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相逢不相识
“您是……”梁满仓一愣,迟疑道。
“嗐,忘了介绍了,我叫萧耿,与他们四位一样,都是翠屏镇上的,这是张民、王瑞,那两个是魏俊、周酉,我们是一年入的慕家军猛虎营。”萧耿很热情地给梁满仓介绍。
其他四人笑嘻嘻地围拢过来,眼瞅着都比梁满仓年长,他们热切看着他,也坚定地认定他,战场上跨越生死的豪迈,骨子里不曾寂灭的热血,早已给他们打上相似的烙印,纵使相逢不相识,可一个爆发的动作,一个凌厉的眼神,都是他们相认的暗语。
“五位哥哥好,我是飞鹰营的梁满仓,是顾家坳人。”梁满仓脸上浮出释然的笑容,拱手行礼。
“我适才一见你使扁担的架势,就知你是慕家军的,而且起码是个校尉,今儿,怎的……”萧耿及时把后半句咽回去了,并没有说,只在他胸口不轻不重的捶了一下,这是属于军人间的亲昵。
“说来话长,今儿得遇几位哥哥相助,本是高兴之事,那些个不痛快,不说也罢,待我卖了山货,与诸位哥哥喝一杯去。”梁满仓倒是坦然,他反身去寻野鸡野兔,却见它们都在顾大丫手里好好攥住。
“既到了翠屏镇上,哪还要你花钱,自是哥哥们请你,这位姑娘与你同来的,一并去吧。”萧耿豪爽地揽住梁满仓的肩头,大笑道。
梁满仓也不推迟,一行七人离了菜市,这会儿正到了饭点,萧耿带着众人走进路边一家小饭馆,他们大概是常来的,上了年纪的掌柜见着他,熟稔地打招呼:“萧爷,今儿还是老三样?”
“今儿有兄弟来,你拣好酒好菜,多多端上来就是!”萧耿毫不在意地挥挥手。
“可……可您上次的账,还……还……”掌柜的似乎很畏惧,跟在后头,懦懦地说。
“怎么说话呢,我好歹也是衙门里的官差,早说过,发了俸禄就给你,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萧耿横了他一记眼刀,不满道。
“你这话是不假,可我这小店只怕等不得……等不到……”掌柜的壮着胆子又回了半句,他既胆怯又为难,搓着手,十分无奈地嗫喃。
“你今儿是专想触我大哥霉头是不是?皮痒欠揍呢?!”张民和王瑞只觉在初次见面的梁满仓面前丢了面子,不免有些恼火,转身就撸袖子。
掌柜的吓得连连后退。
“哥哥们莫急,待我来说。”梁满仓拉住就要动手的两人,转头和气地和掌柜说,“您看这样好不好,我这里有两只野鸡,一只野兔,麻烦您把野鸡野兔各做一盆,另一只野鸡送您,您看着给点烧酒和菜蔬就行,您看这样可好?”
掌柜的见梁满仓说话客气,觉得他们自带食材,饭馆不过费些柴禾油盐,倒也亏空不了多少,况且还有一只活野鸡可以抵账,再说,在这街面上做生意,少不得日日和他们打交道,还是不要过于得罪的好,他在心里再三盘算,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
大丫跟着掌柜去厨房交割野味,顺带在水井边舀水清理手上的伤口,掌柜是个心善的老人,见她满手是伤,就给了她一些普通伤药抹抹,厨房里刀快火烈,难免弄出伤来,他是常备的。
萧耿选了间雅室,六人谦让了一番,方才一一坐定,隔了会儿,大丫回来,她是跟梁满仓来的,自然挨着他坐,其他人只当是他妹妹,对她很客气,将桌上的瓜子花生都抓给她吃。
“我们几个回来不过三五日,上头就安排了差事,外人看着鲜亮,说起来也体面,可就是俸禄少得可怜,连请兄弟吃回饭都不够,见笑了!”几人说过了军营里的事,又说起现况,萧耿禁不住叹了口气。
“衙门里当差,总是这样的,饿不死撑不着,昨儿,我们村长还和我说起你们,他倒是很羡慕你们的差事。”伙计送了茶壶并几个茶杯来,梁满仓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这茶是煮的隔年的秋茶末子,茶汤浑浊,滋味苦涩得很。
“说起来,倒也怪了,我们不过是没混出头的兵卒,尚能混个温饱,满仓兄弟看着身手不简单,你到底怎么回事?”张民忍不住旧话重提。
“嗳,不过是为我哥哥梁满兜的事……”梁满仓喝了口茶,坦坦荡荡地说。
“梁满兜?飞鹰营的神射手是你哥呀?”张民和王瑞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惊问。
“啊呀,适才我听见你的名,心里还嘀咕呢,只是不敢问。”魏俊笑着伸手拍了下梁满仓的肩膀。
“你为你哥申辩,丢了军功的事,在军营里早传遍了,咱们人微言轻,说不上话,但都不信你哥会变节,可惜同去的人都死了,这事成了无头案,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周酉惋惜地摇摇头道。
