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在莫真攻势的正前方,一位老者坐在马上,他身边的青年兴奋地说:“爹,我们把蛮族包围起来了!”
老者摇摇头道:“是蛮族冲破我们的阵势,还是我们包围住了他们,眼下还难说。”他看着前面的战线,在蛮族的冲击下如大汛时的河堤,不断地填士,又不断地被冲开,总之是岌岌可危。
这一回哈尔可达含怒全力出手,气势非同小可,令狐锋虽然接了下来,但长枪却弯成了半月形,他不得不拨过马头,躲开哈尔可达的下一刀。
“将军莫慌,云行风前来助你!”一员小将纵马过来,挺矛刺过去,接过了哈尔可达的这一刀。
哈尔可达心道:怎么一个毛头小子也接得下我这十成力气的一刀,中洲何时出了这么多勇将?!
令狐锋则苦笑,这下他可是走不了了,非得把云行风也接出去不可,那可是大帅的弟弟呀。他随手从部将手中接过一枝新枪再战,他身边的偏将们唯恐有失,也一起围了上来。
哈尔可达喝道:“都来呀,中洲猪猡,人多好壮胆呀!”
令狐锋暗道:他心怯了,莫真人几时在意以少对多了?
天色渐暗,老将军望着依旧杀得难舍难分的战场,双方的气势都有些懈了,他身边所有将领都进去了,令狐锋和族亲子更是没有出来过,喃喃道:“是时候了。”传令身侧的侍卫,“可以放讯号了!”
砰!一朵硕大的红花在空中绽开,簌簌而降,好像苍天受伤流下的鲜血落入草原。
“好,出发!”
“杀……”战得疲惫不堪的蛮族军的后方突然冲来一彪勇悍绝伦的骑军。
一接战,蛮族就大吃一惊:“这不是中洲军,中洲哪里会有这样的骑兵?”落在后面失了战马的蛮族士兵被砍瓜切菜一般杀光,蛮族骑兵也惊慌失措起来,第一次,蛮族面对中洲军时,失去了必胜的信念。
哈尔可达在马上回望,只见后面阵脚散乱,心头一寒,他心道:打不下去了。
哈尔可达并非蛮勇智之辈,当下做了决断,怒喝一声:“不要管后面,冲……”
哈尔可达率着始终紧跟身后的亲卫向西南方冲去。自开战以来,莫真军的主攻就是北方,因为这才是雁脊山口的方向,是以正北方的幸军是最为精良的云军和令狐军骑兵,西南的幸军步兵较多,本来并非主力,又万万没有想到莫真军会突然转向这边攻来,一时惊慌失措起来。
哈尔可达一马当先冲入了幸军之中,大喝:“莫真族亲郎,冲啊!冲过这群猪猡,就可以回到白河母亲的怀中,我们决不能死在猪猡们手中!”
“冲……”莫真骑兵齐声暴喝,偌大的战场,几十万大军的厮杀中这一声齐喝依然如天怒地鸣,数千骑不顾一切地冲锋,不时有人在幸军的刀枪中倒下,但其他的人毫不理睬,灵巧地控缰跃马,从战友的身上跃过。
那种威势令西南面的幸军主将成奇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看着前面的士兵一排排倒下,心中暗道:若是把这点家本在这一战中拼完了,石磊日后怎还会把我放在眼里?况且今日一战,大大激怒蛮族,这中洲可也难说将是谁家天下。
眼见哈尔可达向这边冲过来,士卒如潮水般退下拥到自己身前,论将领们如何呵斥驱逐总是节节后退,蛮族雪亮的刀光愈逼愈近,成奇喉头发紧,心头狂跳。
“将军,出督战队吧!”身边的副将唐仙急道,这是防止阵线溃散的最后一招。
成奇沉吟不答。
“将军!”唐仙急催。
成奇沉着脸下今:“向两边让开!”
