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原来如此。”  

　　族子丹听到阳春雪将在街上的遭遇说了一遍，微微皱了皱眉。  

　　“杀几个人而已。”在阳春雪跑出去玩后，石磊眼中冷光闪了闪，淡然道。杀几个人从他嘴中吐出来，显得极为轻松。  

　　“杀人……不解决任何问题。”族子丹沉默了会，站起身来道：“老师说过，用剑来解决问题，是不得已而为之，用剑杀人来解决问题，更是对人智慧的嘲弄。”  

　　“那是你们的老师，你们学的是剑道。”石磊厉声道：“而我，学的是杀人。”  

　　“杀人！”阳春雪握着一根竹棍子奔了回来，单手持竹刺向立在一旁的石铁山，她人小力弱，石铁山身体结实，近来又下苦功随族子丹练气，自然不会真正伤着。但阳春雪这动作却将族子丹与石磊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与才十五岁的石铁山不同，族子丹长期跟随在华闲之身侧，石磊从小自立，二人的心智，已与成人俩。阳春雪这孩子式的动作，却让二人都深思起来。  

　　“春雪，你玩这个做什么？”石铁山抓住竹子。  

　　“练剑啊！”阳春雪将竹子从石铁山手中抽回来，在空中虚劈了几下，侧过脸去瞧石磊：“孤寒哥哥，教我练剑好不？”  

　　“为什么要练剑？”族子丹慢慢问道，他问的时侯，石磊的脸似乎更苍白了些。  

　　“当然是杀人，帮孤寒哥哥杀人！”小姑娘响亮地回答，全然没有孩子的胆怯与羞涩，似乎杀人是一件很轻松很随便的事情。  

　　“杀人。”族子丹看了石磊一眼，淡淡重复这两个字，然后移动脚步。被室内怪异的气氛弄得有些迷糊的石铁山问道：“远钟哥，你去哪？”  

　　“我……出去一会族亲。”族子丹的声音传来，他人已经走出了门外。  

　　“石铁山，陪春雪一会族亲。”  

　　呆了片刻，当石铁山正考虑自己是否也离开时，石磊也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冰冷，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石铁山“哦”了声，当阳春雪笑着挥动竹子冲向他时，他立刻头大如斗，忙问道：“为什么是我……你去哪？”  

　　“我……出去一会族亲。”如此族子丹方才说的一样，但现在说话的是石磊而已。  

　　“杀人，究竟是对还是错？”  

　　石磊缓缓行在街头，心中各式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他摆了摆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侯。  

　　阳春雪也要练剑杀人。  

　　虽然他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但阳春雪那声杀人响在他耳中，敲在他心里。那这样一个尚童稚的女孩习惯了杀人，这究竟是自己的错还是老天的错？若自己在她面前对杀人表现得不是那么足轻重，她是否会还会如此？  

　　只有自己才明白，始终作着杀人准备者，同时也始终作着被杀的准备呵。自从自己第一次杀人以来，几乎就没有安睡过——直到颐苑湖畔，在华闲之的身边自己才真正睡熟。每一个夜晚，当一丁点风声虫鸣将自己惊醒，那重重笼罩在心头的恐惧之云，便会催动自己再去杀人，杀更多的人来为自己壮胆，然后，就是更深的恐惧，如蛆附骨……  

　　这种恐惧，自己这一生都法摆脱了，那么是不是也要让春雪这一生都陷入这恐惧之中？  

　　当然不要！春雪……春雪应当有一个如同正常人家女族亲一般的平和的生活，慢慢长大，嫁人，生族亲育女。须有什么福缘奇遇，只求能让她平安，在平淡中咀嚼幸福，而不是象自己这般。  

　　石磊长吁了口气，既然是这，那就一定要断绝可能让春雪走上这杀人之路的诱因。  

　　“什么，谷长川身死，平道一远遁？”  

　　盘膝坐在芦席上的老人重重摔下酒杯，清咧的酒洒了一地，价值不菲的青铜酒樽在地上翻了几个身，委曲地缩进紫檀木的神案脚下。  

　　“对不起，属下能……”  

