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年八月份,王小白生下一个大胖小子。苏海高兴的跑到在大门口冲着一村人高呼:“我有儿子啦,下月大家来吃满月酒喽。”村里人都被这家伙的冒失逗乐了。门头挂起红布,这王小白算是坐起了月子。
苏家二老也把注意力从苏云的终身大事上拉了回来,每日里婆婆培芸忙一会的农事就被日升子赶回家伺候儿媳妇坐月子了,每天变着花样弄些好吃的,一个月的时间把小白养的白白胖胖。矿上正在建职工楼,主任直接给苏海安排了一个位子。满月的那天,苏家把全村的人都请来吃席,日升子把养着的两头猪中间那头大的宰了,摆了满满十桌,众人一直吃喝到半后晌才尽兴而归。
大红沟砖厂的几个后生在跟四川老谢处熟了以后,没事就找他喝酒,这老谢看着这些体型壮硕浓眉大眼的后生道:小伙儿们要是在我们那里,那还用愁找媳妇哦,我们那里遍地都是姑娘。一喝多了就讲他年轻时候是怎么撩食女娃娃的,他们那里的女娃娃,能干独立性格泼辣又勤俭持家,关键是敢爱敢恨,只要看对眼了上刀山下火海那都不是事。直把这群后生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建民就打趣说:“老谢头,砖厂每年十一月天气凉了就停工了,到时候你带我们去你们那里领媳妇儿,咋样?”老谢打着嗝道:“你娃娃看着不太老实,光凭嘴说,没那么简单哩。”边上的苏云笑道:“老谢头,那我咋样?”“得行,我看你这娃得行。”老谢又喝了一杯嚼了一粒花生豆子说道。一旁的建国笑道:“别听这老酒蒙子胡说,他喝多了。”“你这小伙,你要是在我们那里,我包你不花一分钱娶一个媳妇儿。不过你已经结婚了,哈哈哈。没得机会了。”
一场大雨过后,砖厂停工两天,正巧赶上大红沟不远处一个叫白龙殿的村子举行庙会。白龙殿也叫云空禅寺,国家二级文物保护单位,明代初期的寺庙,有“石沼兴龙”的传说,风景秀丽。村子以此寺庙而得名。砖厂的几个后生叫着老谢跟小四川去赶庙会,这小四川还没见过这晋西北的风土人情,自然是欣喜若狂,可是老谢胡说道:“这地方以前出土匪,也叫响马,人凶着呐。”边上建民骂道:“别听这老吊毛瞎说。”然后回头跟小四川说道:“这庙会上好多卖稀奇古怪玩意的,还有卖各种吃食的,顺便去上香拜拜,给家里求个平安嘛。”其实这老谢就是怕出去了乱花钱,他们这代人是出了名的节俭。边上建国道:“老谢头,走吧,请你吃炖羊肉,一大碗五毛钱。”苏云也道:“就当是去散散心,拜拜佛。要不窝在窑里大眼蹬小眼的也不是个事。”老谢没奈何,只道:“你们等我哈,我去趟茅房。”
等他出来,几个后生都在砖厂的大门口等着,他赶忙进屋里刨开枕头面,里面翻出一个布包抽出几张毛票,下地后想想又塞回去几张。一路跟着众人往庙会方向而去。一路上这小四川总是问些让本地人无语的话。“你们这里的山头咋这个样子,连几颗树都没得,全是草窝窝。”“那你们那里是啥样的?”苏云问道。“我们那里山上全是树,一年四季都是烧柴火,河里还有鱼呢。”小四川神气道。“那你咋还往我们这里跑啊?”建民抬杠道。老谢皱皱眉道:“我们那里以前叫天府之国,晓得不?只不过打仗死了一大茬人,再加上六七十年代遭过灾,老百姓没得吃食。”“这个我倒是知道,川军出川,十不存一,打鬼子的时候他们都穿着单衣单裳北上抗日,都是英雄啊。”“就他们这个小身板子,打仗不是白给么?”建民嘲笑道。“咋,你块头大,子弹绕着你飞?”小四川道。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这四川人嘴上厉害的紧,惹不得。
