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沈玉每一次的呼吸都在压抑着内心难受到极致的情绪。

        他深呼吸了几次，微张的唇颤抖着，心里一遍遍叫着“孟珏”，可却发不出声音。

        就像是心快要碎了，因为默念他的名字而勉强黏连在一起，一出声便碎了。

        孟珏吁出一口气，半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大片的阴影。他连唇色都是白的，无力的眨了下眼睛，胸口的灵粹震颤着，像是要碎裂。他吃力的抬起手，抬到一半又重重的落了下来。

        沈玉一把握住孟珏几乎要落地的手，紧的指尖泛白，想用这种方式来抓住他即将消散的灵魂。

        他睁大了眼睛，满眶的眼泪在打转，惶恐又悲恸。在孟珏涣散的目光下，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孟珏淡淡的勾了勾唇角，轻柔的扫了扫的沈玉的头发：“沈玉啊~”他用气声叫道。

        沈玉的心就像被人纂在了手里，眼泪就快绷不住了，他不敢去看孟珏，却又舍不得闭上。

        就在眼泪要涌处的那一刻，落在头顶上的手忽然加了力道，使劲的揉乱了他的头发，几缕被扯散的头发挡落在侧颜。

        孟珏掐着他的脸，掷地有声的说：“你长本事了，我的话都不听了。”他收回了手，一双眼睛亮如星辰看着沈玉。

        沈玉：“……”

        沈玉——懵！

        白皙的脸蛋红了一片。

        “你没事？”沈玉揉了揉酸疼的脸，讷讷地看着怀里的人，那双好看的眼睛亮的惊人。

        不是快死了吗？

        不是都吐血了吗？

        孟珏撑起身子，坐在地上，神色忽然一冷，白了沈玉一眼，变脸之快：“回去在给你算账。”他起身，撑了一下，又坐回到地上，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忍下了疼才伸出一条胳膊递到沈玉面前：“还愣着干什么，扶我起来。”

        怎么能没事？他疼的快死了，但他不想沈玉难过。而且“鬼煞头子”还活着，他绝对不能倒下。

        沈玉委屈的努了下嘴，他刚才都想好跟他一起埋哪儿了。

        他扶起孟珏，目光流转，仔细的端详了一下孟珏的表情。除了脸色不太好看意以外，还真的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抿了下嘴，松了口气。

        孟珏在站起来的刹那，自然的将沈玉的护拢在身后，往嘴里塞了三张灵符。

        真特么的噎，他心道。捋着喉结，咽了几次，才艰难的咽下去。

        “我这儿还没完，你先一边待着。”孟珏说，往前跨了一步。

        方荟失去了煞镜的镜眼，无法吸食更多的怨气，在四个人的围攻下微有日暮穷途之势。

        即使如此，她依旧还是占着上风。

        孟珏朝向方荟，抬起的手腕一转，不弃刀划出寒光残影，如满弓之箭一般冲出。

        方荟正抬手挡下九敏的一击杀招，余光里银光一闪，已来不及躲闪。

        不弃刀穿膛而过，在她身上钻出一个大洞。

        方荟倏然瞪大双眼，抽筋似的打了个寒颤，不可置信目光穿过腹中的大洞看见了身后假山的废墟，她怔了一下。

        方荟大势已去，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马巍靠着柱子，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可累死老子了。”他像是个讨表扬的孩子看向九敏：“诶，回去……”

        剩下还未说出的话，被一声阴森可怖的哀嚎声打断。

        方荟升在半空，脚下黑气汇聚。她伸长了脖子，朝着孟珏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嘶叫：“孟珏……”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撕裂后发出来的。

        黑气化成一条长长的缎带，朝着镇口的方向飞去。

        忽然，那方向破出一抹金光，像是有人用金剑从黑夜中横劈而下。

        糟了！

        孟珏倏然皱眉，大喊了一声：“躲起来！”同时抬手挡住了自己和沈玉的眼睛。

        方荟在哀嚎与嘶喊中，祭出了杀招，金珠现世，百鬼化为齑粉。

        不弃刀发出鸣音，在空中盘了一圈。

        九敏一把扯过方拓，马巍拽着方正，迅速化成两抹红光随着不弃刀一同回鞘。金光紧随其后落下，刺眼夺目，让人睁不开眼睛。

        方荟忍着灼痛感，将招出的金珠含在嘴里。身体在阵阵抽痛中扭曲变形，她虽然能用金珠化万鬼为齑粉，但她也只是一缕魂魄，金珠光泽太盛，她撑不住多久。

        她孤注一掷，必死无疑，要和所有人同归于尽。

        她的全身鼓起大小不同的泡，将破不破时，能看到里面流动的黑气。

        “你为什么……”她自燃灵魂，说不出完整的话。

        为什么没有被金光给碎了。

        孟珏放下挡住眼睛的手，使劲的眨了眨，差点被金珠晃瞎了。

        方荟没说完，他却听懂了。

        他拖长音“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半人半鬼，不怕这个。”他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好似无关痛痒。

