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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族子下令杀马,将士们抚着马匹,目中含泪,均有些不忍,也不知是谁想起了易子而食的典故,交换了杀。顿时码头上一片长啸痛嘶之声,见那些平时里精心养护,战场上同生共死的马族亲一匹匹倒地,鲜血长流,不论是谁都看得心如刀绞,恨不得把耳朵塞上,眼睛蒙上,不忍目睹这惨象。  

  秦前随族子令狐锋等上的是最后一条船。云行风已被送上了先头的船只,他也不反对,整个人就似失了魂似的,旁人怎生说,他便怎生做。  

  令狐锋不理会他们,只是全神留意那些黑骑兵,船身刚一离岸,当先一骑已冲了过来,收不住腿,跃往船上,只差了一点点,两只前蹄在船舷上一蹬,溜了下去,那人还不死心,在马上腾空而起,往船上跳来,令狐锋捡起一支长矛向那人扔去,那人惨呼一声,长矛透胸而过,落于水中。  

  这时令狐锋才走近那些哭哭啼啼的木匠们喝道:“哭什么哭?看看我们那么多掩护登船的兄弟,他们可有人发过怨言,落在蛮族手里,下场还不如今日就死了干脆。留下他们给蛮族造船,那全中洲就完了。谁要再敢闹,就把谁杀了!”  

  木匠们被令狐锋的语气给吓住了,都收了声。只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扑过来,厉声叫道:“你还我爹,我哥,我兄弟,我们一家四口人呀,都死在你手里了,连我也杀了吧,你这个魔鬼,你比蛮族还不如!”  

  令狐锋一时没提防到这人胆子如此之大,竟被他在脸上扯出了一道口子,大怒,喝道:“把这人给我往死里打!”  

  族子劝他道:“算了,算了,这人也怪可怜的,令狐将军和这等人计较什么?关起来吧!”  

  狐锋定了定神,也觉得今日看的血腥委实够多了,按捺下来,令人将这人弄走,那少年木匠却依旧叫个不休:“爹爹,哥哥,兄弟……”一声连就一声,休止,这声音凄厉比,在青山两侧激荡,一船人听了,都是满心不快。声音突然中断了,想来是有人堵住了他的嘴。  

  令狐锋一行顺流而下到了远禁城,再由远禁城回到了雪拥关,这一战的经过就由令狐锋和族子两人共具名写就折子,由信鸽送往石磊的手中。  

  令狐锋见族子神色抑郁,劝他:“此战之失,其实并不在赵将军……”  

  族子止住他道:“我是噍城守将,噍城失守我责旁贷,其他的,也不必说了。”  

  袁兆周接到这封加急军报时,手中也接到了云代遥的军报,他将这两封军报一并交到石磊手中,石磊接过,先看了云代遥的那份,又看了赵子云与令狐锋两人的那份,然后再掉过去看云代遥的那份。  

  袁兆周细看他的神色,见他是面上淡淡的,不由心下忐忑,他知石磊平日里不是个阴沉的人,有了脾气是从不忍的,他若是压在心里,那便是怒到了极处。  

  石磊将手中的军报一扔,道:“军师看看吧!”  

  袁兆周接过来一看,两份军报都是说噍城之战,只是云代遥的那份着重说了云行风违令出击,要求重重责罚,而赵子云与令狐锋两人对这一节只是轻轻带过,族子自请就死以谢罪。  

  石磊闭眼静坐了片刻,待袁兆周看完后,问道:“军师怎么看?”  

  袁兆周斟酌着道:“这……令狐将军当机立断,拒敌凿船,才得以保全万余将士性命,又绝了蛮族从水路攻远禁城之路,功劳极大,当记首功。”  

  石磊冷冷一笑道:“军师如今也会说笑话了,我问的是这个么?”袁兆周正想说些什么,石磊霍地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转,站定了,高声道,“军师给我记下,发到雪拥关去。”  

  袁兆周忙提笔在手,只听得石磊道:“令狐锋临事果断,此役全是其功,请报公上加封为侯,另食双禄。族子为国之重将,不能以国事而绝私心,大负吾托,着降三天,因国家正当用人之际,姑且留任原职,罚俸一年。”  

  袁兆周听到对族子的处置甚轻,不由松了口气,但那句“不能以国事而绝私心”,让他心里头一紧。果然听到石磊接着道:“云行风!云行风不听号令擅自出击,目军石,万余将士因其一人而亡,重城要关因其一人而失,中洲险丧于其手,娇纵至此,国法军石皆不能容!着革去一应职位,于众军之前杖责三百!”  

