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怪事不怪（三）
九曲桥头，火把熊熊燃烧。
那人立在火把之下，径直迎上盛宸的目光，爽朗而笑：“许久未见，盛宫主风采果真更胜往昔！”
在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光，总是令人眩目的。
盛宸也是人，该炫目的时候，自然也会被炫目。现在，显然就是这样的时刻。
迎着眩目的火光，盛宸微微眯着眼，道：“果真是很久不见了。金爷，别来无恙。”
说起这立在灯火之下的人，盛宸还真认识，甚至还谈得上有着几分这样那样的交情。然而正因为他认识，他是真的想不到如今面对的人，竟然是他。
——金四爷。
那个曾几何时当众和“正邪之战”后正如日中天中州房家家主房幽庆翻脸的金家家主，金四爷。
金四爷直视着盛宸，一双眼亮亮晶晶的。
盛宸举步向前，淡淡道：“看样子，金四爷你果真怨我害你输了赌约。”
金四爷直视着盛宸，客客气气道：“在下好赌。公子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盛宸淡淡道：“为了金家的未来，四爷应承在下改的。”
金四爷笑道：“在下没骗您，自从和宫主您偶然相识，在下真的改了。宫主不妨出去打听打听，如今，整个中原武林都知道，赌字之上，在下只有小赌怡情。”
盛宸淡淡一笑，不说话了。
金四爷凝视着盛宸，半晌，忽然道：“无论如何，今日来的，真的不该是公子你的。”
“是吗？”盛宸浅浅一笑，目光扫过那排“树”，举步而行，“那金四爷觉得，会是谁？”
桥，九曲桥，就在面前。盛宸一直走，一直走到了金四爷的面前。
金四爷目光微动，道：“这中州，当真有宫主想要的吗？”
盛宸笑了笑。他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浅浅地笑了笑。
金四爷微微停顿，又道：“公子不该来。”
“不该来别院”，盛宸淡淡道，“还是不该来中州？”
金四爷怔了怔，他并没正面回应盛宸的话，而是径直问道：“公子也对这武林盟主之位有了兴趣吗？”
盛宸淡淡一笑，道：“但凡来参加这场中州武林大会的，难道还有其他的目的吗？
金四爷打了个哈哈，不说话。
盛宸看着金四爷，缓缓道：“四爷说我不该来，我可否能理解为四爷设局等的人，不是我。”
金四爷微微一怔，笑了。片刻，他缓缓道：“设局等候宫主上钩？莫说以在下这点微末道行，宫主借几个胆子给我说不定我敢在脑子里想想，也仅仅是想想而已。再说了，试问这整个江湖之中，当真有人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嘛！”
盛宸目光闪烁。
金四爷瞳孔收缩，道：“难道说，真的有？”
盛宸还是没说话。
金四爷定了定神，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盛宸没有正面回应金四爷的问题，他只是淡淡道：“我最近才意识到，有人想杀我。”
金四爷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我没听懂。”
盛宸道：“金四爷是说，我们既然人在江湖，就不可能没有仇人。而我这个众所周知的大魔头，也不可能直到现在才发现回答有人想要我的命。”
金四爷看着盛宸，不说话了。
是的，前面就说了，只要人在江湖混个几年，哪怕你是绝世大侠，也绝无可能全无敌人。这本来是说明了“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然而现在，盛宸上面的话，在完全没有前文铺垫更没有后文解释时，就是一句废话。
盛宸现下突然这么说自然不是全无目的，而金四爷敢在房家势力最强时和房家叫板，凭得也绝不可能仅仅是一腔孤勇。金四爷当然听得出盛宸的话中有话，但他不问。他等，等着盛宸自己解释，或者，等着那结论以他并不知情在未来的某刻悄然降低。
盛宸淡淡道：“金四爷不懂，才正说明这事情的有意思。”
“我更不明白了”，金四爷道。
盛宸道：“方才便说了，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有人处心积虑想置我于死地。”
金四爷不说话了。
盛宸道：“金四爷可否记得，昔年你我初识之际，就有一群杀手跟在我的身后。”
金四爷道：“在下记得。正因为在下记得，这才好奇，公子为何偏偏对这次如此上心。”
盛宸道：“有意思，因为有意思。”
“有意思？”金四爷惊讶道。