唐真大惊:“不可,将军!蛮族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我们再挡住他们三刻,云军就可围过来了。”
成奇冷哼道:“只怕到那时成军却剩不下什么了,让开。”
成奇的帅旗一退,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西南防线顿时破出一个大口子,莫真骑兵从裂口中一涌而过。此时所有幸军一心逃跑,却堵住了成奇的去路,一名莫真骑兵追上一刀砍下了成奇的人头。
唐真相救不及,只得夺过帅旗,大声呼喝,想将士卒聚集一起,只是战况如此之乱,此举不外痴人说梦,莫真骑兵将成奇的人头挑于长枪之上,士兵一见,更是再斗志。
石放见蛮族马上就要冲出去,不假思索地率着铁风军尾随追上。一片混乱中也有其他幸军冲上,但跑出三五里后,便都纷纷落下,只有铁风军千余骑跟了上来。
石放与三名标将冲在最前,秋波边策马疾驰边问:“副将,我们的人太少了,要不要等后面的追上来?”
石放喝道:“不行,若是我们一退,就再也休想赶上,不必理会后面的,追!”
两军之间只隔两三个马身,但凡莫真军中有一骑略慢便被他们斩于马下,这时哈尔可达身边还有五六千骑,若是回身交战,铁风军是半点胜算也,但此时只要耽搁片刻,大部幸军就会赶上来,哈尔可达虽说气得牙痒痒的,却也可奈何。
跑出三个多时辰,前面的平地上现出一座城池,看去残破不堪,却是占地极广,哈尔可达心中叫苦,只在莫真军绕弯减速的一刹那,铁风军终于冲入了莫真军中,两下里混战一场。
哈尔可达一接战,便心知这支骑兵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打发的,远远只见来路尘头大起,万般奈之下,喝令手下退入城中布箭坚守。
石放见哈尔可达已力再逃,也就不再逞强,在城外布阵,不一会族亲,云行风、令狐锋等人来到,三十万大军死死地困住了这座荒城。
石放挑开帐帘,石磊大步走了进来,帐中将军们齐身站起,行军礼道:“恭迎大将军!”
石磊大步行到正对着帐门的案后坐下,帐中只有两人端坐,一是老将,他的族叔云代遥,一是儒生,他的军师袁兆周。他回礼,诸将坐下。
他的眼光投向了一个空位,那是成奇的位子。成奇当年与他一同在陈进临部下,共为五虎将之一,石磊兵变之日,他投了石磊。
这四军就是眼下他手中的四支大军。不过因为石磊现在仍是大将军之职,是以他们几个都只称将军。
其他小军也有五支,只是用来守土卫家则可,与蛮族作战就罢了。铁风军特殊的一点是,因是石磊的亲兵,又是各军中抽出来的精锐,马匹兵刃都是最好的,所以虽只三千也称做一军,统领以副将称之。大军以骑兵为主,小军则是步骑混合。
石磊一想起成奇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到地下把他再杀一遍,若不是他临阵退缩,如此精密的布置何至于落个这等结果?石磊心头略做思索,成奇子,他那个副将唐真也不像是能耐极大的,就这样吧!他沉声道:“石放,你到那位上坐下。”
石放怔了一怔,有些不自信地四下看了看,见云代遥向他点头微笑,这才走过去坐下。
石磊对石放道:“铁风军日后就由鲁成仲带吧,你回头与他交接去。”
石磊向诸将道:“各位以为这一战该如何打法?”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赵子秋道:“其实末将以为,蛮军冲出去就算了,打到方才那样子,警告了蛮族,又留了余地,石将军追了上来,反倒教我等为难。若是不打失了自家威风,若是当真杀了哈尔可达,反倒不好向蛮族交待。”
石磊冷笑,“向蛮族交待?蛮族杀我百姓,掳我人民,几时向我们交待过?”
云代遥道:“莫非?……天侄是想……当真杀了哈尔可达?”
“正是!”石磊回答得干脆利落,绝半分犹豫。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这怎么成?”云代遥站起来道:“眼下安抚蛮族还来不及,若是杀了哈尔可达,岂不是彻底地激怒蛮族大汗?”
“我正是要彻底的激怒蛮族!”
石放急道:“若是蛮族倾力来攻,我们根本挡不住呀!”说出口石放立时知道不妥,他不过是刚刚在这军帐中有了位子,就这般说话,着实不该,却也不可收回。
“石将军说的是。”令狐锋亦起身道,“此次银河之战,我军布置周密,占尽便宜,兵力十倍于敌,尚以五万将士的死伤才得以战败蛮族三万骑兵,蛮族的战力大大高于我军是不争之实——这还不是蛮族大汗的亲领精兵!”