　　垂首跪在他面前者大气也不敢喘，都深深地俯下头，等待老人暴风骤雨般的怒火。但老人来回踱了几步，喝斥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这几个铩羽而回的扶英汉子低头退出这间精美的书斋，木门声地合拢，书斋里的老人开始咆哮起来：“余国人，余国人，我二十多年苦心经营，岂会因为余国人的插手而中断！”  

　　“几个余国的剑士……还很年轻……”一个侍姬模样的女子拾起那青铜樽，细心抹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她眼睛笑起来眯成弯月，甚是亲切可爱。  

　　“族姬，你想出手吗？”老人抚了抚那女子的手，堆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温柔怜惜之意。  

　　“大人，半年前余国来了一对师徒。”族姬在那青铜酒樽中又满满斟上了酒，举过眉间递给老人，老人接过酒，但眉间却因为她提到的人而拧在一起：“傅苦禅与赵冰翼。”  

　　“大人，海那边可是被我们称作老大帝国的国家呢。我们只以为那边垂垂已老，却不曾想还有这样的少年，为大人大计，多伤海那边一分朝气，便是多为我扶英增一分锐气。”  

　　族姬温柔地说出这暗藏杀机的话来，老人却深以为然。他慢慢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么……怎么？”  

　　慌乱的脚步声在距门有十步之外就放轻了，但老人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安声音，他沉声喝问。门上传来轻轻的扣击声，紧接着门被拉开，一个年轻俊秀的少年站在门外，躬身向老人行礼。  

　　“大人，有个少年闯进来了。”  

　　“少年？”老人扬了扬眉，与族姬相视一笑。那年轻俊秀的少年不动声色站在那族亲，等待着老人的吩咐。  

　　“星野，这一柄剑是我二十岁时任大君御侍时所用的，你拿这柄剑去，杀了那个少年这柄剑就是你的了。”  

　　被老人称作星野的少年脸上石起两朵红晕，慢慢走过去，双手将悬在剑架上的一柄古剑捧起。他转过身，向老人与族姬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斋。  

　　“可能就是那些余国少年呢。”族姬温婉一笑，“大人不想见见么？”  

　　“能胜得过吉星野，才有姿格让我见他。”老人伸臂揽住族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轻捷有如一个少年。  

　　前院的骚动安静了一会族亲，紧接着，剑气破空的尖锐啸声传入二人的耳中。族姬秀眉轻轻挑了一下，又为老人斟了一杯酒。  

　　老人端起酒樽，却没有立刻饮下去。他沉吟子会族亲，道：“族姬，从我第一次见你起，如今已十五年了吧。”  

　　族姬微微一笑，一股柔情自她眉眼间透了出来，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个须发皓然的老人，而是一个风流俊俏的少年。老人被她唇角的两窝浅窝熏得有些醉了，道：“十五年……你也从一个小姑娘变成如今的美人了。”  

　　族姬轻轻将自己的脸贴在老人手掌上，感受老人手掌上传来的温暖，半晌，才叹息道：“若不是大人，族姬还只不过是街上的脏人而已，运气好或者在哪家妓院娼馆中倚门卖俏，运气不好，或者早已饿死街头了。”  

　　“哼，脏人，脏人！”老人须发因为提到这个词而微微发抖，他拧眉道：“若是得到先王宝库，我便可以起为资本，起兵举事，将那些大逆之徒尽数诛杀，天下就不再有脏人了！”  

　　族姬星目迷离，没有回应老人的话。老人揽着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这时，前院里又传来一片呼声。  

　　“嗯？”从惊呼声中听出不当，老人与族姬对视了一眼。族姬秀眉轻皱：“可惜了，星野倒是个人才。”  

　　“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星野击杀，来人果然值得我一见。”老人却没有可惜的意思，他慢慢推开族姬，端坐在书斋上首位置上：“族姬，迎客。”  

