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陈氏连环箭（一）
长街。
随着曙色，太阳也像是小姑娘的脸一样，终于羞答答的从云层中露出来了，暖洋洋的，照在这条逐渐热闹起来的长街上。
并肩而行，黑衣人和盛宸一路默然。你不张嘴，我也说话，沉默着。不同于陌生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尴尬，他们之间的默然是温柔而心照不宣的。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街边的那家带卖蟹粉汤包生煎馒头和各色茶食点心的小茶馆映入眼帘时，黑衣人忽然就停住了。他指着街边，看着盛宸说：“我们到那里去坐坐好不好？”
盛宸目光扫过，浅浅含笑，同意道：“好，去吧。”
“你呢？”黑衣人瞅着盛宸，道，“不去？”
盛宸淡淡道：“兄台只管先行，我要先到对面那家铺子去一趟，稍候就来。”
茶馆的对面，是一家门面很窄的小店铺，门口挂着的一块白木板上写着：“唐大娘老店，专卖上好胭脂、宫粉、针线、刨花油。女客绞脸、梳头、穿耳孔，一律只收二十文。”
黑衣人缓缓点头，道：“好，我会等你。”
“好。”
黑衣人这一等，时间说长真不长，说短也不短。总之，当面前的桌上摆满了汤包、生煎馒头、火腿干丝、蟹壳黄小烧饼、酥炸小麻花，麻糖和两壶茶时，盛宸总算是从“唐大娘老店”里走了出来。
茶馆不大，又恰逢用早饭的客人正多，黑衣人入座之处堪堪能瞅到“唐大娘老店”的那挂着棉布帘的大门。他在等，等着盛宸走出来，然后，盛宸出来了。
黑衣人拿着茶壶的手都没有多余颤一颤，茶水，缓缓填满了茶杯。
盛宸走进了茶馆，走到了黑衣人的面前。他坐下，径直拿起了本就摆在那里的茶壶。
“可能凉了”，黑衣人从茶杯里抬起眼，忽然说，“倘你更喜欢热茶，不如另外再叫一壶。”
盛宸端起了茶杯，淡淡道：“不必，叫兄台破费了。”
“请”，黑衣人浅浅道。
这样的早餐铺子，因为人流大店员少，通常都是叫了食物就要付钱，这个小茶馆也并不例外。黑衣人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这样的人通常都是豪客，吃个早餐也一掷千金。是以，黑衣人叫了一桌餐食时店主并没丝毫意外，如今又来了这么一个贵公子般的朋友，在盛宸坐下之后，店主打着哈欠，彻底丧失了对那个黑衣人的兴趣。
也许，店主若知道如今对坐吃饭宛如许久不见的老友的二人不久前还剑拔弩张你追我赶，会真的“意外”。然而，既然是“如果”，那就只能是“如果”而已。
也许是黑衣人吃饱了，也许就是因为他最终还是没有盛宸沉得住气，盛宸正吃着小麻花时，他突然问：“你去那对面那店，做什么？”
盛宸喝了口茶，随口应道：“取东西。”
“取东西？”黑衣人眼露惊讶，道，“那个小店，竟然是你们传递消息的据点吗？”
盛宸放下了茶杯。
黑衣人笑了笑，道：“不能问？”
盛宸淡淡道：“兄台一上来就问问题，却不给我答案，还真是个称职的生意人。”
黑衣人凝视着盛宸，略略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尊驾也说在下是个生意人，既是生意人，算盘打得越精，生意就越成功。尊驾既知在下只是个生意人，那么，便不能怪在下算盘打得好。”
盛宸淡淡道：“有道理。”
黑衣人沉默了半晌，叹道：“道理谁都懂，可惜做起来很难。”
盛宸又拿起了茶壶，半晌，轻轻道：“你本不该来，这里等着你的，有可能是一个生意人理解不了的。”
黑衣人接过了茶杯，浅笑道：“也许正如兄台所讲，我只要来，就也会成为这江湖之中万千默默丧生的蝼蚁中的一个，但我还是会来。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既在江湖，哪怕只是个生意人，我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底线。”
盛宸缓缓点头，道：“很好。”
“很好？”面对盛宸，黑衣人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样子，“哪里很好？”
盛宸道：“你，你很好。”
黑衣人凝视着盛宸，半晌，轻轻道：“你是个很有名的人，我听说过很多你的事，和其他人一样。”
“太有名”，盛宸停顿了下，继续道，“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黑衣人道：“那些事，都不像你能做得出来的。”
盛宸道：“你来中州，本是来凑热闹的。”
“是”，黑衣人承认，“我是。”
