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金沙落日（三）
茶水，哪怕血腥近在咫尺，依旧清香扑鼻。
“好茶”，盛宸扫了眼，伸手接过，就势一敬：“多谢盟主担待。”
“不值什么”，房幽庆也端起茶杯，浅浅抿了口就放下了，“今日在场的都是行家，也不需房某担待什么，大家也都看得出来，公子的武功，远远在方掌门之上。倘若非说”担待”二字，那是房某要替方掌门感觉公子担待才是。”
盛宸道：“自古以来，只要人在江湖混个三五年，哪怕你是万人称颂的大侠，总也有几个人当你是今生仇敌。至于胡骁那人是个什么个性，盟主知道，我也心里清楚。我只希望，天香楼和泰山派往日的龃龉，今日比武之后能就此结束才是。”
“公子是觉得”，房幽庆目光闪烁，试探道，“方掌门的心中，尚有不满？”
“方掌门的心中究竟有几多不满”，盛宸凝视着房幽庆，含笑道，“只有方掌门自己清楚。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可能连方掌门心中所想都知道呢。”
房幽庆会意一笑，将目光转了开去。
盛宸说得很客气，然房幽庆心里清楚，盛宸的话还有另外一半，而正是盛宸未说出的这一半，偏偏是江湖中人奉为神明的规矩。
那便是“以实力为尊”。在江湖中人的心目中，有“实力”，便有可能证明自己。证明了自己，也就得到了他人的尊重。然而，也有很多很多人，为了得到这样的尊重，在路上，一点一点丢掉了真正对他珍贵的一切，最终，也许确实是得到了“尊重”，却失去了自己。
也许，这便是江湖吧。
房幽庆沉默许久，长长地出了口气，道：“公子有心了。”
“方掌门”，盛宸停顿了下，接着道，“应该也会参加英雄大会吧。”
房幽庆收回了目光。
迎着房幽庆的目光，盛宸淡淡含笑，道：“听华姑娘提起，盟主另外准备了好彩头，是一个比武林盟主宝座还能令人垂涎的好彩头。”
房幽庆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房家弟子，尤其是我房幽庆的子女在武功上天赋都不算高，虽也自幼习武，到现在为止武功造诣也仅是平平而已。为了房家日后的江湖地位，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盛宸道：“盟主一番苦心，相信日后定能事半功倍。”
房幽庆笑笑，道：“那就多承公子吉言了。”
楼下传来唱和。
“本场，轩辕岛轩辕童胜。”
房幽庆目光投向楼下演武场，笑道：“轩辕岛这也太着急了。”
“怎么讲？”盛宸看向房幽庆。
房幽庆道：“这轩辕童乃是轩辕岛岛主的亲传弟子，如今这位轩辕岛的岛主性格古怪，任何人他都不放在眼里，除了这轩辕童。别看他小小年纪，就已经通过考验成为轩辕岛的首座弟子了。据说，轩辕岛主发下话来，此番轩辕童若是能在英雄大会上替轩辕岛争光，他就会被任命为下一任岛主。”
盛宸看了下去，半晌，缓缓微笑：“有意思。”
“公子说什么？”房幽庆回过头问。
“我说”，盛宸道，“这轩辕岛倒是与众不同得紧。此番英雄大会，尽管中原各个门派都有自己的安排，然大多数都不会一开始就派出这么强的弟子。”
房幽庆点点头。
盛宸道：“这轩辕岛的岛主，也来了吧？”
“没”，房幽庆摇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轩辕岛如今的这位岛主，不仅是性格古怪不好相处这么简单。他就是个神秘人。除了岛上弟子，江湖中居然无一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些年来，但凡需要岛主出席的场合，皆由副岛主替代出席。很多人一度都猜测他并不存在，然而……”
说话间，轩辕童已然又赢了一场了。
“有了轩辕童这个亲传弟子，至少也是一个证明他存在的例子”，盛宸的瞳孔缓缓收缩，缓缓道，“还是个极佳的例证。”
“的确如此”，房幽庆叹了口气，道，“只是，公子你也看到了，这轩辕童年纪轻轻，出招却如此狠辣，只怕假以时日，终成祸患啊。”
盛宸看着房幽庆，片刻，轻轻一笑，道：“以你盟主之尊，强调英雄大会点到为止的精神，应该不难吧。”
房幽庆目光闪动，笑了。
又是黄昏。
经历了一日比武的中州城喧闹异常，连日常十分安静的茶楼之上，人们都纷纷说着今日在房氏演武场的见闻。就在这样的热闹之中，还有这么一人，于窗边的桌上，自成清凉。
华青青刚走上楼梯，便注意到了盛宸。她回头示意秦玉凤，一面穿过人群，径直走了过去。
“来了”，盛宸示意华青青坐下。
“庄上准备了宴席”，华青青道，“我原本还以为咱们那位房盟主会不叫你离开他的身边。”