一路沿山而上,远处的烽火台依稀可见。土长城下的野毛桃熟了,赶庙的孩子们窜在林间用衣襟或者袖筒装着快活的咬嚼着。各种做小买卖的人们挑着担子,来到村口的空地上支起了摊子。有赶着牲口卖西瓜的,有耍把式卖艺的,还有弄个类似相机一样的黑匣子看西洋景的,还有用棉被盖着木头箱子卖冰棍的,村里的人们摆点香火蜡烛也在自家门口叫卖着。小四川走的口渴便请大伙吃冰棍,一根两分钱。这冰棍就是用糖精兑着食用色素做的,红黄蓝绿各种颜色都有,吃完之后舌头都能给染了色。老谢要找村民买香火,被建国叫住了:你是外地人,我买吧。
众人走到庙门前,这里人山人海,只见两旁的柱子上写着一副对联:一觉睡西天,谁知梦里乾坤大。尺身眠净土,只道其中日月长。正中牌匾上书四个大字:云空禅寺。众人挨个殿里逛逛。只听建国道:“这里以前曾做过八路军后方医院,庙里现在没几个和尚了。”走到正殿后才听边上的人说现在这庙里一共就剩五个老和尚。基本就是靠村里的人们布施。几人进来大殿里面才发现,这里没有功德箱,只有一个上香的大鼎里面冒出屡屡青烟。大鼎边上有一个幡子,上书大字两行:只有几文钱,你也求,我也求,给谁是好?不做半点事,朝也拜,夕也拜,教我为难!上完香后苏云笑道:“这两行字说的透彻。”建民不解道;“苏老二,啥意思?”“这是教我们求人不如求己啊。”苏云道。
坐在边上蒲团的老和尚睁开了眼,站了起来缓缓走到苏云跟前,打量一番笑道:“小施主宅心仁厚本应前途无量,奈何身有罪业果报不及啊。”一行人笑了起来,苏云急道:“我又没有布施,怎么能叫施主呢,再说我又有啥罪业呢?”老和尚点点头笑道:“香火即是布施,你来也是布施。山下众人亦是布施。”苏云又问道:“那罪业呢?”老和尚一边往蒲团走一边道:“枪炮一响,黄金万两。不可说也。”众人拉着苏云走了出来,小四川道:“老和尚估计是要卖你平安转运的东西呢。”建国道:“这里功德箱都没有,卖东西没必要啊。”几人正要出了庙门,后面追出来一个小和尚,手里拿着一个黄纸包道:“这是师傅送给你的。”转身又回到了大殿。
苏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颗豌豆大小的绿色石头珠子。建民道:“这玩意又不值钱,老和尚故弄玄虚。”苏云正要扔掉,却被老谢拉住了:“这也是缘分,莫要扔。”于是只好随手装到兜里。
日正晌午,山下村口的炖羊肉飘来阵阵香气,苏云正饿的肠子打结,赶紧招呼众人:“走,吃肉去,老和尚说我是施主,那今天就施一回,哈哈哈。”老谢跟小四川从来没见过这么吃肉的,眼睛瞪得老大,小四川端着满满一碗羊肉道:“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吃肉的?”“那你们是咋吃的?”建民满嘴流油的问道。“要么熬汤,要么炒菜啊。”小四川道。“我们这里吃肉跟吃饭是一样的吃法,一碗不饱,两碗饱。”建国一边啃着骨头一边道:“你要不够了再来一碗,我反正还得来一碗。”边上建民也道:“我也得再来一碗。”老谢笑骂道:“好狗日的!”吃完羊肉,老谢花了两毛钱买了两个大西瓜回来,众人吃饱喝足,绕着这集市瞎转,一边转苏云一边问道:“听说这羊肉不能跟西瓜一起吃?”老谢道:“谁说的,他晓得的锤子,这羊肉是大补,你们一群后生火气正旺,吃点西瓜正好可以冲一下,像我们老年人就得少吃了。”
转到一个棚子的时候,看到里面人挤人,建民也探了进去,这一看立马来劲了,也拼命的往里面挤,原来里面正在押宝。
这押宝是晋西北比较常见的一种赌博形式。一般有两种玩法,一种是斗巧碰运气的押大小玩法,就是从古到今一种比较广泛的玩法,宝盒里面装着2-3个骰子,庄家抱着宝盒摇,摇完后放下,玩家押的是里面骰子点数的大小,如果不作弊的话,这是存粹的一种运气游戏,全靠运气取胜。另外一种是以斗智为主的押红心,玩家可在1/2/3/4四个数字里面选一个,庄家也每次从这四个里面选一个开宝。这种玩法主要是对庄家的心里猜测与判断。这押红心又有三种基本玩法,独红,板杠、大头。独红就是最基本的四选一,因为赢的概率是四分之三,所以押中后也是赢本金的三陪;板红就是四选二,押中赢了是本金的一倍。大头其实也是板红的一种变种,就是押宝人把本金分成大小两份,大份压给自己认为高概率出现的数,小份压给自己认为低概率出现的数。这样的好处就是风险比独红小,收益比板杠高,总之都遵循高风险高收益的原则。另外这红心一般在这山村里都是用一寸长的筷子杆做成,分别挖1/2/3道小槽对应数字1/2/3,没有挖槽的对应的4
