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进庄（三）
房幽庆略一思考，吩咐道：“请柬是我们发出去的，只要证明请柬是真的，那便请他们进来。顺便吩咐下去，在花厅之上摆酒，为天香楼的朋友接风。顺便，让江湖朋友们也都来。”说罢，抬了抬手。
“是”，管家恭敬应声，随即悄然退出。
邱守岂看着管家退出的身影，迟疑道：“房大哥也清楚，守礼的武功在江湖中虽算不上一流的行列，可想要悄无声息地杀死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事情发生在这里。”
房幽庆看着邱守岂不说话。
邱守岂压低了声音，一字字道：“直到三年前，天香楼都只不过是那妙手书生顺手给自己置办的一处产业，根本不被江湖中人放在眼里。但如今，却成了江湖之中人人皆知的消息中心。天香楼的消息网遍布天下，上至朝堂政要，下至江湖轶闻，只有你问不出来的问题，就没有它天香楼出不了的答案。连我海沙帮经过几代人精心培养了多年的消息网都无法与之匹敌。小弟只是觉得，这天香楼，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些。”
房幽庆沉默了半晌，道：“你怀疑守礼的事情，与他们有关。”
邱守岂道：“倘小弟没记错，给天香楼的请柬，当时并未得到回音。”
房幽庆看着邱守岂，一字字道：“你还有什么没说。”
“确实是什么都瞒不了大哥”，邱守岂道，“守礼出事前曾与我们在逍遥宫的内线联系过，据说逍遥宫的那位宫主已于数月前闭关练功，一直未出。”
房幽庆的瞳孔缓缓收缩。
邱守岂凝视着房幽庆，半晌，缓缓道：“大哥，前面应也准备好了，我们去吧。”
“嗯”，房幽庆随口应着，“我也很好奇，那胡骁自己不来，来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灵堂早已搭好，非但棺木已摆放在该摆放的地方，那些江湖客们都去前后灵堂上致祭过。总之，待房幽庆和邱守岂到达花厅之时，一切都恢复了原状。那几十个江湖客，除了围着那男客敬酒，就是在讨论着马上到来的武林大会。只不过，经历了方才的事情，他们的讨论，早已不仅仅是表面上那样简单了。
“盟主”，角落中，有人注意到了房幽庆的身影，立刻站了起来，“晚辈敬您一杯。”
此人的声音不大，但这原本喧闹的花厅却因为他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房幽庆环视了一下四周，温言道：“之前的事情，让各位受惊了，此宴，为的是欢迎天香楼的朋友，更为了给诸位压惊。邱老弟的事情，交给房某来处理，诸位只管欢宴，无须担心。”
“多谢盟主”，众人纷纷举杯。
房幽庆点点头，便转身走向了还端坐在那里的盛宸。
“这位公子”，房幽庆端起下人呈上来的酒杯，微笑道，“想必就是天香楼的朋友了。”
盛宸起身，虚虚一礼，道：“晚辈受妙手书生胡骁所托，暂代他来赴约。”
“暂时？”房幽庆做出敬酒的意思，笑着道，“此话怎讲？”
盛宸道：“晚辈适才在大门口已讲过，胡楼主临时有些麻烦事要处理，他担心误事惹盟主不快，这才委托晚辈走这一趟的。”
“原来如此”，房幽庆目光闪动，他嘴角依旧挂着笑容，“那就是胡贤弟稍后便到咯？”
盛宸淡淡道：“房盟主是前辈，又是盟主，怎敢让盟主敬晚辈酒呢？”
房幽庆将杯中酒一饮而进，微笑道：“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哪顾得上那么多世俗礼教之事。公子年纪轻轻，不想竟如此在意此等小节。”
盛宸主动拿过酒壶，取过干净的酒杯斟满，递回去，道：“话是那样说，但晚辈却认为，越是人人都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有些礼，江湖中人越得守得好好的。”
房幽庆笑道：“现在的年轻人，这样懂得尊老爱幼的，怕是不多了。”说着话，房幽庆的手指已碰到了那酒杯。
就那么一瞬间，房幽庆忽然后悔了。
纵观整个江湖，有人说他房幽庆是好人，也有人说他是坏人，但从未有人说过他是喜欢后悔的人。众所周知，在江湖奋斗，什么都能做，就是不能后悔。而房幽庆作为一代大豪，也不可能是容易后悔的人。但就在他的手指接触到酒杯的那一刻，他忽然后悔了。
这年轻人双眸清冷，嘴角含笑。他一直看着房幽庆，甚至连睫毛都没有多余动一动，但那酒杯的杯心从烫手到冰冷所用的时间甚至比一刹那还要短。
端着那杯酒，普通的白瓷酒杯依旧完好，房幽庆的后心却已在不自觉间湿透了。这年轻人瞧着如此年轻，内力之深厚在当今武林之中已极为罕见。方才他有心暗害，一搭手便用上了七八成的内力。之后更是用上了十成十，最终也搞得狼狈不堪。亏得一开始没有直白发难，不然丢面子是小，丧命便事大了。
年轻人瞅着房幽庆的狼狈相，虽说难免显得饶有兴趣，但也没什么明显的敌意。他等着房幽庆的面色恢复了，才淡淡一笑，道：“盟主，这酒这么冰，想必庄上有冰窖。那……不知庄上有没有葡萄美酒？葡萄酒冰镇了，会更好饮一些。”
他语气极温柔，房幽庆一听便知是有意给他台阶下。他立刻打了个哈哈，道：“庄中冰窖确实有，葡萄美酒也有，还是产自波斯的。公子若当真想饮，在下这便吩咐下人去取。”
“那就麻烦盟主了”，盛宸看着房幽庆，缓缓道。
