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师兄

听到袁白首的话，那炼狱塔中的中年男子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当年是我误信那千幻门司徒晴雪的话，连累了师傅和你。我心有愧。”

袁白首仰天大笑，竟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过了许久，他低下头来看向邱侗羽，一脸怨恨咬牙道：“好一个我心有愧。邱侗羽，你便假惺惺的带着你那半点也无用的愧疚，等着彻底神魂寂灭的一天，放心，我不死，便不会提前杀你，我要你日日噬心，直至魂灭！”

说罢，袁白首抬手一指便要将炼狱塔收起。

就在这时，那塔中的中年男子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袁师弟，这些年可曾想过当年一事，以我的修为便是有伤在身，若非自愿，又岂会被你囚于炼狱塔足足百年。”

说罢，邱侗羽缓缓的站起身来。

袁白首并未答话，只是冷眼看去。

当年，师尊将他带入山门之后，便时常四处云游而去，是邱侗羽代师授徒，传法于他，两人情感自是深厚。

直至后来，邱侗羽为那千幻门女子盗取门内禁忌之法大魔黑律，引发十多位同境强者的围攻。师尊那时突破造化境不久，在那一战中被一神秘强者偷袭，最终落得身陨。

也便是那时，袁白首不得已之下违背师命，借用大魔黑律中的一门遁法，才得以逃脱。

随着邱侗羽的起身，那七层炼狱塔由下而上层层崩溃，其内彼此厮杀吞噬的无数神魂陡然一停，发出刺耳至极的厉啸声。

邱侗羽向下看去，张口一吞，那无数凄厉的神魂不受控制般，不过短短数息便被他吞噬的一干二净。

吞下炼狱塔中的神魂之后，邱侗羽气息不停暴涨，过了片刻之后才逐渐稳固下来，其面目亦是愈发凝实，几与真实道躯一般无二。

袁白首面色凝重，双手掐诀不断，意图夺回对炼狱塔的掌控。可令他感到骇然的是，这座他以大魔黑律所凝的炼狱塔在这一刻却是彻底断了和他的联系，往日间的操纵之法竟是半点作用也无。

看着一脸戒备的袁白首，邱侗羽失笑着摇了摇头，“大魔黑律虽弊端极大，但进境之快堪称神速，可你修行此法近百年，一直无法突破造化境不说，竟连一座炼狱塔都掌控不住。若是师傅见了，怕也会觉得失望吧。”

袁白首不答，双手牵引之下，于虚空中布下一枚枚阵旗，不多时那十六枚阵旗幽光一闪，彼此勾连起来形成一座阵法，将邱侗羽隐隐的封锁在内。

邱侗羽任由袁白首布下阵法，好整以暇的向着下方看去，在他的目光中，那座隐藏虚空的四幽血灵阵纤毫毕现，半点遮掩也无，尽数暴露在他的眼中。

在那四幽血灵阵的中心，一团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血色光雾不断吞噬着自下方汇聚而来的生机，已经开始逐渐凝成血源丹的雏形了。

袁白首从血源丹上收回目光，向前一踏，便要出手将邱侗羽先行镇压。

察觉到袁白首的动作之后，邱侗羽亦是面目一抬，对着袁白首一掌抽出。

袁白首发出一声冷哼，低喝一声。

“起！”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围困邱侗羽的阵法陡然亮起一圈金纹，向着邱侗羽绞杀而去。

就在金纹袭来的瞬间，邱侗羽身形一闪，整个人竟好似由实化虚一般，遁入了虚空之中。邱侗羽再现身之时，已然出现在袁白首的身前，那围困他的阵法竟是半点阻碍也无。

邱侗羽抬起手掌狠狠的抽下。

“啪！”

空中传出一声脆响，袁白首捂着脸，一脸惊怒交加的看向邱侗羽。

邱侗羽负手而立，站在袁白首的身前，缓缓道：“愤怒是最为无能的表现，痛苦也因此而生。自小师尊便曾告诫你我。不制怒何以修心，心不稳又何以求道。这一掌，是打你听信谣言，不辨是非。师尊的确是因我之故，身陷黄萩谷，却绝不是我所杀！”

话罢，邱侗羽身形一闪，又是一掌抽出。

“这一掌，是因你执迷不悟，违背师命修行大魔黑律，亡命之下尚情有可原，可错就错在，时近百年，你却修的人不人鬼不鬼，半点寸进也无！”

袁白首冷冷的看向邱侗羽，皱眉怒喝道：“够了！”

邱侗羽却是半点愠色也无，自始至终都异常平淡，对着袁白首轻声道：“我本想再打你一巴掌，了你囚我百年之事，虽是我自愿为你所禁锢，然以下恃上，目无长兄，你终究是有过错的。既然你不愿，那便罢了，我时间不多，接下来你且听好，不再要逼我出手浪费魂力了。”