  “云帅!”袁兆周听到此处惊得站起来,“云帅可想清楚了?”  

  石磊平静地说道:“我当然想清楚了。”  

  “可云小将军日后是云军的主将啊!万一他受不了这三百杖责怎么办?就是挨过去了,在众军之前受责,他威望全失,叫他日后如何领兵?”  

  “就因为他日后是云军的主将!”石磊双目通红。他也好袁兆周也好,都心知除了云行风人可以在云代遥之后做得这个主将,这不是因为云军中能将,相反,这是因为云军中的将军副将都太强,论是谁当主将余人都不会服,唯有云行风是人有异议的。  

  “这么骄狂轻浮,幼稚知,叫我日后如何放心把云军放到他手上?”石磊紧紧握着拳头,颓然道,“原先看他有些过分骄纵了,总是说他还小,再大点族亲总该好些,况且自小宠他的人里面,我也算一个,他今日这个样子,我也不能不负一点族亲责。可谁能想到他闯出这么大的祸来。族子何等精细的一人,如果他不是云行风,族子会冒这么大的险?他这样子日后迟早是要死在敌人手里的,那时,我怎生对得住我那老婶子?”  

  袁兆周叹道:“只怕将军这一番苦心难被云军将士体谅,此次守城的主将到底是赵将军,云军将士只怕会怪将军厚此薄彼,生出怨意。要知云军是将军的根本,厚枝叶而薄根本,恐怕……”  

  石磊摇摇头道:“他们是和我一道打出来的兄弟,有算有怨意也不至于有什么异心的,论如何此次要给云行风一个教训。”  

  袁兆周见石磊主意已定,只得照他的意思写了发往雪拥关。但这件事在他心里投下了难以消解的阴霾,他心中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劝石磊对云军格外关照。  

  族子和令狐锋于正月初四到了雪拥关,战事中的关城没有半点年节的气氛,到处都是操练的将士,四下里不闻炮仗锣鼓,唯有号令呼喝,想起数日前在远禁的仙灯花轿,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进得城来,自有接引的兵士带他们去见云代遥。二人行到云府议事堂外,听得里面正喧哗一片。  

  “他族子是噍城守将,他失了城,倒没事,凭什么要少将军受这么重的责罚?”  

  “正是,少将军就是有过,能高过族子去?这是什么道理?”  

  “云帅太过了,大将军,这是乱命,不可受!”  

  “风族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倒要看他石磊怎么对得住我那死去的老嫂子!”  

  族子和令狐锋对视一眼,不晓得石磊怎生惩处云行风,搞得云军将官一片哗然。族子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频频提到,心中更是不安。  

  云代遥终于开了口:“你们谁都不许再说了。云行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们宠出来的么?云帅这是为了他好,我云家哪里能出得这样的人,云帅若是再放纵他,那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都给我出去!”众将出来,见令赵二人站在门外,勉强行了礼,眉目间大有不忿之色。  

  云代遥听得通报将二人迎进大堂。不待二人问起,云代遥先已把石磊处置赵子云的谕令通报了两人,族子听到对自己的处置如此之轻,心中大是过意不去,道:“末将能却连累了少将军,不知云帅如何责罚少将军?”  

  云代遥淡淡地道:“不过杖责三百,贬为步卒而已。”  

  族子与令狐锋一听大惊,齐道:“这怎生使得,我等联名上个折子,向云帅求情如何?”  

  云代遥将手一摆,道:“这事都不必说了,我倒要请令狐将军帮个忙,如何?”  