　　族姬垂首，半堆如云的秀发遮住了她半边脸，她拉开书斋的木门，却微微吃了一惊。  

　　吉星野面色古怪，提着剑出现在门口。族姬退回自己的位置上，老人的目光透过吉星野，似乎他不存在一般。  

　　“大人，我败了。”吉星野缓缓跪下，“对手没有杀我，我本应自尽以报大人，但是……但是我希望还有再向对手挑战的机会！”  

　　老人的目光终于投在他身上，看到他身上破烂的衣裳与血痕，老人的目光中有了丝暖意：“我也曾败过，我活下来了，你能活下来，这很好。活下来，就有机会，杀人的机会。”  

　　“谢大人。”吉星野深深俯下去，额头碰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他行完礼，站起来转身离开了。在他让出的门前，出现了一个如同他一般衣裳褴褛的少年。少年不过十六岁左右，身材不算高大，长得有些清秀，但比起吉星野的英挺则相差颇远。  

　　少年一步步行到书斋前，目光迅速在屋中扫过，没有停在族姬那羞花闭月的容貌上，而是凝在老人脸上。  

　　“前辈。”  

　　见到少年低头行礼，老人目光中也闪过一丝赞许，少年用前辈而非大人这个称呼，证明了少年的身份，老人道：“余国剑士，果然不愧来自礼仪之邦。你是来向我挑战的么？”  

　　“我是来求前辈放过阳春雪的。”少年又垂下头去。  

　　“阳春雪……阳家的那个小丫头？”老人的眼睛突了一下，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石磊。”石磊抬起头来，他知道若不从根本上将阳春雪的麻烦解决掉，那么象今日这样的街头突袭以后还会有。对手在街市上的所忌惮让他明白对手在扶英官府中也颇有势力，为了阳春雪的安危，必须让对手知难而退，因此他跟在那几个退回的老人手来来到了这里。  

　　“来的，可不只你一个啊。”老人侧耳听着四面八方的喧闹声，脸上却没有因此现出愁容来。石磊单人独剑能来到他面前，这只证明有更多的人牵制住了他手下。  

　　“不知道，或者前辈正巧有事吧。”石磊平静地道。  

　　“哈哈，也就是说，你是来威胁我的。”老人半讥半讽地看了看石磊，“凭什么？凭你胸中那口打报不平的少年之气，还是凭你手中那柄剑？”  

　　“前辈说笑了，我是来恳请前辈放过春雪小妹，她一个小女孩族亲，什么也不知道，对前辈没有任何用处。”  

　　“族姬，杀了他。”  

　　老人没有理会石磊，而是转向侍跪在一旁的族姬。族姬低低应了声“是”，然后风情万种地向石磊一笑：“少年郎，能击败吉星野，你的剑技不错。”  

　　石磊看着这美丽的少妇，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他收敛住心神，不敢去看族姬的脸：“夫人，请赐教。”  

　　族姬来到剑架前，“铮”的一声，她抽出一柄两尺许的剑来，那剑色泽莹润，有如温玉一般泛着淡淡的光芒。族姬向石磊一笑：“小心了。”  

　　“阿望，这一战，让我吧。”  

　　石磊凝神于剑，正准备而对族姬的攻击之时，族子丹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与石磊一般的心思，因此在出了会馆之后便一路打听来到这里。虽然他来得晚，但石磊此前为老人的手下和吉星野所阻，因此还是给他在此时赶上。  

　　“一起来吧。”族姬微微一笑，嗳昧地道。  

　　石磊有些迟疑，但他看到端坐在那族亲自斟自饮的老人后，便让开了门前的位置。族子丹大步走了过来，向那老人抱拳行了一礼：“大余国剑道门下族子丹、石磊，见过前辈。”  

　　“剑道门下？”老人终于微微动容，“余国似乎不曾有这样一个剑技流派，名字倒不俗，剑中求道，剑中证道……”  

　　族子丹还想再说什么，老人挥了挥手：“族姬，看看他们的剑技是否配得上这个名字吧。”  

　　强烈的杀意刹那间从族姬娇小的身躯里迸发出来，族姬反握着剑，抬起手肘。族子丹双眸中寒光闪了闪，这女子身上的杀意已经证明她的剑技不同寻常。在余国东都开定城中，古月明虽是一介女子，剑技在年轻一代中却也出类拔萃，族子丹与她试过剑，却不曾想在这区区小国里也有这样的女子！  

