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枯枝(微修)
图卷渐渐收回丈尺之间。
暮春的风轻拂过主殿前的玉树琼华。那人一身云山群青色长衫,站在迤然展露的天光里,神隽骨秀,萧肃清举,一如当日,浮若在昏黄火光里看清他容颜的第一面。
听到伯峻拊掌道声“恭喜魁首”,他轻轻一笑,隔两丈距离,微掸衣摆,朝着浮若缓缓单膝跪地:“弟子苏让言,拜见师尊。”
浮若慢条斯理起身,步步行至他的身前。略低了头,看着他的墨发玉冠和额下眉骨鼻峰。脑海中却蓦然不甚真切地浮现,自己血染白衣躺在雪地里,他居高临下淡淡垂目看着自己的朦胧情景。
半晌,她稍稍俯身,将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手掌朝上,雪白宽大的衣袖垂下,遮住了拇指指根和大半个掌心。
琼花如碎雪摇曳而落,疏影里一个青衫,一个白裙,一跪一立,似一幅静默的画。俊秀男子顺着面前纤瘦玉指看去,幽邃疏冷的桃花眼在抬起时变得澹净澄透,对上一双秋水般无尘无澜的眸。
少焉,苏让言将手虚搭上浮若的手掌,隔着冰绡白袖,并不相触。利落地站起身,便收回了手,揖道:“谢师尊。”
不远处轻筠呛声道:“还未正式行拜师礼呢,怎么就改口了?”一旁的沉雾轻轻捅了捅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多言。
浮若听出她话里的不满,只是一笑,不置可否。施施然转身回到座位上,继续等待。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图卷再次有了动静,一道瘦长身影从画中走出。是个身量颇高的男子,眉目还算清秀,只是过分瘦削单薄。形容略显狼狈,想是颇费周章才堪破幻境。
他看到苏让言已站在外头,面上闪过失落懊恼。不过想到自己至少能成为扶云宫内门弟子,很快正色,右手握拳,左手作掌,齐眉合抱,跪地道:“弟子听眠拜见宫主,拜见各位仙君。”
伯峻笑道:“你是无缘做宫主的亲传弟子了。不过也是个好苗子,我从三日前就看上的。仲禹,你可不要跟我抢。”
仲禹也和煦一笑:“那就让给你便是。”
听眠抬头,与伯峻眼神交汇了一霎。浮若捧着一道新沏的茶,不动声色瞥了眼听眠头上的积分框,悠悠用茶盖撇去杯中浮沫,不发一言。
接下来的时辰里,鸿影图卷静静铺在案上,久久未有响动。空等无聊,伯峻和仲禹摆开棋盘,对弈几局,杀了个平分秋色。北年和南月早已走开,去处理宫中琐务。轻筠和沉雾也各自修行练功去了。
唯有浮若始终端坐着,老僧入定一般。她并未出神,也未放空,只是静候。苏让言亦始终静静站在一侧。
直到半日过去,计时结束,再无一人出来。浮若右手素指捏诀,展臂一挥,雪袖翩然间,灵光流转,齐齐朝图卷涌去。
图卷震得哗啦作响,倏地飞至高空,陡然扩展。二十多人乌泱泱地从画卷中央摔出来。或惊魂未定,惶惶颤抖;或双目紧闭,满脸泪痕,神态各异。直到砰地摔到地面上,众人方如大梦初醒,眼中犹带着迷惘,朝浮若望去。
这二十六人,根据前三日的表现,有十六人成为外门弟子,九人被门中仙君收为内门弟子,其中骄阳拜了仲禹为师。
慧茗道人无缘于亲传弟子,而他合体境的修为,不在扶云宫其余仙君中任何一人之下,自然不能拜他们为师。局面一时有些尴尬。
浮若解围道:“前辈至敝宫游历体验一遭,晚辈荣幸之至。如今遴选结束,前辈也该回灵虚洞了。他日若有兴致,晚辈随时恭候。”
慧茗整了整凌乱的衣袍,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来:“这几日多谢款待。老朽盼望来日能与元君切磋。”
伯峻和仲禹也说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你来我往一番,终于将慧茗客客气气送走。
山门外,慧茗正欲御风而起,乍然听闻一道苍老粗粝的声音:“浮世三千,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慧茗猛然转身,看到一个披着蓑笠的老翁凭空出现。
老翁斜倚着山门高大的汉白玉浮雕柱,笠帽底下露出蓬乱灰白的发和一张干瘪多皱的脸,浑浊发黄的眼定定凝在慧茗面上,似能将他看透。
慧茗心虚呵道:“装神弄鬼!大晴天穿什么蓑笠?”
老翁开口,嗓子里像含了一把砂砾:“你没有感受到雨吗?那是苍天在为即将到来的三界浩劫而哭。”
慧茗僵住,只觉得一刹那从背脊麻到了头顶,强撑道:“疯疯癫癫,一派胡言!”