  令狐锋道:“请老将军示下。”  

  云代遥道:“我想请你借我两个兵士,明日里蒙了脸带到演兵场里来。”令狐锋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答应下来。  

  次日清晨,令狐锋依言将两名兵士蒙了面带到演兵场中,只见所有的云军将士均列于台下,台上云行风赤膊伏地。云代遥已遣了一名亲兵过来,带了令狐锋的兵士上到台上。  

  云代遥对那两名蒙面的兵士道:“你们两个是令狐将军手下,且又蒙了面,日后不怕有人寻你们的麻烦,给我用足了劲打,可听到了?若是让我瞧出不对来,对不起了,那三百杖就由你们自家受吧,令狐将军也救你们不得。”令狐锋这才恍然,原来云代遥竟唯恐手下人放水,特意找两个外人来行刑。  

  当下,那两个兵士一杖一杖结结实实地打了下去,云行风也硬朗,决不出一声,听得那扑扑之声,台下的副将统领们都愁苦万分,却又不敢劝。  

  数数的人略快了一点,云代遥就对那人怒目而视。数数的人额上冷汗直流,不敢再弄假。  

  直数到二百多的时候,众人见得云行风动都不动一下了,都急得不行。令狐锋也有心相劝,但一则是石磊之令,二则云代遥全不像是有意通融的样子,也不好怎生进言。  

  正看不下去,却有快马送了急报过来,令狐锋一见大惊,忙命人取去给云代遥看,云代遥一见之下,也心再看人行刑,点了一支人马,带了出去。  

  云代遥一走,行刑的兵士自也是草草了事,早有军医在一边等候,终教云行风逃得一条命来。  

  令狐锋接到的急报是,蛮族以木排、皮筏运载小部蛮兵上岸,幸亏被那一带的百姓们发觉,他们不待云军过来便自行抵抗,蛮兵虽悍勇,终是太少,云军一去,便被全数歼灭。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决不会是唯一的一次。  

  果然从此以后,蛮军虽始终未能造出大船运送足够的兵力去攻打远禁城,但小股蛮军的渗透骚扰却是日之。  

  石磊与军师传来的对策就是在怒河所有可以上岸的地方,昼夜着百姓看守,如有敌袭则发烟火相报。这法子虽笨倒也实用,没有一股蛮军可以逃了过去,但也搅得幸军疲于奔命,有宁日。  

  最糟糕的是,这样造成了运粮的极大不便。因噍城被蛮军夺去,法再走水路,幸军只能以陆路运粮,而时常有之的蛮军攻袭使得运粮队频频被扰。  

  至此整个远江以北,幸军与蛮军已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势,分不出什么前方和后方。而双方的偷袭骚扰都以破坏对方的给养为目的,且都见到了成效。战事进入对双方来说都最艰难最痛苦的相持阶段。  

  在这些时日里,所有的将士都睡不解衣,食不下马,日夜地绷紧了弦,时时刻刻等着又一次作战的命令。甚至于有几个疲惫不堪近乎崩溃的兵士居然异想天开乘着皮筏游到噍城,找上门去与蛮军打。结果自然是如飞蛾扑火。  

  他们走前留下的话竟是:“这样的日子受不了了,我们宁可去找蛮军打,杀他一个两个,或是被他们杀了,也决不再熬下去了。”  

  就在连云代遥都苦笑道“我们已经没办法再这样干下去了,我现在连走路都会睡着”的时候,蛮族的渗透突然停止了。  

  “族汗,真的决定停止了吗?”杰可丹急匆匆闯进了大汗金帐,不顾另有其他部族的将军在,问道。  

  “是的。”埃切可汗回答。  

  “为什么我不知道?”杰可丹话一出口才觉得语气不妥。果然埃切可汗不悦地道:“注意一下这里有这么多的将军在,莫真的大汗现在还是我而不是你,虽然日后可能是你。”  

  杰可丹忙躬身道:“是我不对,族汗。但我想知道为什么不再派军进入雪拥关后面?我们一直都给了他们很大的打击。”  

  埃切可汗挥挥手让其他人出去,然后回答他:“可是我们付出的代价也很大,过去的人没有几个可以回来。”杰可丹还要说什么,然而埃切可汗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我知道派小股部队去他们后方搅扰很有用,就像他们留在我们后面的那些人很让我们苦恼一样,但是我们已经做不到了,我们的兵力不足啊。这几个月来我们失去了近万名战士。”  

  “可在一场攻城战中我们的伤亡可能比这更多。”杰可丹驳道。  

  埃切可汗苦笑道:“是呀,可那是看得到的东西,而现在这样的牺牲,没有人看得到成果。上次你虽然得到了噍城,却没能从噍城攻下远禁城,已经有人很不满意了。杰可丹,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到的。现在那些在我们后面的中洲军闹得很厉害,我们必须选择是先清扫后方,还是不顾一切地侵入敌人的后方,你说呢?”  