盛宸道：“是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一个能作为对手的人了。而这个人，居然就在我鼻子底下精心布置，想要得到我这条命。”
金四爷目光闪烁，道：“原来这就是公子口中的有意思。”
盛宸道：“实不相瞒，倘若要的不是我的命，我都想主动帮他完成梦想了。”
金四爷沉默了半晌，道：“宫主今夜走这一趟，是因为你认为那个人就在房家别院？”
盛宸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金四爷双目中亮亮的，一字字道：“我说对了？”
盛宸道：“我暂时还不知道。”
“暂时”，金四爷目光闪烁，半晌，缓缓道：“宫主说暂时，难道稍候就知道了。”
盛宸道：“我知不知道，又是何时知道，这得看金四爷你的了。”
金四爷目光再闪，道：“看我？”
金四爷的反应本就在盛宸的预料之中，但他还是给金四爷留下了足够的回应的时间。那之后，才淡淡道：“你不说，那我去问别人。”说着，便转身要走。
盛宸才走了两步，眼前忽然一闪。就那么一闪，金四爷已站在了盛宸的面前。这一次，是恰好站在了盛宸的面前。九曲桥并不算狭窄，然而金四爷所站立之处却恰好挡住了盛宸的去路。
相比金四爷，盛宸连眉毛都没有多余动一动。他只是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人，目中尽皆了然。
也许是因为盛宸的目光，也许纯粹是其他的原因，金四爷的脸色忽然就白了白，咳嗽了声，道：“适才便已讲过，公子真的不该来。”
盛宸淡淡道：“怎么，金四爷想要留我喝茶不成？这又不是你金家的地盘，金四爷做的了主吗？”
金四爷露出了丝颇为诡异的笑意，轻轻道：“公子不想喝茶的话，也可以喝酒。”
盛宸看着金四爷，缓缓道：“我既不喝茶，也不喝酒。折腾了一晚上了，我正打算赶着天亮之前回去睡觉。”
金四爷道：“对不住。喝茶喝酒公子可以自己选，但是今日，公子怕是回不去了。”
盛宸淡淡一笑，道：“是吗？”
金四爷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眸子，正盯在他脸上，一字字道：“久闻逍遥宫主神功深不可测，今日想要留在公子，我等怕是会损失惨重。”
盛宸道：“但你还是会试一试。”
他看着金四爷，淡淡的的语气中满是说不清楚的讥诮之意。这种讥诮，换做其他任何人身上，都会被当做没有自知之明的鲁莽，除了他。
金四爷道：“抱歉，我必须这么做。”
盛宸笑了，淡淡道：“我一向不强人所难。金四爷既然必须要试一试，那就试一试。我权当陪金四爷活动活动，也不是不行。”
金四爷笑了笑，道：“多谢宫主体恤。”
“请吧”，盛宸随手示意。
金四爷扫了眼那排“树”，忽然道：“动手之前，我忽然想到，我还有一个问题!”
盛宸道：“请问。”
人在江湖就是如此，当你站得越高，身边的人便越懂得尊重的重要性。这样的两个人，即便一旦开始就可能不分个你死我活就不会停下。在开始之前，也是温文尔雅的。
就如现在的盛宸和金四爷。
问题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以命相搏。或者说，有没有必要以命相搏。
“所以你也想要他死？”看着盛宸，金四爷忽然道。
盛宸瞅着金四爷没说话。
金四爷眨了眨眼，于是又问道：“有这么一个对手躲在暗处，处心积虑想让你死，你一度甚至都不知他的存在。现在知道了，是不是也很想他死。”
盛宸淡淡的笑了笑，道：“自己不想死的人，通常也不想要别人死。”
这句话若是反过来说也同样正确。“你若想杀人，就得准备着被杀!”
金四爷目光闪烁，半晌，才缓缓道：“我曾经以为，宫主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盛宸淡淡道：“是，你说对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怕死。”
金四爷不说话了。
盛宸有意识让金四爷想了想，才缓缓出了口气，道：“这世间，每条生命都是珍贵的，人人都该珍惜。尤其，对于我们这些随手就能拿走他人性命的人来说，珍惜生命，则更为重要。珍惜他人的生命的前提，得活着。”
金四爷那双精光闪烁的双目之中忽然就出现了异样的光芒。
盛宸凝视着金四爷，又沉默了半晌，忽然道：“问完了？”
“问完了”，金四爷应。
盛宸看着金四爷，不说话了。
金四爷抬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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