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芸
“落芸，我虽与你接触不多，但知晓，你也是个性情中人，不如今日咱们就坦诚相待。”穆容儿顿了顿，看了看落芸，继续道：“你既背叛了主母，再回去，也是讨不到任何好处的。但若你肯与我实话实说，我会给你两条路：一，为你选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做大房，再给你几百两银子傍身，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二，你若想继续呆在侯府，恐怕是摆脱不了‘通房’这个身份了，并且小侯爷也不会碰你一下。你若接受，我和小侯爷会以‘表妹’之礼，好好待你一生。”
“小夫人宽厚，落芸愿意跟随小夫人，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说罢，落芸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安胎药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主母命落芸时刻监视疏影院的一举一动，包括每日的饮食作息。因此，落芸时常在厨房走动。昨夜解衣欲睡，忽闻到一股很重的药味儿，便去了一趟厨房，一探究竟。然后，在厨房前的树下，发现了药渣，或许别的药落芸不清楚，可这安胎药的味道，落芸死也不会忘记。”
穆容儿注意到，落芸讲到安胎药时，眼神突然一改往日的忧郁，坚定异常，像极了……像极了柳姨娘看母亲的眼神，有恨！
“因此，你便连夜赶去慈惠院打小报告。”
“嗯，”落芸眼神忽而又变为了悔恨，弱弱地开口道：“我想着，毕竟是她的孙儿，应该不会下毒手的，说不定，从此还会与小夫人的关系缓和，谁知……谁知……”
“谁知她连自己的孙儿都不在乎。”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红花不仅会让孕妇小产，严重者，终身不育。”
“可落芸，你为何投奔了主母，为她做事？又为何向我坦白？你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但我不相信，仅仅因为你不愿伤害孩子就轻易倒戈。”
“小夫人聪慧。我本是与主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奈何家道中落，父亲在世时，我也算个小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有涉猎。可父亲一死，母亲就把家里的钱赌光了，平日就靠我一个人洗衣缝补挣钱。但我挣的钱哪里够母亲还赌债，于是，母亲便找到了主母救济，因此……因此……把我献给了主母，还把我的卖身契给了她，换了二十两银子。说……说……就算做个打扫茅房的丫头，都可以。”说罢，落芸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也是可怜，好好一女子，偏偏遇到这种母亲。穆容儿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世，自从爷爷去世后，若不是自己有盘算，估计……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落芸，起来吧，来我一旁坐下，慢慢说。”穆容儿突然有些后悔，这么可怜一女子，自己还让她跪这么久，真是不该！于是便上前亲自扶她起来，好好安慰一下她。
“我被卖给主母后，主母见我颇有姿色，便把我和夏丽华一齐安插在疏影院，还威胁我，若是不帮她做事，便把我发卖给人牙子，去做商妓。我没来疏影院之前，曾在慈惠院住过半月，经常被欺负，少吃少穿、没日没夜的干活儿是常事了。最欺辱的，是她们从不把我当人看，尤其是白妈妈，每日，我只要睡了超过五个时辰，她就拿针扎我，把我关进黑屋子，晚上有老鼠在我身上乱窜，白天有蜘蛛在我身边爬，还有好多蟑螂，我……我……”落芸已经哭到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一样了。
穆容儿赶紧抱了抱她，“没事没事，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落芸抽噎了一下，继续说道：“小夫人您仁慈，起初您让我们做通房丫头的时候，我还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依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可您从不欺负别人，虽然不理会我们，但穿的用的事事俱全，也从不克扣吃食。落芸心中感激。”
“所以，你因为感激我，才向我坦白，是吗？”
“不，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那其他原因呢？”
“适才小夫人给了落芸两条路，实在是大恩，可第一条，落芸是不能走的了。”
“为何？”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穆容儿一惊！这不是苏东坡悼念亡妻的词吗？“你先前嫁过人！那你夫君……”
落芸此时已泣不成声，缓缓说道：“我与我夫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父亲在世时，将我许配给他，婚后生活也是郎情妾意，恩恩爱爱。奈何老天爷不公，让他英年早逝。他去世之后，我有意殉葬。可无意中发现，我已有两个月身孕，夫家大嫂为争夺家产，将我扫地出门。我无奈，回了娘家，此时父亲早已去世一年。母亲欠了赌债，根本负担不起我的孩子，我跪着磕头，百般保证自己可以出去挣钱，母亲才同意收留我和孩子。可是这社会，女子又能挣多少啊！随着孩子在腹中慢慢长大，我又经常营养不足，生了病，因此无法继续挣钱，还用所剩无几的钱开了两幅安胎药。后来因为买安胎药断了母亲的供给，母亲气恼，一怒之下，在我的安胎药中加了红花……我喝完药之后，腹痛难耐，不停在地上打滚，我求母亲救救我的孩子，奈何她心狠，直接把门锁住，直到我□□全是血……”