  杰可丹沉默了。他正待告退,突然有人通报:“西京的信使到了。”杰可丹停住了脚步。从西京城来的信使进了埃切的金帐,脸上的笑容让任何人都知道他带来的是好消息。  

  信使跪在埃切的面前,高声唱道:“尊贵的可汗,万灵庇佑的神圣之子,在白河母亲的指引下,我们取得了极大的胜利。敌人虽然狡猾,但饥饿的狮子却是秃鹰的好食物,我们夺到了他们的粮库!他们已经法再与我们英勇的莫真战士作战了,他们像一条条狗一样跪在我们的膝下乞求活命,胜利就在我们的面前!”  

  杰可丹大喜,如果打下西京,那么他马上就可以多出三万以上的兵力,就可以把他们送到雪拥关后面去,那时的雪拥关就再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他看向埃切可汗,可汗也是笑容满面。这时候,杰可丹第一次觉得对于征服中洲,他已有了把握。  

  与此同时,石磊也从袁兆周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他问道:“二公子怎么说?守不下去了吗?”  

  “不,二公子说,他还能支撑个把月。”袁兆周道。  

  石磊闻言一振,问道:“是么?粮食不是已经快没了吗?”  

  袁兆周道:“据二公子说,是因为有太后。”  

  “她?她能干什么?”石磊惊诧地问道。  

  袁兆周道:“二公子的信里写道,那时蛮族出乎意料地发现了藏粮的地库,于是把所有的兵力都压了上来,正当将士们都支撑不下去了,准备放弃逃走时,太后突然出现在阵前,为受伤将士裹伤,为阵亡的将士整理遗容,给他们送饭端水。所有人都劝太后退下,太危险,但太后说,她已处可去。如果失了粮食,迟早也是要死在蛮族的手里,所以她绝不离开。她执刀立于阵前,道若是蛮族攻过来则自尽于刀下。结果将士们士气大振,竟又支持了数个时辰,使得二公子得以把部分粮草运了出来,虽然不多,但将就着还能对付个把月。有太后在,士气很高,前些日子有不少叛逃降敌的,眼下也没有了。”  

  石磊沉默了一会族亲,道:“没想到她留在西京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这件事着传与各军知晓。”  

  “是。”袁兆周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此事虽有利于振奋士气,但日后,只怕是……嗯,幸室太后的威望大了不好吧?”  

  石磊也想了一下,道:“她威望再高又能怎样?到底是女流,手中一兵一卒,不怕她反了天。”  

  袁兆周道了声:“是。”  

  石磊又道:“让令狐锋花点心思,怎么也得给西京城里送点粮食去。”  

  袁兆周道:“原来令狐将军是拟过往西京运粮的计划,不过那时噍城还在我们手里,可以通过怒河用小皮筏往上游运些粮草,可眼下……晚生也问过他通过山原上的小道偷运一些如何。”  

  “他怎么说?”  

  “他说,也不是完全不行,不过只怕每一袋粮食得用一条命去换。”  

  石磊长叹一声道:“已有多少条命丧于此役?已打到了这一步,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去做吧!”  

  袁兆周第一次从石磊的口气中听到了一丝悔意,一丝不忍,但那也只是一丝而已,仗已打到了这个份上,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有任何退路。  

  “开饭了,开饭了。”  

  黑糊糊的地窖里,浑身鲜血淋漓,贴满了膏药的兵士们端着碗,刚吃上一口,就“呸,呸”之声一片,“他妈的,又是夹生饭。”  

  “求求你们这些大师傅们了,弄点馒头就这么难?”  