这建民是玩这个的老手,于是掏出钱来点了五块,心想道就玩这五块钱的,输完立马走人。建国跟苏云也挤了进来,边上的老谢跟小四川低声道:十赌九输,别人的钱哪有那么好赢的。没过几把建民就赢了不少,边上的建国跟苏云看着手痒也加入了进来,他俩跟着建民一会也赢了不少。这时候忽然后有个后生叫道:“狗日的,今天输了五六十了,太特么邪门,不耍了。”众人嘲笑道:“葛老六,把你爹的拖拉机卖了能玩道明天早上哩。”这葛老六狠狠的看了一眼响水湾这三人,转身出去了。
再看这头众人都跟着建民押,这庄家输的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只见两个看注的人不停的往外数钱。就在其中一局结束后,庄家笑着说:“这个宝盒出手汗出的太厉害了,换一个怎么样?”说着拿出一个新宝盒让众人查验,众人查验无误后,又继续押了起来,刚开始几局没啥问题,几局后就开始了,一众人中把把都是那个押本金最少的人中,而且每次庄家放宝盒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擦一下宝盒底部。不一会的功夫,响水湾三人组就把刚刚赢得钱全部又吐了出去,建国跟苏云退了下去,建民不甘心,又掏出五块钱,被他哥狠狠踹了一脚可还是无济于事,红着眼说就这最后五块,他哥索性一把把他兜里的钱全部掏走,吼道:“输完赶紧走!”果然没两把就把钱输的就剩一半了,索性站起来吼道:“最后一把,输完算球。”庄家摇了摇宝盒,往下一放,正好要开的时候,有一个大汉吼道:“慢着!把衣服脱了在放一次宝。”庄家笑道:“穿习惯了,脱了不得劲。”“你这大热天穿长袖,哄这群山炮呢?”大汉骂道。边上两个看注的往前一步道:“咋,输不起了?”大汉噌的一下甩出二十多块钱往桌子上一扔道:“输也要输的明白!”那看注的骂道:“能玩就下,不能玩就滚球!”大汉怒了上前用力一把揪住了庄家的长袖衫,这庄家一紧张使劲往后一退,“刺啦”一声一条袖子掉落下来。接着叮叮当当的掉下好几个一寸长的筷子。原来这庄家在开宝的时候,用他这只袖子偷偷的换里面的宝,那个押金少开哪个。众人一下明白了,顿时整个棚子乱作一团。赢了的赶紧打包收拾走人,输了的找庄主理论要钱。
就在这混乱之际,棚子边角的绳子不知道谁给解开了,整个棚顶顿时掉了下来,庄家跟两个看注的乘机逃了出去,就在大家找人的时候,突然外面大喊:“公安来了!”原来这葛老六输了钱,心里不痛快,下山后就直接告了公安。
这老谢跟小四川也忙跑过来跟建国道:“山下上来好多公安,这要是被逮到了,就麻烦了。”建民也顾不上那点钱了,慌忙的盯着他哥道:“还有下山的路吗?”建国想了一想道:“这山北面有一片沙棘老林子,现在正是沙棘成熟时候,那里可以跑出去,只不是沙棘刺太大,不好走。”这时小四川吼道:“上来了,公安上来了!”苏云环顾一看吼道:“等啥呢,跑啊!”
等众人一路回到砖厂窑洞的时候,建国满头大汗道:“赶紧看看我的腿,给你们开路的时候,膝盖好像被扎了。”众人这才看到,一根两寸长铁钉大小的大刺直接从膝盖左侧穿到右侧,老谢赶紧拿出针线包,小心的帮他挑弄了出来。这根刺在以后的多年里一直让建国的膝盖每逢变天之时,异常的疼痛。也是这根刺,让响水湾三后生在老谢跟小四川心里留下了异域他乡最珍贵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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