说着，邱侗羽放下手臂，看着袁白首冷声道：“你沦入魔道，我本无意帮你，不过既然你眼里还有师尊，那我便终究算是你的师兄。我虔岐一脉纵是师尊不在了，也不是任由外人可欺的。大魔黑律侵吞寿元，你炼制的这枚血源丹虽有些作用，但终究弥补不全，唯有突破一途方为正理。”

说到这里，邱侗羽顿了一下，目中闪过一道思索之色，继续说道：“我此前并未骗你，我亦不知大魔黑律的完整修行之法，因为宗门内的本就是残篇，这才是师尊让你我发誓不得修行此法的根本原因。修行大魔黑律之后，一旦境界停滞，寿元流逝便会成倍增加。”

袁白首听到此话之后，面色大变，他从未想过被他寄予厚望的大魔黑律竟然只是残篇！

他当年修行大魔黑律虽为迫不得已之下的选择，但修行之后境界神速，若非因为围杀简辅清之时被其所伤，只怕早已能突破到造化境。

而大魔黑律开篇有言，寿元可补，道伤亦是可弥。

但眼下，若大魔黑律只有残篇，这一切终成虚幻。数千年来，宗门内修行大魔黑律的不知凡几，然后直到今日，大魔黑律仍只是残篇，以他一己之力，想要补足此法又谈何容易。便是他渡过今日死劫，踏入造化境，一样只是空中楼阁。因为大魔黑律一旦修行，便再无法转换成其他功法。

袁白首面色颓然，眉心间的死气更是心神失守之下，险些冲撞而出。

邱侗羽看向袁白首，冷哼一声，而后道：“修道至今数百年，小小挫折便心神震荡，道心有缺，又何谈日后重建我虔岐一脉！大魔黑律虽无转修之法，但足以支撑你踏足造化境。记住，大魔黑律，可修神魂，勘破洞虚，我虽未曾修行此法，但便是依照师尊留下的这句话才能够破开你所凝的炼狱塔。”

袁白首心神一凝，在心底反复思索着“可修神魂，勘破洞虚”这句话。

邱侗羽看向凝眉思索的袁白首，发出一声长叹，“师弟，你我同门一场，百年前是我有负于你，既无来生，便于今世一并了结吧。”

说罢，邱侗羽转身面向西北方向，躬身拜下，朗声道：“吾乃虔岐一脉大弟子邱侗羽，今日拜别师尊！”

邱侗羽所拜下的西北方向正是黄萩谷所在，亦是当年那倒悬桃木剑的老道士身陨之地。

随着邱侗羽话音落下，其身躯之上抽离出一道道的朦胧白雾，而邱侗羽的身形却愈发虚幻起来。不多时，便彻底消失不见。

自那团白雾中传出邱侗羽的话来，“我以覆灵秘法为你凝聚出一枚魂丹，再加上那枚血源丹之助，足以助你半步造化，至于能否突破便看你自身的机缘了。袁白首，你记住，我虔岐一脉纵是沦为魔道也一样不可轻辱！”

说完，那团白雾陡然一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成团，渐渐凝成一颗虚幻无比的圆丹来。

那魂丹半虚半实，外表之上，恍如流波，不断荡漾。

袁白首看向前方邱侗羽所凝的那枚魂丹，久久不语。

百年前，在黄萩谷中师尊以一己之力威慑十多位神通境修士，让他与邱侗羽先行逃出。

再后来，他被人追杀，无奈之下，运转大魔黑律所载的遁法才得以逃出生天。

黄萩谷一战后不久，便有一道传言流出，邱侗羽勾结千幻门之人袭杀了师尊。

彼时，他逃遁出之后，听得此讯，惊怒莫名，并未直接返回宗门。他四处躲藏，修习大魔黑律之后境界一日千里，不过短短三年，便踏入塑灵境。

最后，他潜入邱侗羽疗伤之地，将其神魂生生抽离出体，更是将其拘禁在炼狱塔之内，一囚便是百年。

一方面，是为了从其口中问出大魔黑律的完整修行功法，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却是为了宣泄心中的滔天恨意。

可如今，邱侗羽以神魂凝聚成一枚魂丹，不光断绝了其自身的夺舍重修一途，更是彻底湮灭性灵，再无轮回之后的来世了。

若师尊不是邱侗羽所杀，那为何将他拘押炼狱塔之时他半个字的解释也无。

若邱侗羽只是自囚于炼狱塔近百年，那他袁白首这百年来的滔天之恨又当如何。

袁白首看向那虚空中不断明灭的魂丹，过了许久，轻轻抬手一招，将其纳入掌心之中。

魂丹入手几无所感，他低下头看去，最终只是轻唤了一声，“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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