“我好似听说,有一个人侥幸活下来,还被赏了个官当当,只是不知道是谁,不然倒可以找他问问。”萧耿摸了摸青色的下巴,若有所思道。
“这事当初早给过定论,这人既得了一官半职的封赏,自然不会为我轻易开罪上头,再说,此人这会子身在何处,人品怎样,咱都不知道,又如何求上门去?”梁满仓有些悲观地摇摇头。
“这话不好说,做平头百姓自是难有机会,倘若在公门里当差,消息总会多一点,咱们兄弟日后多替你留意便是了,只是我们在乡下,就是看邸报都迟好几日。
你身手了得,若能凭能力进了南苍县或者宁江城的官署,这事保不齐还真能有点头绪,日后或许能见到些有权势的人,到时求人重查旧案,也不是不可能。”这话头是张民挑起的,他见梁满仓十分颓丧,心中不忍,便拿好听的话安慰他。
“对对对,张民说的有道理!”其他人俱都点头附和。
梁满仓想要追查的心思又活泛了,没想到,那场惨烈的战役,居然峰回路转,还有人活着,这大概是他走后才发现的,他们几个人的话带给了他一丝希望,如此看来,他得先混到公门中去,以便日后查案。
几人说着话,饭馆的跑堂陆续将菜端了上来,整盆的红烧野鸡,麻辣野兔,还有一坛十斤的烧酒,虽不是啥好酒,但够烈,这就足矣了,掌柜的还送来些下酒的花生和几样不值钱的菜蔬,也将将摆了一桌子。
六人开怀畅饮,大块吃肉,说的最多的还是军中之事,大丫不太懂,只悄悄地听,默默地吃,间或给他们添一回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酉喝得满面赤红,偏头问:“满仓,你今儿怎么得罪那家伙了?好嘛,在菜市就打起来了。”
“不瞒几位哥哥讲,那厮纵容伙计在收茶的秤上做手脚,被我逮个正着,后来碍着面子,虽然依旧高价收购,背地里却想收拢我做打手,结果被我一口拒绝了,他就翻脸想要杀人,真是个十足的阴险狡诈之徒。”梁满仓剥了一颗花生,扔到嘴里道。
“这人据说是南苍县钱家的大公子,钱家在县城里有很多铺面营生,今年刚到翠屏镇来收茶就吃了你的亏,日后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王瑞拧眉,好言提醒。
“怕他个鸟,别处不好说,单在翠屏镇,有哥哥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萧耿噗的一口吐出嘴里的鸡骨头,横声道。
他们从军多年,早就是油滑的兵痞,县衙之所以用他们,一是显示皇恩浩荡,二来,也怕他们刚从战场归来,抑制不住嗜杀血性,索性给他们一个巡街的职务,为的就是以暴制暴,管好恶霸地痞,保百姓安宁,故而,萧耿他们偶尔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县衙大多睁只眼闭只眼,不太管的。
“我不过是个山里的猎户,平日里靠卖点野味糊口,没干过杀人越货,作奸犯科的事,但谁要想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那还得问我拳头答不答应!”梁满仓喝光杯里的酒,淡淡地一笑。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若有事,只管到街角的巡街处来找,我们通常都有人留值的。”魏俊指了指窗户外面,那里有个小小的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红字的匾,上书巡街处三个字,看着极不起眼。
“今儿,谁给你们报的信儿?”梁满仓突然想起来问。
“是三生的一个伙计,对了,你们以后卖茶可以到三生茶行,他家在翠屏镇有茶山,在镇上收茶也有小十年了,三生做生意厚道,口碑一直不错,虽说收购的价钱不是最高的,但秤准价实,保管吃不了亏。”萧耿搛了一口菜塞在嘴里,含混地说。
“好的,谢谢大哥!”梁满仓举杯敬酒。
“自家兄弟,客气个啥!”萧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人喝酒吃菜,聊起来的话题天南海北,直吃到下午,酒足饭饱,方才散席,萧耿五人都有了些醉意,相互搀扶着回巡街处去了。
梁满仓打算在镇上粮铺里再买点粮,一问价钱,依旧贵的令人咋舌,顾大丫小声告诉他,南苍县的米价便宜,他便少买了些,打算下次去县城再买。
“满仓哥,咱要不要歇歇?”走出粮铺,大丫有些担心地问。
“不用,这点酒算什么,想当年……”梁满仓抿住唇,低垂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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