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一日黄昏，外出赶村的乔木匠回来了，放下家伙什，径直朝着苏家老院走去。路上不知低头盘算着甚事，与迎面刚饮完牲口回来的贺胜军撞个满怀：“讨吃货，两三日不见，忙甚去了？”“噢，是胜军啊，去杨家营给做门窗去了。“你老小子这营生做的不赖哇，自家新窑都箍起来了。”乔木匠一边继续往前走着一边得意的笑道：“手艺人，还能饿着哩？”

        推门进入，只见苏家人正在院子里忙活着，天气热了，日升子正在院子里修整小灶台，培芸正在给毛驴修补搭肩，俩女儿在烧水做饭。“咦，是老木匠哇，屋里坐。”日升子甩了甩手上的黄泥，洗了手拉起门帘让进屋里。“这老窑箍的不赖。”乔木匠一边摸着窑面的石头，一面往屋里走。炕沿上坐定，培芸端了碗水也跟了进来。“你家海子娃稍信回来了。”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封信，日升子搓搓手正要去接，被培芸一把抢了过来，打开一看，有一大沓钱，还有一张纸。培芸看了看钱，瞬间眼睛红了。放下钱又打开了信。边上的日升子蘸着唾沫开始数钱。

        “爹、妈。我这里很好，矿上管吃管住，王军哥待我也不赖，这是我头一个月发工资，整整30块，高兴的我一晚上没睡觉，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钱。矿上干部还说了，我这算是少的，人家最多的能有50多块哩，干的多挣得多，等再过一两个月我成老工后，也有这么多。到时候给老二也箍两间新窑。给你们25块钱，让我乔叔给稍回去了。本来我想请假回来的，走到杨家营正好听说乔叔在这里给人割门窗，为了不耽误开工，我又回去了。留下5块钱，我一块二买了双黄胶鞋，家做布鞋下矿不结实还往里面灌煤面子，另外还买了新水壶、肥皂、脸盆。下矿我们都带着安全帽哩，你们不用操心，安全着哩。另外小王庄王老二家的大闺女王小白也在这边的供销社当售货员了，你说巧不巧。平时晚上下了工还能王军一起去找她拉拉呱。总之，一切都好，你们保重身体，勿念。

        “你家海子娃是个好后生，有中意的闺女没，我老乔出马一定马到成功。”

        “还没咧，想着是箍起新窑，再做打算。”叶母攥着信湿着眼笑道。

        “得操心哩，不然好闺女都叫别家先下手咧。”说着木匠站起来喝了口水：“就这么个事，你家新窑啥时候做门窗，随时叫我，我肯定给用上好的木头。回呀。”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留下吃口饭再回嘛。”日升子挽留道。“不了，家里还有事。”培芸把乔木匠送出大门口，回来看到日升子正在刨柜子，培芸见状，过去一把扒拉开，从柜子最里面找出了那个鲜艳的红布包，接过日升子手里的25块钱，码整齐，小心翼翼的包起来放好。

        话说这头苏海下了工吃完饭后溜达了出来，走着走着到了就到了供销社门口，于是大步踏了进去。只见里面商品琳琅满目，边上的纸片上写着：熟猪蹄-01元/个，牛羊肉-05元/斤，白面馒头-02元/斤，鸡蛋-055元/斤，火柴-002元/盒，食盐-013元/斤，酱油-02元/斤，食醋-008元/斤，邮票：平信008元/挂号02元，手表84元，14寸黑白电视400元……真真的是大开眼界。

        “海子哥，你瞅啥呢，一会就关门了。”柜台里面的王小白扑闪着大眼问道。苏海本打算买两个猪蹄子，回去请王军，这时候又有点舍不得了。忙说着：就是看看，就是看看。转头打算往外走，却被王小白叫住了。

        “这是你上次落下的衣服，俺给你洗过了。”

        苏海抬起头看着这个姑娘，雪白的的确良衬衫，整齐的麻花辫子，一笑还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顿时不好意思道：“那给我拿两个，哦不，三个猪蹄吧。”