房幽庆抬起手，站在一边的下人立刻应了声，退下了。
房幽庆瞧了眼坐在盛宸身边的华青青，微笑道：“不管胡楼主究竟来不来，二位既然来了，那就是房某的贵宾。不巧今日庄上出了些事，人心难免浮动，二位又恰好在此刻登门，之前实在是怠慢了，还请公子原谅。”
盛宸缓缓道：“之前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灵堂想必已设好了”，华青青也站了起来，道，“这花厅之上觥筹交错，晚辈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晚辈早先曾和海沙帮邱守礼副帮主有过些交情，如今副帮主魂归九天，晚辈既是遇到了，总是要去灵堂祭拜一番的，不知房盟主可否同意？”
房幽庆看着华青青，目光闪烁，含笑道：“姑娘要去，想必公子也是随同去的。”
盛宸微微颔首。
房幽庆环视花厅，缓缓一笑，道：“那二位请吧。”
盛宸和华青青互换了个眼色。
灵堂之外，盛宸和房幽庆并肩而立。
房幽庆遥望着灵堂，长叹道：“这些年，在下忝居这武林盟主之位，现在想来，居然是无所成就。如今，又令拜弟的弟弟冤死在庄上。也许，是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盛宸似是没听到房幽庆的话，他轻轻道：“海沙帮遭逢巨变，邱帮主接下来怕也无心参加武林大会了。”
“公子说的是”，房幽庆道，“停灵七日七夜之后，二弟就将扶灵回乡。武林大会是肯定不参加了。”
盛宸沉默了半晌，道：“死因呢，不查了？”
“死因自是得查的”，房幽庆道，“人死在我房家庄，房某有这个责任，找出邱二爷的死因。”
盛宸看了房幽庆一眼，没说话。
房幽庆并未注意到盛宸的眼神，刚自灵堂之上走出来的华青青却注意到了。她深深地瞧了眼盛宸，冲着房幽庆抬手一揖，问道：“多谢盟主。只不知，这邱副帮主的死因，盟主可有线索？”
房幽庆看了盛宸一眼，笑道：“二位不远千里而来，在武林大会开始之前，还请好好休息。至于邱老弟的死因，就交给房某处理吧。”
华青青看了盛宸一眼，道：“盟主在查探此事时有任何用得上晚辈的地方，万望不要顾忌。”
房幽庆也看了盛宸一眼，笑了笑，道：“那就多谢二位了。”
盛宸道：“在这档口上，房盟主还要劝邱帮主多休息，节哀顺变才是。”
房幽庆看着盛宸，目光闪烁，笑着道：“那在下就先替邱老弟谢过诸位了。”
盛宸笑了，浅浅的，似是懒散，更是万事皆不在他眼中。他拱手道：“房盟主过誉了。”
房幽庆盯着盛宸不说话。英俊，实在是太英俊了。枉他房幽庆活了几十载，也曾自诩江湖中的美男子，却也头一次看到如此光彩照人的男子。重要的是，他就是觉得熟悉。站得越近，他越觉得熟悉。
盛宸也沉默了半晌，才问道：“盟主，还有事？”
房幽庆道：“敢问公子，我们过往可否见过？”
盛宸道：“谁知道呢，也许当真是见过的吧。”
房幽庆道：“祭奠完，二位就请吧。”
华青青忽然道：“盟主不会不知道，近日来，这中州城究竟是多么热闹。盟主之前的话说得真的很好听，不会连收留都不收留我们吧。”
房幽庆看看盛宸，又看看华青青，笑道：“姑娘真会开玩笑。”
竹林，沙沙作响。这夜半听竹，果真是这世上难得的寂寞之声。
前提是你当真去听的话。
华青青不知道盛宸有没有听窗外的声响，她知道她没听。华青青的注意力都在与她隔桌而坐的盛宸身上。只见盛宸半闭着双眼，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盛宸已敲了很久了，久得华青青都忘记了她问没问过他究竟在敲些什么了。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华青青忽然道：“那房幽庆那般前倨后恭，难道说，你和他动手了？”
盛宸的手指略停了下，又继续敲着。
“他不是你的对手？”华青青看看盛宸的手指，又看着盛宸的脸，一字字道。
盛宸这才睁开眼睛。
华青青又说道：“那房幽庆当真不是你的对手？”
盛宸道：“嗯。”
华青青沉吟着道：“既如此，你还在担心什么？”
盛宸道：“邱守礼死得实在是太巧合了。”
“你好像”，华青青眯起眼，“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盛宸起身，道：“你的房间在隔壁。”
华青青嫣然道：“你去哪儿？”
盛宸叹了口气，道：“我能拒绝吗？”
“可以”，华青青眼珠一转，道，“你不仅可以拒绝我，也可以甩掉我。不过，我若想跟上你，就一定会跟上你的。”
盛宸看着她，半晌，道：“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吧。”
华青青道：“我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我心里很清楚，给你添麻烦，我自己会更麻烦。不用你提醒我。”
“那好”，盛宸起身，道，“走吧。”
华青青目光扫向房门，道：“去哪里？”
盛宸道：“去找那个能一眼看出邱守礼死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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