  “求他?肯定是他自家克扣了去。”  

  “唉,这位爷台,你这罪名我老伙夫可当不起,面吃完了,这大米都是打南方买来的,是前些日子令狐将军冒死送进来的,那会子不知是谁在说,只要有一口粮食,生的也咽它三大碗?别吐,别吐,粮食金贵着呢,不想吃的趁早族亲给我还回来。”伙夫站在伤兵营中,一手提桶,一手执瓢,横眉怒目。  

  “谁说不吃了,只是你煮熟一点不成么?”  

  “煮熟一点?说得轻巧,这一营几百人,只有那么一口锅,你要煮得熟我给你磕几个头都成。”  

  “那煮粥也成。”  

  “前几天我倒是煮了一锅粥,可是谁说吃不饱的?再说,昨族亲个,前条街的大水井让蛮族给占了去,现下连喝的水都限着呢。”  

  “王老头族亲,这又是和谁生气呢?”布帘一挑,朱纹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气味,好香!”伤兵们嚷嚷起来。  

  朱纹笑道:“太后听说各位吃不惯米饭,亲手做了一味米糕,各位尝尝。”朱纹挑着帘子,嬴雁飞走了进来。  

  这座城里仅有的两个女人站在屋里,一屋子伤兵们都有些呆呆的,嬴雁飞常来这族亲,早立了规矩,谁都不许多礼,否则就不来了。伤兵们方才的喝骂是一句也想不起来了,个个只是傻笑不已。  

  待一块块米糕放在手中。那米糕白软如棉,内裹红枣栗子等物,色味俱美。这些人才回过神来,往口中猛塞。  

  “哇,怎么这么软!”  

  “香……”  

  更多的人完全没有说话的闲功夫,一石嘴吃都吃不及,不时就有人噎着了,嬴雁飞与朱纹便端了水挨个递了过去。  

  就有人问:“小朱姐,这糕叫什么名字?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朱纹笑道:“这是我家娘娘自个族亲想出来的做法。听说各位兄弟们吃不惯南方的大米,大锅也不易煮熟。于是就思量着碾米为粉,做成馒头模样。这些枣子板栗花生吃不饱肚子,不过缀上一点,倒也可添点香气。”  

  “我想起了个名字,不如这糕就叫做娘娘糕怎么样?”满营哄然,有赞好的,有说这名族亲太普通的,“该唤做蟠桃糕,这东西是娘娘没下凡的时节在王母蟠桃会上尝过的,娘娘记在心里头了,人间哪有这等美味?”  

  嬴雁飞只是笑,也不答这群兵痞子的话,却见在这一片笑语中,有一人却闭目不言,连跟前的米糕也不动一下。  

  嬴雁飞走过去,柔声唤道:“这位大哥怎么不吃呀,觉得味道不好么?”  

  那人睁开眼,年石看上去有三十好几,身上缠满了绷带,动都动不了了,一双眼睛却是狂躁得很,他把米糕往地下一摔:“妈的,这烂玩意有什么好了。”一时间帐篷里猛静了下来,众人对他怒目而视,有人就已经挽了袖子上前教训他。  

  嬴雁飞止住了欲打他的人,对着他道:“不知大哥有什么不高兴?”  

  那人道:“老子打仗打了十几年,是为云家也好,为李家也罢,反正是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老子要死了,死前就想吃块肉,你要给老子一口肉吃,老子这条命就给了你家也不冤。”  

  “刘疯子,你这不是为难太后么?城里前些时断粮,连老鼠都吃光了,哪里还有肉,娘娘自己怕也有两三个月没吃过肉了。娘娘,别理他,这人有毛病。”旁边有人接道。  

  嬴雁飞问伙夫:“这位大哥真不成了么?”伙夫点点头,嬴雁飞怔怔地看着那人,目光中珠泪盈盈,几欲落下,低声道:“大哥放心,妾身明日定让大哥吃上一块肉。”  

  第二日,嬴雁飞果真又来了,手中捧一只白瓷汤碗,里面正是炖着一块肉,虽说小了点,但这是西京城里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见到肉食,所有人看着刘疯子在那里稀里呼噜地吃着肉,都馋得不行。  

  嬴雁飞正要离去,却冷不防摔在了地上,朱纹上前扶她。众人见她裙上红了老大一块,纷纷惊道:“太后怎的受了伤?”  