        “这猪蹄可香了，还热乎着呢，海子哥你是馋了吧，厂里的饭能吃饱，但是没油水，你们干力气活，可得吃好了，不能累垮了身子。”小白一边拿油纸包猪蹄一边说道。

        苏海一边掏钱，一边闻着衣服上的香味，心里不禁撞起了小鹿。

        “你帮我洗衣服，我请你吃猪蹄。”苏海说着抓起柜台上的两个猪蹄，大步走了出去，像做贼一般，好似偷走了谁家最贵重的东西。后面小白抱着猪蹄追出了门口，可人已经走远。热腾腾的猪蹄散发着阵阵香味，沁入心脾。

        跑回宿舍窑洞，把王军叫了出来。

        “你鬼鬼祟祟的作甚了。”王军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问他抽不抽。

        “你瞧，这是啥？”

        “呀，猪蹄子。”王军把烟掐灭装兜里。两人走到矿边上的小土坡上大口的啃了起来。

        “烟多少钱一包？”

        “一毛二。”

        “那是不如吃个猪蹄哩。”

        “我这有20根，可以抽个三四天呢，再说这烟是解闷偷懒的东西，你想啊干活干累了，到上面抽根烟歇歇不是很好的借口吗？你看咱矿上有几个不抽的呢？”

        苏海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是哦，等过年的时候也给我爹买一条，让他也尝尝。”

        王军抹了抹嘴，把自己的半截点上，然后抽出一根新的递给苏海：来试试。苏海犹豫着接了过来，王军就给他点上了。就这样，苏海也开始抽起了烟，特别是想家里人的时候，或者干活干累了的时候。

        这一日晌午，工人们陆陆续续从井下上来，去食堂吃饭。等排到王军的时候，伙房胖师傅看到菜不多了，嘟囔着：这群狗日的这能吃。手里的勺子舀满了，王军把饭盆伸过去，这师傅抬头看了一眼是个新面孔，于是就把勺子撤回去抖了三抖。王军黑着脸道：“把撒下去的给咱舀进来。”

        “你娃没吃过饭？”胖子凶道。

        “吃过咋，没吃过又咋？”王军盯着这个魁梧大汉瞪眼道。

        “没吃过回家吃去。”胖子不耐烦道。

        “今儿个还就在这吃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骂了起来。胖子拿起勺子要打王军，王军直接把脑袋伸进窗口里，指着自己脑门道：“来，冲这打！”窗户里面的人赶紧把胖子拉开了。后面排队的人等不及了，喊着叫王军快点。王军用力把铁饭盆往窗台一扣，大喊道：“今儿我这事处理不了，后面谁也别吃！”众人闹哄了起来。这时五十来岁的生产主任进来了，看到这番情境，直接走到后厨问咋回事。众人一说来由，主任冲着胖子大骂道“菜不够了，再做啊，你家没老人孩子？再说矿上还能没有吃的？我看是你懒得再炒了吧。”胖子只得悻悻的又去炒了一个菜。

        晚上下工了，苏海跟王军说这个事完全没必要闹的主任都知道了。忍忍都过去了，王军道：他们打原子弹，咱们打手榴弹，知道谁说的吧。苏海说知道。那你知道他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是谁说的不？苏海摇摇头。是明朝人说得用来取笑宋朝人的。宋人打不过金人就用这个调侃自己。苏海道这跟吃饭有啥关系呢？有关系，这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精神。小鬼子不也是我们用天灵盖打出去的？你怂了别人自然会拿捏你欺负你，朝鲜打美国人的时候，咱连宋人打金人的那个装备水平都没有。但是咱有骨气啊，还是把美国人赶回了三八线。人活着要有骨气。这矿上也是一样，要狠。当然第一干活要狠，第二就是谁欺负你，打回去！打不过也打！要不你站不住。卑微从来换不来伟大，卑微大多数时候换来的是忍让、屈辱、苟且、灭忙。如果你没想过要伟大，那又何必卑微。只有自强不息才能换来伟大！这叫无欲则刚。

        苏海一脸愕然道:王军哥你也没读多少书，咋懂这么多咧？王军道：俺爷爷以前是唱戏的，知道的可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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