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端倪
慕锦成这一病,心病叠加身病,又兼着天气炎热,蕤华院的丫头们个个打起十成十的精神,小心伺候着,老太太更是气急,发了狠话,整个夏天,慕锦成都不用出府,也不用去见慕绍棠请安。
慕绍棠是孝子,对老娘自然百依百顺,且慕锦成最近做得确实不错,他虽是个不苟言笑的严父,但心里还是心疼他的,也就由着老太太做主了。
慕家忙得一团糟,顾青竹这个始作俑者却完全不知情,她依旧每日做菜,却始终等不到吃菜的人。
第三天,郭嬷嬷让顾青竹不用买菜了,她倒不是心疼钱,而是觉得既然慕府那边传话来说,三爷病了,且暂时一段时候不会再来,那厨房里的菜能将就吃,也就不要劳师动众额外单做了。
一来,她只是个管事的婆子,虽得大小姐赏识管着织坊,但总归是个下人,再怎么也不能像个主子似的,贪嘴单开小灶做吃食。
她这会儿纵然风光无限,可将来保不齐失了势,不定被有心人怎么说成是作威作福,她几十年深宅大院的岁月不是白熬的,自然晓得收言敛行。
二来,顾青竹做双缴丝十分得心应手,每天刨掉买菜做饭的一两个时辰,都能出七八斤丝锭,故而,郭嬷嬷就想让她一心一意缫丝,加快速度,尽早完工。
顾青竹听到这个消息时,有那么一会儿闪神,这人是气她那天说的话而不来了吗?
不过,她一会儿就释然了。
他们终究是云泥之别,只限于一粥一饭的交集,南苍县这般大,自然有更好的美食值得追寻,人的胃口总是在不断变化,酸甜苦辣咸,谁知明天更偏爱哪一个?
顾青竹将荷包和剩下的钱都还了郭嬷嬷,也简单报了账,总归是了却了这桩事。
慕锦成不来,织坊里依旧忙忙碌碌,顾青竹做出的丝锭一天比一天多,今儿居然有十一斤,连郭嬷嬷都有些惊讶,连称了两次才相信。
照她这样,一天就是一百多文的进项,抵得上别人两天的,如此,自然引得旁边的女孩子一个个艳慕不已,而站在人群里的顾二妮不是羡慕而是痛恨。
她痛恨郭嬷嬷偏心,更痛恨顾青竹样样比她强!
吃了晚饭,顾二妮被贾敏和彭珍珠拉出去在院里瞎逛,走到游廊被紫藤枝蔓遮蔽的僻静处,贾敏抬头四处看了眼,低声说:“今儿瞧着顾青竹小人得志的样儿,我想想都咽不下这口气!”
“可不是,一天一百文,十天就是一两银子,这钱也来得太快了,再说,咱又不是没有双缴丝机,凭啥银钱都紧着她一个人挣!”彭珍珠踮起脚尖,将地上爬过的蚂蚁用力碾死。
“哪有啥法子,我上次说了,可郭嬷嬷不让啊。”顾二妮倚在游廊的美人靠上,垂头丧气地说。
“既然不让我们做,她也甭想吃独食,就是吃,也不能让她吃得这般顺心顺意!”贾敏抬手拽下一个紫藤嫩荚,用长长的指甲恶狠狠地一点点掐。
“对,天下哪有这般不公平的事!”彭珍珠随声附和。
顾二妮见她俩一唱一和,遂直起身子问:“你们想怎么样?”
“二妮,我们可是为你抱屈,只是我们之前运气太背,次次都挨罚,这次……你还敢吗?” 贾敏扔掉紫藤豆荚,半弯下腰,目光与顾二妮平视。
“为啥不敢?事到如今,我对你们也没啥隐瞒的,顾青竹与我是堂姐妹,在乡下就不对付,如今到了这儿,她和顾大丫她们好的跟亲姐妹似的,何时顾念过我这个堂妹?这次她厚脸皮换了旁人的机子做双缴丝,却不肯在郭嬷嬷面前帮我说一句好话,这样的亲戚和仇人有什么两样!”顾二妮被激怒了,气愤地说。
贾敏和彭珍珠迅速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彭珍珠假装劝解道:“算了,算了,别把自个气出个好歹来,瞧着天晚了,咱们回去吧。”
“对,咱们回去好好筹划一下。”贾敏说着,拂开紫藤茂盛的枝叶,左右张望了下,气定神闲地离开。
待三人走了,从紫藤花架侧的香樟树后走出一个人瘦瘦长长的人来,连着两个月好菜好饭吃着,她已不似之前那般瘦骨嶙峋,脸颊上略见饱满,有了几分女孩子该有的红润,只是她的颧骨依然高耸着。
她站的地方是种着香樟的草地,她的手里还捏着几个刚采的白蘑菇,这会儿,她扔下蘑菇,脚步匆忙地回后院去了。
过了一两日,顾青竹一早照旧做工,岂料她刚一脚踩上踏板,就听咔嚓一声响,脚踏突然断裂了!