石磊负手在堂上走了几步,然后再坐下,目光扫过众将,“你们可知我们每年给蛮族贡礼是多少?”
云代遥道:“好像……是十万两银,十万两金,粮食五十万石吧?”
“军师,几年来这些都是你操办的,说给大家听听。”
袁兆周清清喉咙道:“方才云老将军所言,是五十年前在京都定下的数目!这些年来,每回蛮族入侵,都要收到‘谢仪’才肯回去,每年的烧杀掳掠所毁财物不计其数,且使得银河一带广袤田原人敢去任由荒弃,这样算来,每年所失的,大约是在四十万金左右。”
除石磊和袁兆周外,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四十万金!这大约是庆春全盛时整个中洲的金矿产出!都知道每年须向蛮族交纳大笔钱财才可勉强保得平安,但这数额听到耳里委实令人心惊。
“你们想要让这么多的血流到什么时候?”石磊问。
众皆默然。
静了一会族亲,袁兆周字斟句酌道:“我们眼下力量不够,不得不委曲求全,若云帅一统中洲后再与蛮族决战,胜算就更大些,自古攘外必先安内。打把握之战,智者不为。”
众将纷纷点头,都道“军师所言极是”“这是老成谋国之论”。
石磊冷笑:“委曲求全?这委曲不是求来日雪恨,而是求一时苟安!一统中洲?当年蛮族入侵之时,中洲分明是一统的,为何却未能战胜蛮族?攘外先安内?刘承商,胡郁人,他们待蛮族有如生族,这些人现在在哪里,他们为什么没能一统中洲?北方的兵马远胜过南方,为何这多年来没能一统中洲?石放,你说!”
石放低声道:“每回北方征南顺遂,蛮族都会入侵。”
石磊道:“正是如此。只要有蛮族在,我们永远也休想一统中洲!我要杀了哈尔可达,并想要让诸位一人射上一箭,我就是要让我们所有人都没了退路!”
“这太冒险了,这一战后中洲只怕就活不了几个人了。”赵子秋战战兢兢地说。
“你以为这样在蛮族刀下苟且偷生的日子还过得久吗?这次哈尔可达为什么没有包抄西京后方而是执意攻打西京?是因为他们此次并非为了金银女子而来,他们是为西京而来,他们已经不想再留在白河草原,他们马上就要再度入中洲了,而且这一次就不会走了!现在打,不过是让这一日来得早一点,不让蛮族人准备充分罢了。”
“可是,大将军,这是大事呀,千万中洲生灵的性命就在大将军一念之间,请大将军三思!”
“够了!我不想再听这样的屁话!”石磊拍案而起,负手而立,目光如箭,神色森冷,“要想死中求生,焉能不付出代价!我石磊一生为何而战?只为能被自己左右!若是永世都仰人鼻息,由人摆布,便是为中洲之主又如何?轰轰烈烈战一场,中洲便是陆沉,也胜过生生世世为蛮人之奴百倍!大丈夫死则死而,却不能做族亲公帝!你们,愿与我一起与蛮族决一死战的,明日射那哈尔可达一箭,不愿的,滚回去吧。各位好好想清楚!”
众人静默半晌,起身鱼贯而出。云代遥最后一个出帐,他看着石磊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大帐中,身形分外寂寥,好似又见着十多年前那个倔强而不驯的小男孩。
云代遥想起石磊第一次给蛮族可汗上书时的情形,书房里滚了一地的纸团,拾起来一看,前面都写得中规中矩,只是最后落款那“您卑贱的奴仆”这几个字却总也写不全,不是写得歪歪斜斜,就是涂成一团,墨汁浸透了纸石,足足写了二十多遍才总算写成。他那夜的怒气郁狂,可想而知。
云代遥心道:其实所有的理由到底也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让你如此不顾一切的也不过是你那一腔傲气。难道为了你这一点傲气,中洲千万百姓,我们这多年辛苦经营的基业,就此完了么?