老翁嘎嘎地笑起来:“我是胡言,那你为何出现在这里?我知道你是为阻止这场劫难而来。”
慧茗睁大双目瞪着他,在脑内呼叫自己的系统:“他是谁?是选手吗?”
滋滋的电流声后,一个只有平调的声音卡顿着响起:“非本系统选送的选手,无法检测其身份。”慧茗暗骂系统无能。
那疯疯癫癫的老翁又呵哧呵哧发出哭声:“可惜,你们都无法阻止这一切。谁都无法阻止这一切。”慧茗又惊又怒,正欲呵斥,只听那老翁继续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我这本宝典。”老翁收住了做作的假哭,从袖中掏出一本蓝皮的厚册子,略微发皱的封皮上写着“扶云宝典”。
慧茗哑然。这套路,怎么那么像诈骗呢?可是他怎么知道那些事情?莫非是选手来骗竞争对手的?
老翁摇头晃脑,杂乱支棱的胡须一颤一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是骗子。这本《扶云宝典》曾预言,今日的试题是进入鸿影图卷试炼。”
慧茗:“……加试都结束了,这也能叫预言?”
老翁闷哼一声道:“是三日前预言的。”
慧茗几乎认定了这是个骗子,一股子要揭穿他的胜负欲上来:“那你怎么不早些去扶云宫里卖?”
老翁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卖’?我是要赠予有缘人。且若去扶云宫里,岂不成了泄题吗?”
慧茗:“……还挺讲究公平。你是不是要说,等了三日终于等到我这一个有缘人?”
老翁幽幽道:“那倒不是,我已等到了许多有缘人。”
世上竟有此等厚颜之人。慧茗憋了半晌,无言以对。
老翁摆正神色,肃然道:“这宝典还预言,在三月后的衡阳仙府论道大会上,浮若元君将被鉴心镜照出已魔障深种。”
慧茗一愣,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忽然有些拿不准。
据原书载,浮若元君确实在论道大会被验出魔障,不过尚浅,何来“深种”一说?更何况,主办系统发布的进度公告称,北年等人已然阻止了她遭遇魅台一事。若这老翁同为选手,必然也知这些信息,何必说这番有错漏的说辞?
他佯怒道:“休得胡言!浮若元君乃仙门翘楚,一心向道,岂容你污蔑?”
老翁高深莫测地一笑:“你真以为那些人拦住了一回就有用吗?”
慧茗错愕惊疑,不敢再认定他是骗子。一面嘴硬高声道:“故弄玄虚。”一面在脑海中急急惶惶地问系统,他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主办系统派来提示的?
系统的回答仍然是:“无法检测其身份。”
老翁又循循善诱道:“唯有遵循宝典指引,方有转圜余地。你没有,旁人有,你就输在了开头。既然你我有缘,今日便将它赠予你。”
慧茗看着递到眼前的《扶云宝典》,将信将疑,挣扎犹豫良久,终究伸出手,捏住了一端。
老翁却还捏着另一端不放:“你需给我六百灵石作为答谢。”
慧茗内心大嚎,无耻老儿,什么赠予,这不就是卖吗?
然而宝典一端已在手中,若放手他心有不甘。他本只信了五分,此刻却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纵然被骗,无非损失六百灵石。咬咬牙,另一手往腰侧乾坤袋里掏出一个锦囊,扔给那老翁。
老翁双手接住锦囊。慧茗趁机将宝典一扯,宝典却纹丝不动,虚空中似有一股力道将它稳稳定在那里,凭慧茗的修为也奈何不得。慧茗脸色一变,心中倒更信了他几分。
待老翁慢条斯理清点完锦囊中的灵石,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空中的力道却蓦地一松。
慧茗险些顺着惯性往后仰倒,堪堪站稳,翻开宝典,却只见一片空白,茫然无一字。他慌张地往后翻着,却闻那老翁道:“待合适的时机,自然能看见合适的字。”
他正要问什么时机,抬起头,面前哪里还有什么老翁?只有那浮雕三瓣卷云纹的玉石高柱还静默矗立着。
他直呼上当,欲将手中书册向柱子砸去,终究在脱手的前一瞬收回了手。罢了,灵石都花了,姑且等待看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慧茗转身乘风而去。他没有看见,身后的玉石柱下,躺着一截枯败树枝。
归离殿中,轻罗幔帐重重垂垂,浮若半倚在榻上,一手支额,静静看向窗外琼枝,秋水剪瞳里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知道穿书者们与她并非对立,但就前世来看,他们的行为或许是无用功,更甚者于她有害。扶云宫内的那部分,她尚可潜移默化引导,宫外的她便鞭长莫及。
于是借遴选弟子之机,召集诸多穿书者,又向他们贩卖宝典,自然不只为赚取灵石。而是埋下引子,以期来日或可为她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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