“这……这是怎么了?”顾青竹赶忙下来查看,就见脚踏整个耷拉下来,只剩一点点木屑连着了。
“你的怎么也踩坏了?”郭嬷嬷走过来一看,不禁拧眉道。
“还有谁和我的一样?”顾青竹疑惑地问。
整个工坊只有她一个人做双缴丝,故而她十分爱惜机子,每天歇工后都要把缫丝机擦拭一遍,断不会使用蛮力将脚踏蹬断的。
“那边有一台,前天坏了,和你坏的情形一模一样,木器行里的师傅说好今天来,正好请他顺便也修修你的。”郭嬷嬷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道。
“既如此,我今儿就换单缴丝机做吧。”顾青竹说着,低头收东西,准备到其他空位上去。
“顾二妮,你和青竹换换,把机子让给她用,你用别的机子去。”郭嬷嬷一把拦住顾青竹,转头冲顾二妮说。
“不用这么麻烦,我用其他机子一样的!”顾青竹不想惹事,赶忙拒绝。
“她霸着双缴丝机就是浪费,你手脚快,还是你来用!”郭嬷嬷毫不避讳对顾二妮的嫌弃。
此话一出,工坊里一片吸气声,这样的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坐在缫丝机上的顾二妮用力咬住嘴里的肉,才忍住没有当场发飙,她刚才还窃喜,顾青竹的机子坏了,郭嬷嬷一定会教自个缫双缴丝,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简直欺人太甚!
“快着点,别磨磨叽叽!”郭嬷嬷不耐烦地吆喝。
顾二妮只得忍气吞声地站起来,收拾东西,移到别处去了。
顾青竹坐下缫丝,工坊里恢复如初,只听得丝轫呼呼旋转的声音,而顾青竹明显感觉到后背被人瞪着的烧灼感,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哪两个。
她抱着迟早离开的心态,并不想与她们多有交集,故而她只装着不知道,埋头做自个的事。
天气已经进入了一年里最热的大暑时节,白日晃晃,晒得人大汗淋漓,这样的天气,夜里睡觉竹席上都能汪出一滩水,更不要说中午了,故而,顾青竹将床让给青英睡,她自个收拾妥当,就进了织坊。
她想趁织坊里有冰块凉快,加紧多做一点,下午就可以不那么赶,她刚走进门,就见一个拿着锯子的中年汉子,临时抓差,对她招手道:“姑娘,我徒弟回去拿家伙什了,劳驾你帮我一个忙。”
“你是来修缫丝机的师傅?”顾青竹站在原地,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中年汉子指了指木匠箱子,笑着说:“是呀,郭嬷嬷请我来的,姑娘倒是谨慎得很。”
“那我的机子是怎么回事?我一直用着十分仔细呢。”顾青竹走过去,道出心中疑惑。
“这正需要你帮我把机子放倒,细细查看后才能知道缘由,这样,修理起来也快。”中年汉子说着,将几块方木头垫在地上。
顾青竹与他合力将缫丝机侧翻,放在方木头上,中年汉子趴在地上检查,顾青竹虽不懂,也站在边上张望。
“咦,你这机子和之前那个坏的不是一个地方,这里怎么可能断呢?”中年汉子惊讶道。
“出什么事了?”顾青竹扶着膝盖,弯腰问。
“这机子确实是你用的?”中年汉子坐在地上,抹了下额头上的汗。
“是呀。”顾青竹不知所以,点点头道,接着,又补充一句,“之前是我朋友用的,但她也很爱惜的。”
“能把脚踏连轴踩断的,可不是像你们这样的女娃娃,再说,断口这么齐整,倒像是刀割的。”中年汉子挠挠头,一时想不明白。
“刀割的?”顾青竹低低重复了一句,心中突然一惊,猛地抬头。
“对啊,而且割了好几个口子。”中年汉子一用力,将脚踏掰了下来。
顾青竹盯着连轴处看,果然有几道深深的破口,而且破口处没有泥点灰尘,显然是最近才有的。
“这显然是有人故意和我过不去呢。”顾青竹冷哼了一声。
“姑娘在这里得罪人了?”中年汉子扭头问。
“大叔,我请你暂时不要说机子坏的原因,待我抓着那人,你再给我做个见证可好?”顾青竹屈身行礼。
“小小年纪,离家在外也不容易,别多礼了,我答应你就是了。”中年汉子同情地摆摆手。
“谢谢大叔。”顾青竹跑去倒了碗茶水,递给他喝。
连轴断了,不是小问题,中年汉子一时没法修这台机子,便和顾青竹一起将缫丝机复位放好,只将原先那台单缴丝机修好,走了。
顾青竹默默地缫丝,心里却在不停的盘算,她今儿占了新机子,那些背地里蠢蠢欲动的人的打算落了空,必定还要故伎重演,可工坊一到晚间就由郭嬷嬷亲自落锁,她们到底是怎么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破坏机子的呢?
顾青竹绕好了两个丝锭,不由得坐着发了会儿愣,工坊十分大,可也开阔,除了缫丝机就是缫丝锅,要想藏一个人还是不容易的,况且,晚间聚在一起吃饭,谁不在,很容易被看出来。
她的目光望上抬了抬,骄阳烈焰照射在窗棂上,白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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