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蝴蝶与黑色凶刀
陆大勇滔滔不绝,终于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讲述完毕,无事一身轻的样子,咕咚咕咚地喝水。
云橙的肚子也咕咕一阵叫,心知这是到了晌午,该吃饭了。离他最近的江河以同情的眼色看了她一眼,她狠狠瞪了回去,赶忙四下里溜了一眼,有没有旁人听到,幸亏被陆大勇身上的锁链哗啦声挡住,无人听见。
莫清歌信手抚弄着青花细瓷的茶杯盖,神情若有所思:“照你刚才所说,你来到李大人门前的时候,门是里面门闩锁住的,在外面根本打不开。”
陆大勇道:“不错。”
莫清歌道:“李大人这间书房,没有窗子,只这一扇门能出入,可是这样?”
陆大勇想了想:“不错。”
莫清歌道:“如此说来,如果不是你杀了他,就是他自杀的了。”
陆大勇想了想李承恩惨不忍睹的死状:“自杀倒也不至于。”
莫清歌道:“门是你撞破的,刀是你拿在手里的,还有带血的衣服鞋子为证,若不是你,还有谁?”
不知为何,陆大勇脑子忽然转了过来:“大人明察,我听说还有一个人,也在那书房里,被当场拿住了呀!”
莫清歌语声转凌厉:“你还敢攀扯别人!想必你在府里也听说了,这个人晕血,进屋就晕了。鞋上、衣服上都没有血,一把防身的匕首好端端在腰间。你浑身是血,拿着凶器跑出去的,你自己说,你们俩谁更像是凶手?”
陆大勇再也没话说了:“这……”
莫清歌忽然疲倦,吩咐属下:“先将他带下去吧。”
陆大勇一路走一路挣扎:“大人明察,李大人都答应做亲家了,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牢房的铁门远远地咣当一声,陆大勇消失了声息。莫清歌从官椅上起身,发出了一个大家喜闻乐见的命令:“去饭堂,开饭。”
云橙刚刚喜上眉梢,就见莫清歌对着她一挑眉毛:“云姑娘已经饿了很久了。”
旁人没觉得怎样,云橙却飞红了脸。
到底还是被他听见了。
锦衣卫的饭堂还真不错。
虽也是阴沉沉的光线,灰扑扑的四壁,至少没有刑房墙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刑具,中间一个木桌上,两屉肉包子一大盆粥,香喷喷地冒着热气。
众人在桌边团团围坐,云橙抓住个包子狠狠咬一口,皮薄大馅油汪汪,真是又解饿又解馋,她喝口粥刚把包子顺了下去,就听莫清歌说:“都说说吧,有什么看法。”
云橙嘴里的饭香味瞬间变成了苦味,她心里明白,陆大勇的供词有很多蹊跷之处,并不能像原来所期望的,抓到这个人,她爹就能被释放。
空气静默了两分钟,凌风先说了话:“大人,我觉得,这个陆大勇恐怕是在撒谎。”
江河接话:“我看倒也不全是撒谎,李大人那个书房实在是古怪,连窗子都没有,只有一个气窗透气,像牢房一样,恐怕是真的有见不得人的过去,怕仇人找上门来,现在陆大勇说他是山匪出身,这就对上了。”
凌风道:“撒谎都是七分真,三分假,20年前十万大山里的那些事情,陆大勇说的应该都是真的。但是李大人被杀的事,恐怕他就是为了脱罪,满嘴胡扯。”
云橙也点头:“凌大人说的固然有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可是他没有杀人动机啊,他口口声声说,李大人死了,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凌风道:“这倒做不得数,我们办过的案多了,并非所有杀人都是蓄意,二人口角争闹,动手殴打误伤致死的,一时激愤杀人的,都有。”
云橙继续点头:“想必是陆大勇求亲,求娶大小姐,跟李大人意见不合,争闹起来?也说不通啊,大小姐明明是说,李大人答应了这门亲事,当晚她来求证过的,李大人亲口承认了。”
凌风道:“莫非真是像陆大勇说的那样,为了聘礼?那条链子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何至于闹出人命呢?”
莫清歌道:“疑点本来就多,被你们越说越乱了。”
凌风问:“大人的意思是……”
“人如果撒谎,总会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说,可是陆大勇的话里有好几处,听着不合情理,却又对他本人没有好处。”
凌风道:“卑职愿闻其详。”
莫清歌道:“我先说第一点。关于那个挂青龙的金链子,除了他和李大人,没有人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更不知道来历,连李夫人都不曾见过。既然二人因为这个东西有嫌隙,他身为杀人嫌犯,何必要提?这岂不是做实了自己有杀人的动机?”
凌风深深点头,莫清歌继续说他的第二点。
“还有,我且问问你们,人如果真的是陆大勇杀的,他为什么不索性说,在他来之前,门就是开着的?这样说的话,谁都有可能进屋杀人,他的嫌疑才有可能洗脱。他何必要说他进门之前,门闩在里面把门封的好好的?他这等于说除了他和云老前辈,别人根本没有进过书房,岂不等于把自己的脖子伸进了绳套里?”
江河又适时地表达了一个老实人朴素真诚的仰慕之情:“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令人佩服。”
莫清歌不知为何,专门受用江河的奉承话,嘴角边罕有地露出一丝笑意。
云橙却愁眉不展:“对,按他所说,他进屋之前,门闩在里面闩得结结实实,从外面根本打不开,如果真是别人进屋杀人,杀完人是怎么出去的?像鸟一样,从气窗飞出去?”