“可你改变了计划”，盛宸拿起黑衣人手边已空的茶杯，“我很少好奇，但我很好奇。”
黑衣人道：“生意人，有生意，自然会接。”
盛宸不说话。
“不”，黑衣人凝视着盛宸，一字字道，“我本不知道。若事先知道目标是你，纵然把天底下最重的金山给我，我也不会接的。”
盛宸还是没说话。
“你不信？”黑衣人沉声道。
盛宸没有正面回应黑衣人的问题，他缓缓道：“做你们这行的，规矩是死也不能透露雇主的信息。”
黑衣人怔了怔，道：“嗯。”
盛宸道：“我不为难你，我不问。”
黑衣人皱眉，道：“你不问，那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想你请我吃饭”，盛宸浅浅一笑，道，“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黑衣人道：“只要我能讲的，但问无妨。”
盛宸道：“你早就知道屋中之人并不是我。”
黑衣人笑道：“你这么说就未免将我看得太高了。我并不能未卜先知，我来，也不是为了完成雇主的意愿。我来，是因为我想见一见他。”
话到此处，黑衣人停顿了一下，看着盛宸道：“你，见你。”
盛宸道：“若你不来，我会去找你。”
黑衣人目光闪烁，道：“杀我？”
盛宸笑笑，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实不相瞒”，黑衣人道，“昔年，”陈氏连环箭”便是遭遇了类似于此番的情景，最终不得不沦入黑道。我此番前来，实是因为不愿”陈氏连环箭”毁在我的手上。我愿意就此投效逍遥宫，只要，主尊大人能帮我一个忙。”
盛宸看着黑衣人，浅浅笑道：“说下去。”
黑衣人凝视着盛宸，道：“主尊大人追着我不放，想必也有自己的目的吧。”
盛宸道：“我杀了”陈氏连环箭”不少弟子。”
黑衣人道：“人在江湖，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何况身在黑道。该抚慰的，我早已有所抚慰，绝无什么后顾之忧。”
盛宸道：“你想要我替你报仇？”
“不，不是报仇”，黑衣人坚定道，“这个仇，我会自己报。”
盛宸凝视着黑衣人，半晌，点了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
黑衣人面色变了变，张口欲语。
盛宸截口道：“我稍候定会将”陈氏连环箭”昔日的事情搞个一清二楚，之后，你想怎么报仇，是你的私事。”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正色行礼：“属下多谢主尊。”
盛宸看着那黑衣人，久久无言。
黑衣人咬紧牙关，道：“主尊那日去房家庄，应无他人知晓。实际上，主尊才出房家庄，你何时到的房家庄，在庄中做了什么，几时离开，就连说了什么，都被送了出来。”
盛宸道：“继续。”
黑衣人道：“唯独略去了您的身份。”
盛宸的瞳孔缓缓收缩。
黑衣人凝视着盛宸，道：“不论究竟是谁雇佣了属下派人在长街埋伏，主尊的行踪泄露是事实。”
盛宸缓缓道：“你认为，他之所以隐去目标的身份，是为了一箭双雕。”
黑衣人一字字道：“他告诉我，目标得到了一样东西。而他，想要那样东西。”
盛宸道：“何物？”
“一本秘笈”，黑衣人道，“听说，那是一本曾名震天下的内功心法，是房家这些年巧取豪夺而来的众多秘笈中的一本。江湖中向来强者得之，是以，我没有多问。”
盛宸目光闪烁，道：“人们找你们通常只有一个目的，那个目的绝不只是要一本”也许存在”的内功心法。你说他要秘笈，我信。那除了秘笈呢，他还要什么？我的命？”
黑衣人不说话了。
盛宸道：“你别慌，我说过不问，自然不会非要你回答我。干你们这行的人，能要价如这两年的”陈氏连环箭”这般，一定是可靠的。可靠的人，说不会说，必然不会说的，而我，也不是个喜欢强求的人。”
黑衣人沉吟着，缓缓道：“那……”
盛宸道：“你可知道那秘笈叫什么？”
黑衣人凝视着盛宸，半晌，摇了摇头。
盛宸不说话。
“我真不知道”，黑衣人道，“主尊不信的话，我可以将雇主送来的资料拿过来给您。”
盛宸没有回应黑衣人的话，他略略思索，缓缓道：“事到如今，想必你的雇主也已知晓”陈氏连环箭”出师不利了。”
黑衣人应道：“知道是知道了，不过，干我们这行的，既然接了单也收了订金，原则上，是会继续将这单生意进行到底的。”
盛宸道：“那自然最好。”
黑衣人目光闪烁，认真道：“接下来怎么做，还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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