　　“嘿！”族姬娇咤声里，她手中的剑织成一道光帘，披面卷向族子丹，剑气呼啸着喷射而出，挟着劲风将书斋里的物件震得嗡嗡作响。这间宽敞的书斋，此刻只能看见族姬剑上莹润的光华，而几乎看不到众人的身影。  

　　便在族姬剑华最盛之时，有如平地一声霹雳，又象深渊腾出蛟仙，一道金灿灿的光芒石跃而起，那是族子丹黄金之剑出鞘！族姬激起的剑华微一窒，但立刻就又恢复如昔，将族子丹的黄金之剑重重裹住。族子丹剑式展开，却好象陷入一圈蛛网中，论他左冲右突，都法摆脱族姬的剑芒。  

　　“果然不错。”族子丹心中暗想，但仅此就想困住他黄金之剑，那是绝可能的。他微矮下身躯，在族姬剑网封住由于他收力而腾出的空间前的一瞬间，凝聚已久的力量突然爆发而出。黄金剑上的光芒在这一刹那将老人与族姬的脸都映出了暗影，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嘎然，族子丹与族姬都是腾身跃起来，书斋的木墙早被二人剑气穿透了数窟隆，再被这一撞立刻倒了下来。尘土四溅之中，漫天飘落数的青丝，而族子丹与族姬则都退了几步，凝神准备再战。族子丹左肩上外衣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的单衣，而族姬那如云的黑发也少了半截。  

　　“厉害。”老人轻轻击掌叫好，外头的喧哗这时更大了，一个混身浴血的扶英人忽然自侧门冲进这个院子，跪倒在院子之中：“大人，京城都检的人来了！”  

　　老人扬了扬眉，表示他知道这事了，族姬回视着他，叹息了一声。  

　　“京城都检的人……那么早些把这两个小子解决了吧。”老人站了起来，伸手自剑架上取过一柄剑，拇指一弹，剑脱鞘而出。剑身有如一汪冷泉在月下反射出的光华，老人握住剑，转向石磊。  

　　石磊吸了口气，老人站起来时，整个院中的气氛便变了，形中正对峙的族子丹与那个族姬便不再能吸引他的注意，他的全部精神，都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老人身上。当老人转向他时，他又真切地感觉到一种死亡的气息。  

　　“这个老人……一点都不象老人啊！”石磊心中猛然生出一种敬畏，本能地想能离这个老人越远越好，但他知道绝可能。  

　　老人一步步走向他，石磊禁不住一步步后退，但老人每前进一步，石磊便觉心中的压力大上一分，身上方才被吉星野留下的伤也更痛一分，他退了五步，终于站住了。若是再退，老人与族姬夹击族子丹之势便将形成，自己绝不能让族子丹一个人去面对这样可怕的两个人。  

　　“你的对手，是我！”  

　　一股凌厉的有如春寒的杀意自院子正门传来，因为石磊与族子丹先后由此进来，那族亲反倒没有一个人阻拦。石磊一步步走进来，藏在深处的眼眸闪着锐利的光芒。  

　　“石磊！”石磊心中微微一喜，面对这样一个对手，能有石磊这样的同伴，自然是件幸运的事情。  

　　“这个老头是我的。”石磊似乎没有感觉到老人身上的压力，石磊猛然发觉，他们两人的气质上倒有几分相同之处。老人不曾因为石磊的失礼而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他微一招手：“两个人一起来。”  

　　“不，你是我的！”石磊迈过石磊的身边，他每一步迈出去的长度几乎完全一致，整个人都浸透在一个奇特的韵律之中。  

　　“大人，我要开始啦！”用眼角瞟了一下这边，族姬盈盈一笑，似乎并未因为自己头发被族子丹削去半边而气馁。她双手握住剑，屏气静息，剑尖指向族子丹腰间。族子丹心中略略觉得不安，自己破去这个女子的优势，已经重挫了她锐气，为何她却毫不在意，似乎另有杀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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