莫清歌转头直视云橙的眼睛:“这也是我的疑问,须得问你,我才能有答案。”
云橙赶忙说:“大人请讲。”
“无论什么样的屋子,寻常人不通过门窗,都进不去。至于在房顶上揭瓦,或者地底下挖个盗洞,来去自如,不被人发现,即使是武功高手,也是根本做不到,但是你们可以,那是为什么?”
云橙吸了一口气,按盗行的行规不该透露这些,但如今也顾不得了:“我们这一行,不是谁都能做,首先是天赋异禀,身轻如燕,从小苦练轻功,至于说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对付各种机关暗器,那都是多年修炼才能成的专门功夫。”
莫清歌继续问:“据云姑娘看,李大人书房,除了你父亲,还有没有其他的盗贼活动过的痕迹?如果有的话,相信瞒不过姑娘的法眼。”
云橙骤然得到了莫清歌的抬举,一时感觉不太适应,颇有些受宠若惊,面上忍不住浮现一个微笑:“确实没有,如果有同道中人的痕迹,我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
莫清歌叹了口气:“这就是此案的古怪之处。我也没想到,抓住了个陆大勇,还是有很多事情解释不通。他说的那些情理不通的事,非但不能为自己开脱,反而做实了他有动机有嫌疑。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傻子。”
凌风道:“或许他对审讯准备不足,信口胡扯呢?”
莫清歌摇头:“他是做过绿林首领的人,从凶案现场冲出来的时候当机立断逃向了花园,进了湖中藏身。不是个会因为慌乱而犯蠢的人。”
四人都不说话了,埋头吃包子喝粥。
莫清歌埋头喝下了一碗粥,又开了口:“我们可以想一想,假设陆大勇不是凶手,假设他说的那些都是实情,有哪些事情是我们目前不知道的,需要进一步查证,搞清楚。”
埋头大吃的三人又抬起头来,凌风先说了话。
“第一,他脖子上的青玉印信,是谁偷走的。第二,在窗外叫他的那个人,等于说就是诱导他进入凶案现场当替罪羊的人,究竟是谁,这个人要么是凶手,要么是同谋。第三,李福说过,自己是亲眼看着老爷在里面插上门闩,才离开的。那么,凶手是怎么进入书房,又是怎么离开的。”
云橙跟着他的思路说了话:“凶手或者凶手的同谋,必然是李大人的熟人,而且对府里的情况非常熟悉。”
莫清歌赞许地点点头:“对,李大人既然是从三品武官,拳脚功夫不会弱,若不是因为对这个人完全没有戒备之心,根本不会被人正面一刀致命。”
江河又表达了一次对莫清歌的仰慕之情:“大人真是高见,单凭这一点,陆大勇也不太可能是凶手,就凭他们二人的关系,李大人必然对他戒心很重。”
凌风忽然神情焦急:“从命案发生以后,李府一直被封锁,除了李大小姐当天晚上逃走又回来之外,只逃走了陆大勇一个人,可是今天早上开始,锦衣卫都撤了岗,这下麻烦了,凶手一定借机逃走了。”
莫清歌摆摆手:“不用急,凶手还在李府,不会离开。大家先吃饭吧。”
云橙吃的肚饱,看到凌风已经吃完,站到了窗前看风景。
其实北镇抚司的院子里光秃秃的,根本无甚可看,但她稍微一思忖,也踱步到凌风身边。
“凌大人……”
凌风转过视线,看着她。
“我……我想看看我爹。”
凌风声音放低,只有他二人听得见:“姑娘不用担心,云老前辈跟我们吃的是一样的伙食,一直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这可是意外之喜,云橙十分感激:“如此真是多谢凌大人了。”
凌风笑了,笑意有点深刻,看了一眼莫清歌。
莫清歌没有抬头,一口气喝干了粥碗,一挥手:“回李府。”
当天晚上,云橙没有睡好。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在一条绳索上凌空而走,下面是黑乎乎的一个无底深渊。
她走的摇摇晃晃,每走一步都险象环生,好像马上就要失足摔下去,但是并没有,她的背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但是她还在往前走。
她浑身湿漉漉的,浸在自己的冷汗里睡着,并没有醒过来。
李汀兰也睡的不好。
她又进入到了那个梦里。
山坡像绿色的绸缎,野花好像五彩的碎锦,蝴蝶的翅膀比野花还要鲜艳。
李汀兰边追边跑,嘴里边喊边笑,声音如同银铃在山坡上回荡:“哥哥!阿惹哥哥!”
一把尖刀出现在她身后,黑色刀刃,滴着红色的鲜血。
李汀兰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她还是回头了,一声尖叫憋在喉咙里。
她挣扎着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捂在嘴巴上。
她喝了一口床边的冷茶,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好容易调匀了自己的呼吸,吱嘎一声,她的窗子无风自开,在静寂无声的黑夜里,分外的恐怖惊悚。
李汀兰的心快要跳出胸口,但是勉强控制着自己,光脚下地,点亮了蜡烛。
她看到窗台上多了一件东西。
她走过去,是一条褪色的桃红色手帕,里面包着一只彩色的蝴蝶。蝴蝶的身体大得出奇,翅膀的颜色也艳丽得出奇,跟她梦里面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把头探出窗子往外看,黑暗的院落里一片寂静,只有树枝在风中颤动着,什么也瞧不见。
可是她知道,是哥哥来了。
是阿惹哥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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