        方荟痛苦的嘶喊：“我不会放过你的。”

        孟珏淡淡的回道：“巧了，我也不会。”

        无论是八百年前还是现在，她都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没有一个人能够凌驾于道义之上，就算粉身碎骨，他也要为当年玲珑镇的所有人，讨一个结果。

        四周罡风呼啸，天空滚雷隆隆作响，废墟的尘土肆意飞扬。

        方荟嘶喊着，腾起的黑气越来越盛。

        已是废墟的地面在震颤中，断出裂缝蔓向四面八方，地面冒出自百年里最深浓的怨气，如旋涡一般的搅动开来，将两人包裹在其中。

        这是一场迟来八百年的博弈。

        这一次，不是为了救赎。是为了用绞杀，来还那些死去的人，一个公平。

        孟珏的长发扬在空中，袖袍被风吹起。他紧抿着唇，微微抬头时露出下颌流畅锐利的线条，清冷英俊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他咬破指尖血，灵符从袖口飞出，绕着他旋转。血珠落在飞旋的灵符上，如星火忽然遇到灯油，发出夺目的光泽。

        孟珏抬手一指，流转的灵符朝着方荟窜去。

        方荟嘲讽一笑，化成无数虚影，落在了四面八方。

        孟珏转手一挥，灵符分散开来，一张一个，将那些虚影打的支离破碎。可很快，他就发现方荟□□极快，瞬间可以化成数道虚影，而他的灵符快消散殆尽。

        十几个方荟盘旋在孟珏身边，像是猫捉老鼠一般躲着他，又勾着他，闪现又覆灭。

        “她们”同时开口冷笑道：“你是抓不到我的。”

        几个回合下来，孟珏额头露出细密的汗珠，□□。他眨了下眼，再睁开时，方荟肉糜一样的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孟珏心中一惊，抬手一挥，后背却穿来剧痛。

        方荟一掌打在孟珏后心，孟珏朝前趔趄的一步，差点摔在地上。讥笑声在左耳响起，他抬手挥去。右肩却是一阵剧痛，方荟长长的指甲已经扎进了他的血肉中。

        孟珏闷哼一声，胸口涌起压不住的焦躁。那些虚影闪现的太快，快到他根本无法捕捉。他在左右夹击下，显得十分狼狈。孟珏捂着肩膀，全身的气血都像是在倒流，呼吸都觉得费力。

        越是乱就越是要稳。

        他不在冒进，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指尖捏着最后一张灵符。

        耳边传来方荟的冷笑声：“怎么了？我还没玩够呢，你就怕了吗？”声音出现在左耳，他猛然睁眼，朝着右边甩出的指尖血。这一次精准的洒在了方荟的身上，方荟惊叫一声，笼罩的黑雾散了大半。

        孟珏嗤笑：原来如此。

        沈玉一次次撞向黑雾的旋涡，又被弹回来。他爬起来，又冲进去。

        不知道撞了多少次，身上的衣服被黑雾撕裂，大小不一的伤口鲜血淋漓，渗透了衣袍，黏在身上。然而他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再一次冲了过去。

        这一次黑雾忽然停了一瞬，他眼前一黑，冲进了漩涡之中。

        进去明明就是在找死，可是沈玉找死都这么开心：“孟珏！”沈玉跌跌撞撞的在黑雾中寻找孟珏的身影。忽然手腕一紧，一双骨节突出，强健有力的手，将他的拽了过去。

        “我在。”孟珏说，抓着沈玉手紧了紧。他早就猜到，他若出不来，这个小傻子一定会进来的。

        两人浑身皆是伤，在满是黑雾的漩涡中，握紧了对方。

        孟珏抬起沈玉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几个字。他已经撑到了极限，额头抵在沈玉的耳边：“帮我……帮我捆住她。”

        这是最后一张灵符，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只要比方荟先死在这里，那他们就永远都走不出去。

        孟珏分出心神和沈玉对话时，方荟忽然发难。一股巨大的重击力，将两人撞开在不同的方向。

        方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真让人恶心。”她说完，浓郁的黑雾升起万丈，汇聚在两人上方，越积越多，如有万斤的重量忽然砸了下来。