云代遥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当年把云家的命运交到石磊手中是否明智,不由想留下来再与他商谈片刻,但转念一想:他已经大了,当由他自己决定。反正没有他,云军也不会有今日。罢了罢了,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陪他干这一场就是。他放下帐帘,大步迈了出去。
所有人出帐后,石磊突然有种法言说的虚弱感受。方才那一刻他真的很想云代遥留下来私下里和他谈谈,就像三四年前他每次难以决断时那样,但他又不想云代遥留下,他不想有任何事物来干扰他的决心。
石磊缓缓地坐了下来,喃喃自语:“我一定是对的,我一定可以赢!”
五月二十日,幸军生擒哈尔可达。
当哈尔可达被高高吊起在废城城头时,他大笑狂喝:“杀了我啊,杀了我!我莫真勇士会为我今天流的每一滴血讨回一百倍的代价!杀了我吧,不要一月,你们全都会……”
箭如飞蝗般飞来,鲜血迸出,终让他闭上了嘴,这些箭从中洲大将们手中射出,每一箭都是一个与蛮族血战到底的誓言。
银河之战数日之内传遍中洲南北,这是五十多年来,幸军对于蛮族的第一次胜利。这样的胜利让人痛快狂喜又让人惊慌惶恐。
五月二十二日,幸帝下诏,拜石磊为大元帅,一干有功将士均晋一天。没有人有心情庆贺晋升,北方的巨大阴影已经向他们的头顶笼罩过来。
西京的宫城是仿照昔日京都的样子简略了造的。太后的寝宫为凤明宫,位于后宫正中,却又略在公后正殿贤坤殿之后。
朱纹拖了个木札,坐在寝宫围廊下,手里拿着个绣绷族亲,往上描花样。夏日将至,该给小公帝做件单衣了。她忽然觉得面前一阴,抬头上望,一具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阳光,她忙放下手中什物,起身行礼道:“云帅来了,请稍等,婢子这就去禀报。”话音未落,却听得几声琴音从宫中传出。
石磊虽不通音律,但这却是筵席之间常唱的送别曲子——燕南飞,他一笑,道:“不必了,太后已在等我。”说罢走到门前,掀帘而入。
石磊进到宫内,内面重帘低垂,极为阴凉。嬴雁飞盘膝坐于一只锦团上,穿一袭对襟白袍,髻上挽着一枚温润的青玉簪,面前放着一具瑶琴。白得几近透明的双手在琴上轻拢慢挑,手边燃一炉袅袅檀香,琴前放一只空锦团,似是待他来坐。
石磊走过去,在那锦团上坐下,静静地听她抚琴,这最寻常不过的俚曲在她手中弹来却有一等空灵不萦万物的感受。石磊听着听着就有些倦意,好想就此大睡一场,心思有着说不出的宁定,多少忧愁烦躁俱如同隔世。
一曲终了,嬴雁飞道:“云帅是来辞行的吧?不知何日南去?”
石磊微微笑道:“天下间可有太后未知之事?”
嬴雁飞淡淡道:“蛮族入侵迫在眉睫,云帅自须安定后方,与沐家议和。这等情形路人皆知,何独妾身?”
石磊也不驳她,从怀中取出帛书道:“此去南方,我要带给他们一道圣旨,请太后过目。”
嬴雁飞不接,摇摇头:“这等军国大事,不是妇道人家管的,云帅自行决断便好。”
石磊也不坚持——这本不过是个借口,至于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凤明宫,却是连他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太后曾说过,谁为中洲之主都所谓,只要不落在蛮族手中便好。眼下与蛮族的战事一触即发,太后害怕么?”
“害怕?”嬴雁飞并不立时回答,随手在琴上抚出一串如流水般的颤音,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清冷,待乐声消袅,这才道,“怕自是怕的,只是天下大势,哪里是一个怕字躲得过的?况且,蛮族入侵中洲五十余年,死于蛮族之手的冤魂何止百万,多我母子二人,也不过是再加上两条而已。”
石磊心头微微一颤,多少当世英杰患得患失,忧心如焚的难题,她就这轻轻两句话便解说得清清楚楚。他站了起来,拱手道:“末将告辞!”
嬴雁飞在位上伏身还礼道:“云帅一路安好。”
石磊行至门前,却又停住,背对着她问道:“你觉得,我这般做,对吗?”却听她道:“旁人,或有对错,但云帅没有,云帅只能这样做,不论是对是错!”
