛刻,哪怕像顾青竹这样的熟手,做单缴丝一天也就七八斤的样子,可织坊管事不会管你能不能完成,哪怕做到半夜,她只要分量,才不在乎人的死活。
再比如,吃饭慢了,喝水多了,哪怕去茅厕次数多了也要扣钱,再者,布告上虽说管吃管住,但每日用的水,洗澡的澡豆,洗衣服的皂角最后通通都算了钱。
这些加在一起,又剔除前三天是学徒没工资,后三天不干了,也不算工资,如此七扣八扣的,六两多银子拿到手只剩下四两八钱。
她出来三个多月了,若是净得六两多银子,只需推说学徒一个月不给工钱,尚能蒙混过关,可如今只这么点钱,又如何交代的过去?
顾大宝是男丁,她爹除了把他当传宗接代的命~根子外,剩下的就是赌钱了,其他的,无论是人还是物,在他眼里只分两种,一种能拿来赌钱,一种不能,对前一种,他会不惜一切手段,拿去赌钱,而对后一种,他只有一个字,打,往死里打!
她辛辛苦苦一个多月,挣得这点血汗钱,还不够她爹一晚上赌的,可若她敢不给,必定会被打死的。
思前想后,顾二妮不免有些后悔回来,她宁愿在织坊里被人压榨,也不想回家,她的爹娘只会把她当摇钱树,可织坊里最后一批秋蚕蚕茧都做完了,缫丝工已经没了活计,织坊又怎么会养闲人呢?
顾青竹不知她心里天人交战,她们姐弟坐了一会儿,喝了水,便沿山路说说笑笑回去了。
青英在家,早等急了,她远远看见顾青竹姐弟,立时飞奔而来,大黄跟在她旁边跑,全身的毛顺风抖动,耳朵都立了起来。
顾青松早早站定,半弯下腰,一把接住跳到他手上的小妹,瞬间举过头顶,又原地旋转了几圈,逗得小丫头咯咯笑个不停。
“好啦,一会儿呛了风,又要咳嗽!”顾青竹赶忙拦住两个疯玩的人。
顾青松抱着小妹,姐弟三人一起回家,大黄跟在顾青竹身旁,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出好长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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