        沈玉抬手护住头，就在他准备承受强压的痛感时，眼前寒光一闪。

        “啷当”声和孟珏的闷哼声同时响起。

        不弃刀落在沈玉的手边，而黑雾中只剩下孟珏闷哼的尾音。

        重击之下，九敏等人，也被甩出了不弃刀，滚在了一边。

        方荟的笑声尖锐刺耳：“看你们能撑多久。”黑雾在一次聚集在百尺之上。

        九敏和马巍还想拼死一搏，被方荟的招来的黑气，死死的压在地上，半分都抬不起来。就像是，有人踩着他们的头，还不停的用力的转动摩/擦。

        沈玉毫无还手之力，他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伤口的血流了一地，沿着地上的缝隙流向不弃刀。

        忽然地上传来窸窣的声响，指尖一阵酥麻感。好像有什么缠绕上了他的手指，沈玉抬手看去，就见不弃刀的剑穗红线，紧紧的箍在了他的手指上。

        那一刻的感觉似曾相识，沈玉撑着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记忆没有苏醒，可动作却是本能的，他朝着空中一甩，那红线就窜了出去，一勾手又收回到了他的指尖。

        这是……

        雷声隆隆，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他来不及多想，连甩了几次，很快就找到了甩线的诀窍。

        方荟再一次在空中升起黑气，就在万斤重的黑气再一次落下时。他用孟珏写给他的方法，从方荟的笑声中，辨别出了方荟的位置。反手朝着那方向一甩，方荟尖叫一声，同时黑气猛的落下，砸向众人。

        马巍眼眸深沉的看向九敏，无声的告别。

        九敏会看着他，鼻尖酸的想掉眼泪。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完了。

        孟珏嘴角渗出鲜血，瘫倒在地上。在黑雾中搜寻着沈玉的身影，哪怕黑云已近在眼前，他都没有眨过眼睛。

        然而，落下的黑气在触碰到他们身上时，化成轻烟一般消散不见，只惊起微弱的灰尘。

        视线再次清晰，孟珏惊讶的看见半空中的方荟被红线绑了个结实，正死命的挣扎。

        而线的另一头，沈玉手中的红线，死死的绕在指间，勒出的痕迹几乎要没入他秀长白皙的指节里。他目光锋利，戾气外泄，一身肃杀。瘦弱的身子，比任何都高大，和四大鬼煞之一的方荟以红线为媒介拉扯着，丝毫不逊色。

        “孟珏，我抓住她了。”沈玉说着，身子后仰。被拖着往前滑行了几步，又堪堪稳住。手指被勒出鲜血，顺着指尖与红线滴落在地上，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拉的更紧。

        看着那双满是鲜血的手，孟珏的心是疼的。

        孟珏咬破唇角，让自己清醒一些。跪在地上在最后一张灵符上又叠加了一道封印，这一次他写的极为认真：“请九天玄雷，绞杀鬼煞。”灵符脱手而出，窜入九天之上。

        “沈玉，放手。”孟珏喊道，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空中电闪雷鸣，大地震颤，狂风张扬的呼啸而过。

        “轰隆——”

        一道天雷乍响在天空，闪电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蜿蜒而下。

        孟珏飞身跃起，一把搂过沈玉。一手垫着他的脑袋，一手环着他的腰，滚向一边。

        方荟被九天玄雷带着闪电兜劈下，在惨叫声中炸裂，散成灰烬。

        震颤停息，浓云消散，尘埃落地，天空中出现一轮明月，静逸无声。

        孟珏撑起身子，刚一动就扯到伤口，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嘶”了一声。

        沈玉也坐起来，一脸担忧的查看他的伤势。完全不顾自己那双鲜血淋漓，一直颤抖的手。

        孟珏皱着眉，不敢用劲，只虚虚的脱起那双满是鲜血的手，克制又隐忍着问沈玉：“疼吗？”

        看着他那么的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手，沈玉的睫毛颤了颤，一头撞进了孟珏的怀中。那一直在心里叫了无数遍的两个字，终于颤抖的喊出了声：“孟珏！”

        孟珏怔了一下。

        沈玉带着哭腔喊着他名字时，让他的心狠狠的疼了一把。

        他不懂得如何安慰人，生涩的拍了拍沈玉的背，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沈玉搂着孟珏的胳膊，紧到了极致。这是一个失而复得的一个拥抱，他颤抖着将头埋进了对方的颈窝中。

        他听见孟珏胸膛传来的声音，他说：“沈玉，哭出来。”

        难过就该哭出来。

        那一刻，在低声的呜咽中，他的眼泪打湿了孟珏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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