石磊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京都城内,安国公府。
承平堂上,安国公沐郅闵正大发脾气,下人们跪着,双股战栗,战战兢兢地道:“公爷,小的确实找不到二公子,通府上都找过了。”
一名家人掰着手指头数道:“小的找过了吹红楼,御凤台,梦莺轩,还有……”
“够了,我要你把绮楚河上的下作地方全报一遍吗?”
“还有,二公子常来往的朋友那族亲也找过!……”
“哧!”旁边一位二十多岁的锦衣公子摇摇扇子哂笑一声,“我倒不知道——我们家老二,除了什么楼啊,轩啊的以外,还在别处有了朋友?”
沐郅闵皱皱眉头:“沐霈,我要你去和你叔爷他们一起会议新来的消息,你跑这族亲晃个什么。北方形势如此危急,你们个个怎么都还跟没事人一般!”
沐霈冷笑:“别找不着正主族亲就把火往我这族亲撒。我急什么呀,反正这家里有个天大的才子顶着,轮得着我这等闲人操心么?只可惜呀,人家可一点也不把你这点小小基业放在眼里,瞧把我们老爷子急的……呵!”
沐郅闵正待发作,可一想沐霈说的原也没错,自己确是把对沐霖的气到处乱发,不由重重叹口气,狠狠地喝道:“算了,回后堂去。”
推开后堂的门,里头正吵个不休。
“这回蛮族大举进攻,正是我们的大好良机,我们正该趁他们力南顾,北上夺下远禁城,报我们多年的大恨!”
“北方若亡,蛮族长驱直下,我等又安能多活几日?”
“你是说我们要助石磊?我们这么多年来受他的鸟气还少了?他们和蛮族有多大分别?”
“你真觉北方人和蛮族没什么区别?”
“也不是,只不过蛮族若攻过来,我们自是不敌,石磊若胜,后顾忧全力南攻,我们也一样完蛋,反正,我们沐家的日子只怕是到头了。”
沐郅闵听到此处,不由心烦,自从银河一战传来,沐家众将议来议去,就是这么几句。他心道:我们沐家在南方几十年的基业,真就到头了?或许,沐霖他肯争气一点,唉……
沐郅闵正在心中哀叹,却见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声道:“报……公爷,有人投帖求见。”说着将手中的拜帖递了上来,上面赫然写了三个大字——“石磊”。
安国公府是五十年前蛮族火焚京都后重建的,当时就是京都第一府,比公宫还气派,后又经多代翻修,描金画彩,瞧上去极是壮丽,初到京都的,少有不去安国公府前转转的,沐家为求亲民之誉,也并不驱逐。
此刻,府前就站着两个初至京都的远客,其中一人,身着南方人常穿的葛衫,戴一顶逍遥巾,负手细看大门两侧名家题字,甚是闲适自在。
另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穿着北方的对襟翻毛袄子,一边猛擦脸上的汗,一边咒骂:“他妈的国公府,架子还挺大,帖子进去这会子了,还敢让云帅在这族亲等着。”
“少安毋躁,鲁成仲,我早就让你换上南装,你又不肯,这下热了吧。不速之客到来,主人定要先准备一下,才好迎客。瞧,这不来了么?”
大门洞开,两列盔甲鲜明、手执长戟的将士齐步走了出来,随着一声口令停下,右足重重一顿,分立两侧。沐霈迎了出来,向石磊抱拳道:“云帅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
石磊笑道:“哪里,不速之客来得冒昧。是沐二公子么?”
沐霈眉梢动了一动,道:“在下沐霈。是沐家长公子。”他把一个长字咬得极重。
“原来是长公子,难怪!”石磊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两侧闪亮的兵刃道。
沐霈心中不快,也不多说,便把手一让,意似让石磊从刀刃间过去,鲁成仲正待发作,石磊挥手止住了他,昂首走了进去。
承平堂上,自沐郅闵为首,沐家众人依序而坐,见一个二十七八岁身量高长的汉子在两侧兵刃中漫步走来,如行于花木之间,腰间并寸铁,却让人生出这千余将士亦力伤之的感受。他身后紧跟一壮汉,目带煞气,手按腰间凸起之物,也不知怎的竟没人敢收了他的兵刃。
沐郅闵迎下堂来,道:“云帅到来,沐家蓬荜生辉,来,待本公为云帅介绍一番。”
沐郅闵引石磊见过沐家诸人,与之一一见礼。引见完毕,石磊不由露出失望之色:“怎不见二公子,是不屑与我云某相见?”