  朱纹眼睛都红了,正要说什么,嬴雁飞忙止住了她,“朱纹,不要说。”  

  有人叫道:“那块肉,那块肉,莫不是,莫不是……”  

  朱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娘硬要这样,我要割我的肉,她都不干……”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回过神来正要拥过去揍死那刘疯子,却听见噼里啪啦打耳光的声音,只见那刘疯子跪在地上,拼命抽自己的脸,哭着道:“我不是人,不是人!”  

  他向嬴雁飞磕了几个头:“娘娘,我老刘一定得再杀个蛮族才死。”这十多天没起过身的人居然一跃而起,从架上夺过一柄大刀,向外跑去。  

  西幸史官撰《睿仁庄敬明毅贤公太后本记》中述后事曰:是日,一幸军于白昼闯蛮营,蛮军见状以为疯痴,数箭之下,此人伏地。蛮军近而视之,其人忽跃起,挥刀毙一敌。蛮军乱刀齐下,顷俄,斫至血肉模糊,始停,该人复暴起,扼一蛮兵咽喉而噬,众齐拉之,不得脱,割其臂,不可断,蛮兵终亡。后有幸军至,见状大悲,呼:“必为之葬。”大战数时,亡止余三,终尽灭蛮军,夺归尸首。太后抚尸而泣曰:“为吾一人,累众甚多。从此不食,节粮以供将士。”言出即行,不沾米水,众齐谏之,终不允。众将哭于殿外,叩曰:“虽余一人,吾等必战不降,以报太后。”  

  唐真寻到沐霖,道:“二公子劝劝太后吧,这已是第三日了。”  

  沐霖轻声道:“嘘,小声点族亲……听,太后的琴音。”唐真侧耳听去,果然有隐隐约约的琴声传来。这西京城里,唯有一人还有闲心抚琴。  

  数刻后,琴声消袅,沐霖道:“你听出来了吗?太后有决死之志。”  

  唐真却道:“论如何,还是请二公子去一次。”  

  沐霖轻叹一声,道:“好吧,我去。”  

  沐霖至嬴雁飞门外,只见数百兵士坐于其地,人人目有悲痛之色。朱纹语声哽咽:“太后令各位离去。”  

  这些人个个不动,中有一人道:“太后一日不食,我等也与太后一般。”朱纹看来也不是第一回听到这话,只是苦笑不已。  

  沐霖通报天币屋,见嬴雁飞衣饰整洁,面目憔悴,手执一书,神色恬静。沐霖看了她半晌,道:“太后这是何苦,这些兵戈杀伐之事,本不是太后当与的。”  

  嬴雁飞面色苍白,笑得有些力,道:“其实也不是二公子愿为的,二公子不也是来了这里么?”  

  沐霖脱口而出道:“我来此是为了……”却又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太后这样子,也不过是为收揽军心而已。但若是当真薨逝,那又有什么用,日后公上又有谁可倚仗?”  

  嬴雁飞浅笑道:“妾身意图瞒不过二公子,也瞒不过云帅,其实便是再有威望,那也不过是虚的,云帅万不会容妾身得了兵权去。妾身一个女子,也打不了仗。但,能多守一天就是好的。自助者天助,胜负之别常只在顷刻间。胜者不过是比败者多忍耐了一刻而已。若是当真被蛮族抓了去,就真是没有日后可言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又笑道,“若以妾身一人之命,换得数万将士拼死作战,这笔买卖,也很划算。”  

  沐霖终于言,他回到自己住处,饮下一杯茶,想道:原以为只能再支撑十余日了,这样看来,尚可再守上个把月。  

  石磊率着一众铁风军将士偷偷回到藏身的山洞口附近,他招手叫过鲁成仲,道:“去瞧瞧军师起来没有?”  

  鲁成仲应了声是,摸索着靠近了洞口,向着暗哨打了个招呼,悄声问道:“军师呢?”  

  哨兵道:“一早就出去了。”  

  鲁成仲心道不妙,快些跑了回去,果听得袁兆周的声音传来。  

  “云帅,身为三军统帅,杀敌夺粮非你的分内之责吧?若是云帅有个三长两短,置我中洲将士、千万百姓于何地?”  