“对着我强颜欢笑几个时辰了”，盛宸取过一个干净的茶杯，细细擦拭着，“咱们那位房盟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秦玉凤也走了过来，“公子说的事情，和轩辕岛有关？”
华青青伸手拉秦玉凤坐下，一面问道：“什么轩辕岛？”
“今日的大赢家嘛”，秦玉凤道，“房氏今日下场的子弟尽管武功不高，但第一日下场就输终究面子上过不去。不过，我瞅着倒也不见房盟主不高兴。我们出来之前，眼见他正和轩辕岛的副岛主客气呢。”
盛宸道：“意料之中。”
华青青接过茶水，道：“怎么讲？”
盛宸道：“众所周知，这房家这一代的子弟在武功上天赋都平平，这些年之所以在江湖上受人尊敬不过是仗着祖荫罢了。至于房家这些年另外收的弟子中有没有一两个出色的，我猜，咱们那位房盟主不到重要之时是不会将压箱底的东西放出来的。”
华青青和秦玉凤互换了个眼色，都不说话了。
盛宸喝了口茶，道：“大多数门派都会选择先派出武功较弱的，而轩辕岛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真的是妙得紧。”
华青青和秦玉凤又互换了个眼色。秦玉凤率先道：“只是这轩辕岛……”
“如何？”华青青截口问。
秦玉凤斟酌道：“这轩辕岛远在南江，往日的名声虽不及逍遥宫这般大，但也是个神秘的地方。理论上讲，也不属于中原武林。”
华青青瞅了盛宸一眼，问道：“秦姐姐，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秦玉凤道，“轩辕岛的人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
盛宸淡淡道：“往后还会有更奇怪的。”
秦玉凤瞄了华青青一眼。
华青青道：“说到奇怪，有个事情，我想和你商量。”
“何事？”盛宸微笑道，“你讲。”
华青青道：“我们还算是天香楼的代表是吧？”
秦玉凤截口道：“我听说，尽管房盟主表面上说得漂亮，实际上，今日和泰山掌门之间的那场比武，为得就是泰山和天香楼之间往日的龃龉。”
盛宸点点头，应道：“确实如此。”
“那就是说，我们还是天香楼的代表”，华青青看着盛宸，认真道。
盛宸凝视着华青青，片刻，缓缓一笑，道：“若你当真想下场一试，我也不会拦着你的。不过，千万要记得，一切小心。”
“小心什么？”华青青眨眨眼。
秦玉凤也问：“公子担心什么？”
盛宸没有正面回应她们的问题，反倒是反问道：“那轩辕童的武功，当真很好吗？”
秦玉凤和华青青互换了个眼色，都不说话了。
“诚然”，盛宸也没等她们回应的意思，只是有意容她们想了想，便接着道，“这轩辕童的武功确实是不错，然今日下场的其他人，也不是那么差的。”
华青青微微一怔，道：“我没明白，你说清楚了。”
秦玉凤接口道：“公子是不是想说，像是崆峒山庄潇湘子，青云阁李清辉，都已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然却还是一下子被轩辕童所败。究其原因，除了轩辕童确实武功高强之外，主要还是其他门派各具心思，极有可能没尽全力。”
华青青瞧了秦玉凤一眼。
盛宸道：“若你非要主动下场，我也不会阻拦于你。然而，你要时刻小心。”
华青青想了想，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轻易下场的，你放心好了。”
秦玉凤看了看华青青，又看了看盛宸，道：“公子是担心，今日的英雄大会之中，有人注意到了青青的存在。是以，才特意提醒她之后一定要小心。”
华青青不解道：“今日，最出风头的怎么算好像也轮不到我头上吧。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担心。”
盛宸看着华青青。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好在还有秦玉凤在，如若不是秦玉凤忽然说话，谁都不知道这突然尴尬的气氛何时才能结束。
“对轩辕岛，公子有何了解。”
盛宸的目光投向了秦玉凤。
秦玉凤淡淡微笑，又问道：“公子以前，对轩辕岛，有什么了解吗？”
“这轩辕岛，当真是个有趣的地方”，盛宸说着，目光缓缓投向了窗外。
远远的，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终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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