沐郅闵苦笑一下道:“哪里,小族亲此时不在府中,正着人去寻呢——只不知,云帅为何突至京都,事先竟不知会一声,也好让小族亲在府中迎候大驾。”
石磊笑道:“我是为宣旨而来,恭喜国公,不,是安王爷,公上打破我朝数百年来异姓不封王的陈规,为褒奖沐氏多年镇守南方之忠义,特封沐郅闵为安王,世袭罔替!请王爷速摆香案接旨!”石磊说着从怀中捧出一卷布帛,那明黄颜色,分明正是圣旨!
沐家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沐郅闵不动声色道:“还有呢?”
“还有?”石磊恍然道,“是还有,以远江以南为沐家藩地,如何?”
沐郅闵这回不得不为之动容,在名义上,沐家一直是幸朝臣子,这几年与石磊交涉,总被他以奉公命的名义,弄得很恼火,如今石磊竟做出这样的让步,那就等于是认同了沐家在南方的治权!
沐郅闵摆手示意:“云帅请上座。”
石磊坐上客位,鲁成仲贴身侍立。沐家众人齐视这二人,目光中敌意颇浓。
毕竟这几年来,双方虽未正式交战,但摩擦不断,多是沐家吃亏,伤亡甚众。立时便有一员小将跳出来,怒喝道:“云贼,你来得好,看我为兄弟报仇!”便是一剑刺了过来。
鲁仲成大吼一声,犹如平地起了个霹雳,袍子一扬,便见一道青光闪过,那人手中长剑顿时落在地上,只觉一道青刃逼在喉前,他惊慌一闪,不防摔在地上,一把腰刀正抵在他的胸口。
石磊喝道:“鲁成仲住手!”
鲁成仲不情愿地收回刀来,傲然卓立,向四下里一望,道:“敢伤我家大帅者,先过我老鲁这关!”
沐家自有人上来扶起那少年。沐郅闵冷然道:“鲁将军手中这刀好像不是中洲之物?”
“安王爷好眼力,此乃蛮族四贝勒哈尔可达之物,哈尔可达为鲁将军所擒,此刀便为他所有。”
此话一出,四下里发出一阵惊嘘声,其时银河之战虽已哄传天下,但细节尚鲜为人知,沐家这才知晓擒获蛮族公子的竟是此人。众人看鲁仲成的神色,也不由得郑重了许多。
“鲁将军之勇武,我等是见识了,只是,云帅此来,是执此蛮族凶器显威风来着?”
“自然不是,云某此来,有一求,请王爷赐准。”
“哦?不知云帅有何求老夫之处?”
“银河一战想来安王爷已是知晓了,当知蛮族大举入侵迫在眉睫,云某望安王爷以中洲万民大局为重,与我结盟共抗蛮族!”
“好笑,好笑。”沐霈冷笑道,“云帅以一纸虚衔便想要我们沐家上下做你的手下么?”
石磊高声道:“自然不是,云某怎敢!这盟主的位子自是安王爷的。”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沐郅闵也怔了一下,道:“云帅过谦了吧?”
石磊道:“论起爵位威望,中洲人堪与安王爷相提并论,沐家久为国之重镇,根基之固更非云某可比,今日幸室存亡之难就在眼前,只有王爷这样的重臣才得以凝聚人心,统领我等共创大业!”
沐郅闵是老于政事的了,石磊居然如此谦卑更让他领会到石磊此来的决心。他沉声道:“只不知云帅所谓的结盟有哪些条款?”
“只有三条。”石磊道:“其一,各位已知,我等不日将与蛮族一战,大家同为中洲子民,与蛮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往日有些小隙尚请置于一旁,容我军民安心对敌。有得罪的,如方才那位仁兄,云某在此告罪。”石磊站起,向四下里作了一揖。
沐家众人便有冷笑的:“平日欺负人也欺负的够了,就这么容易便算了?”