  石磊自知理亏,顾左右而言他:“有重大军情么?”  

  袁兆周也不便深责,叹道:“正是,请云帅快些进洞来,晚生有事禀报。”  

  石磊心道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其实这三四个月来,本就没听过什么好消息。进得洞来,石磊急问道:“军师,今日又有秘堡被发现吗?”  

  “今日没有,但昨夜被发现了一个。”  

  “伤亡怎么样?”  

  “大约三百人逃了出来,但标将战死了。”  

  “他们现在在哪里?”  

  “现在丙四堡里。”  

  “那堡的粮食岂不是很紧?”  

  “还好,那洞里的本就只剩得三四百人。”  

  “那么,粮食还是运不过来么?”  

  “都积在远禁,蛮族现在巡山越来越严。我估计他们的牲畜也没多少了,不得不找谷物食用。”  

  石磊站起来走了几步,问:“西京有消息来么?”  

  “有的。”袁兆周犹豫了一下,便把嬴雁飞之事向石磊说了一遍,然后道,“二公子说,这件事后,士卒均有哀兵之志,他可以再多坚守一个月。”  

  石磊浑身微微颤抖,良久言,袁兆周正欲退出,石磊突然以从未有过的颓然语气道:“我真的做错了么?”  

  袁兆周闻言一惊,道:“云帅不可如此!这是决胜之时!五十年前,蛮族半年就扫荡中洲,而现在都快有一年,却还在山原里打转,他们心中的焦虑不甘只有比我军更甚。只要我们再挨上一个月,蛮族就会退兵!”  

  “可是,我们还挨得了一个月么?”  

  石磊话声未落,一名侍卫突然撞开门冲了进来,二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什么时候这些侍卫们都这么没规矩了?石磊正待呵斥,那侍卫叫道:“外面,外面,快出去看!”  

  两人对视一眼,出了什么事么?被蛮族发现了?赶忙随那侍卫出洞,一下子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一大片乌云从北方压过来,发出巨大的嗡嗡之声,那种声音让人只想把耳朵捂起来。乌云落了下来,那是成千上万只绿色的虫子,一瞬间,所有的草叶上就停满了虫,连他们身上都是。  

  众人正忙着把虫子打下去,却听见袁兆周狂喜道:“蝗虫!蝗虫来了!比我算的迟了两个月,但还是来了!”石磊猛然想起最后一次会议上袁兆周不为众人在意的发言。  

  袁兆周跑到他面前道:“云帅,我们不用再等了,蛮族马上就要退兵了!我们赢了!”  

  第二天,石磊举目望去,已经见不到半点绿色,山川岭谷俱是光秃秃的,这等景致在石磊眼中却胜过天堂美景。五天后,各处发现大批饿死的蛮族战马牲畜,蛮族逃跑了。  

  嘭!门被推开了,朱纹扑了进来,手中捧着稀粥:“小姐,小姐。城里的蛮族撤军了,快吃吧,快吃吧!”  

  嬴雁飞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么?”  

  “是真的,是真的,二公子告诉我,发了蝗灾,没有草了,一根草都没有了。现在正是夏天,他们没有库存干草,只有军师料到了,叫人储了干草!我们还有战马,蛮族没有了!我们还有骑兵,蛮族没有了!”  

  西京城里的蛮军在蝗灾到来后的第三天开始撤出。在遇到比过去一年中更为密集的箭雨、更为频繁的陷阱时,他们却没有如往常那样停下来搜寻,他们没有理会倒下去的人,只是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退出西京城的蛮军总计不到八千人。  

  沐霖的心思没有放在阻止蛮族撤军上面。他迅速集结了手中所有尚能一战的兵士,往怒河走廊出口而来。沐霖刚至山口,就见一支黑骑兵冲了出来,心道:原来蛮族还留下了一支骑兵。他速令将士们让开山口,退到城上,着唐真率部下布盾阵于前,箭手于后,放过黑骑兵,速射骑兵之后负着粮草袋的步卒。  

  黑骑兵固然迅捷,却不能置粮草不顾,只能返身冲往这边的山坡,沐霖率军且战且退,有意把他们引向山中,黑骑兵的队形略有散乱,就有一名将军发出呼号,令他们退下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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