“啊啊啊啊……天下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又有谁可怜一下自己的女儿呢！逝夫丧子，被夫家嫂子扫地出门，又被娘家母亲亲自卖了，她们怎么能这么狠心！”穆容儿第一次这么义愤填膺，想亲自动手让那些人都付出代价。
“‘独行独坐，独唱独酌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前几日正巧看到小夫人您在树下吟诗，忽然触景生情，心中便默默记下了。小夫人您是好人，有才有貌，心地还如此美好，落芸是真心感激您，敬重您。我不想让您步落芸的后尘。失子之痛，不该您这么好的人来承受。”
穆容儿握住落芸的手，想给这位可怜的女子尽可能的安慰，“落芸，你放心，今后就安心住在这疏影院吧，你的卖身契，我一定会帮你讨回来的。”
“是啊，落芸，你放心，我徐小念最喜欢打抱不平了。从今往后，谁敢欺负你，我就加倍奉还，不，加十倍。”原来徐小念和枝儿一直悄悄躲在清浅亭背后偷听她们说话。
“徐！小！念！你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穆容儿斥责到。
“没事的，小夫人，落芸没进府前，也听过一些关于小王妃的事迹，她是好人。”
徐小念听罢，冲着落芸调皮地笑了一笑。
“对了，落芸，既然大家都在场，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其实，我并未怀孕，安胎药，是我骗你的。”
落芸听罢，有些吃惊。徐小念见穆容儿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于是急忙说道：“不不不，安胎药，是我弄的，是我的错。”
“不不不，落芸姑娘，枝儿也有份，你还是责怪枝儿吧。”
见三人面面相觑，争相揽罪，落芸释然一笑：“为主母打听情报，原就是落芸的错。三位恩人不必如此，没有伤到孩子就是最好的事儿了。只是……”
“只是什么？”
“我想，即使落芸无用了，主母也会安排别的人来，想其他的对策。小夫人，可要万事小心。”
“谢谢你，落芸，我会小心的。对了，我们疏影院的事，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向慈惠院汇报，在拿到你的卖身契之前，万不可暴露。”
“多谢小夫人，可是……落芸这么做，岂不是愧对您的大恩了吗？”
“无碍，我一向光明磊落，不怕她知道什么。”
“嗯，”落芸继续说到：“今后若主母有什么对小夫人有害的计划，落芸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二人相视一笑。
落芸的事算是解决了，可另一位……
“对了，今日并未见过夏丽华，你们可知她去哪了？”
“小夫人，枝儿正想告诉您呢，适才您洗漱穿戴之时，小王妃就拉着枝儿前去找她了，可是整个侯府，我们都仔细找过了，完全没有身影。听说慈惠院的人，也在找她。”
“我今日起来之时，隔壁也已经没人了。”落芸补充道。
“那就奇怪了……”穆容儿继续思索，接着问道：“落芸，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额……是昨晚！在闻到安胎药味的前一个时辰左右。当时她打扮得有些奇怪。”
“奇怪？”
“她平时的穿戴大多都是那种华丽贵气、妩媚多姿的类型，而且非常精致。可昨晚见她之时，居然只穿了一身浅粉的素锦，头上仅斜斜地簪了一支点翠金钗。”
“一个时辰左右、穿戴异常……”穆容儿想着想着，目光忽然遇上了枝儿与徐小念。“对了，小念！你们昨日去医馆去了多久？”
“昨日小王妃在太阳落山之际才回到王府，枝儿带她来见您时已经很晚了。我们骑马飞奔到医馆，来来回回，加上熬药时间，正好宵禁。这样算来……一个时辰！”
“这就对上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她识破了我们的计划，跟踪了你们……你们去医馆时，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人吗？”
“我们当时忙着办事，怕医馆关门或者宵禁，于是特别赶，怎么可能注意！况且，我们找到的那家医馆，是最后没有打烊的一家了。”徐小念回答到。
穆容儿又陷入了沉默，一路上都没有注意到……最后一家医馆……
“医馆里，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吗？”这是终点，在路上太急没有注意，但到了目的地，悬着的心应该是落了一点，有点注意了吧？
“是了！小夫人，当时确实有一粉衣女子在旁，只是枝儿并未仔细看，不能确定是不是她。”
“遭了！那如果真的是她，那老妖婆一定知道了这是圈套，那落芸岂不是危险……”徐小念大惊！
“不！主母绝对不知道，我在慈惠院住了近一个月。主母虽然心狠手辣，但绝不是阴沉虚伪之人。若是她知道，昨夜我去见她之时，一定会发作的，侯府应该早已鸡犬不宁。”
“落芸说得对，我这婆婆，喜形于色，确实如此。”穆容儿认同答到。
“那夏丽华到底怎么回事呀？落芸，你和夏丽华都是那老妖婆的人，你对她应该有点了解吧？”徐小念问落芸到。
“我和她是两类人，并无太多接触，我唯一知道的是：她并无任何把柄在主母手里，所以，她不完全服从于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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