石磊并不理会,径自说下去:“这第二,因对蛮族一战,恐费时日久,故欲向南方购粮五十万石,以高价。”
“以高价,不知是何等高价?”发话的是名师爷,方才沐郅闵引见过,正是筹办钱粮的高总管。
石磊看过去,朗声道:“石米五两。”
沐家人一时言,这确是极高的价,况且今年丰产,奸商压价,前一阵子,地方官员正为谷贱伤农而犯愁。那高师爷道:“云帅可出得起这等高价?这可是一大笔银子。”
石磊神情凝重:“各位若知我每年向蛮族进贡的钱财,就会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我云某就是有地大的银子,也宁与南方百姓同享,而不愿奉于蛮族。”
当下便有人心中算道:我们每年贡给蛮族的也不比这少,是了,若是石磊赢了的话,这笔开支,从此便可省去。
“这其三,为防蛮族屠杀百姓,我欲迁怒河以北百万妇孺入南方,望王爷体谅上天有好生之德,加以收容。”百万,沐家诸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以为石磊疯了。
且不说这百万妇孺南方可有安置之处,就算南方确能接受他们,南迁最少也得三个月,而以蛮族五十年前入侵时的速度,这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横扫北方,直逼远江!而且,谁知石磊是否会在其中混入兵士,以便南侵时作为内应?石磊真把沐家人当傻子么?
沐霈不禁冷笑道:“云帅凭什么要我们沐家答应这三条?就凭你拿来的那石破纸片么?云帅一向待我等也并不见得有多友善,云帅可肯发个誓,从此以后决不越过远江一步?”
石磊站起来道:“我来之前就知道诸位会有此一问,老实说这会族亲我发个誓,原也不难,只是各位难道会就此相信云某?各位助我北方并非是为了云某,而是为了各位自己,实为自救!”
沐霈大笑:“哈哈哈……云帅此来原是讲笑话来着!”他笑了几声,却见沐郅闵对他怒目而视,大堂之上又人响应,自觉趣,便收了声。
石磊不动声色,道:“长公子以为可笑,不知各位以为如何?这多年来,远南得以安宁,我北方军民力抗蛮族,只怕不微功。若是蛮族南下至远江,那就该各位与蛮族打交道了,我石磊虽有些狂妄,但也自知我军与蛮族战起来,是以十比一,不知各位以为南方将士如何?或者各位自觉可胜过蛮族?那云某今日的话就算白说了。”
一名老者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滚在地上:“不可以,决不可与蛮族交战,那不是人,是魔!救命!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四叔公的毛病又犯了……”众人骚动一番,将他抬了出去,只听他不断发出狂叫之声,似是正身受极大苦楚。
混乱之中,一名家人跑到沐郅闵的耳边道:“公爷,二公子找到了。”沐郅闵一时间不知是发怒好,还是高兴好,问道:“他这会族亲在哪族亲?”
“二公子不知何时回来了,却没回房,睡在了沉香的床上。”
“这逆子……算了,他在干吗?怎么还不出来?”
“二公子昨夜喝高了,沉香正替他熬汤醒酒呢。”
沐郅闵可奈何地叹口气,让家人下去,然后转向石磊道:“方才那位长辈,是参与过当年的蛮族焚京之战的,受了折磨,此后就听不得蛮族两字。云帅所言,兹事体大,且容我等一议,请云帅稍息片刻——来人,侍候云帅至摩云小筑奉茶!”
石磊二人离去后,承平堂的大门关上,一名少年自侧门进来,向沐郅闵行礼道:“爹爹!”
沐郅闵瞪他一眼,他神情坦然,毫愧色。沐郅闵没好气地说了句:“坐下吧。”
堂下一时议论纷纷,非为着石磊方才所言,虽说沐霖坐下后一言不发,但沐霈总觉着这些人的话都是讲给沐霖听的,但他真在听吗?
沐霈看他一眼,只见他神情淡漠,一副魂游天外的神色。每每看到沐霖这等模样,沐霈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老实说,沐霖的才智他也是佩服的,若是沐霖当真与他争这国公的位子,他倒也好受些,至少,这样他们总算是一路人。可沐霖对家主之位毫不用心,却让沐霈觉得,自己心爱之物在旁人眼里贱如泥土,这口气当真让人忍不下去。
众人议来议去,不过是那两句。如不助石磊,蛮族大军攻来谁人能挡;如助之,石磊败了,一切休提,石磊若胜,挟平蛮族之威南下,岂不是割己之肉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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