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孟珏侧目看他：“好像？”

        马巍又咽了一次口水，似乎比干饼咽的还要艰难。他伸长了脖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只敢用余光看孟珏：“入煞境了！”这次，是肯定句，却气虚的差点发不出声音。

        鬼煞化境，并不稀奇。但凡是鬼煞，都有落地成“镜”的本事，幻境可以虚构出另外一个几乎真实的世界。鬼煞会将自己的执念和想要困缚的灵魂统统锁死在幻境之内。

        这种方式却伤敌一千字损八百，极其消耗本体。

        所以，一般的鬼煞，不会化境。只有那些冤孽深重到自己不好过也不希望别人好过的，才会“化境封灵”，用仇恨和孽缘生生世世的和幻境中的人纠缠。

        冥界有句老话：幻境起，煞气生。生世不轮回，永不见光明。

        活人误入“煞境”绕出不去，就会成为煞境中的一部分，永远困在里面。

        真有运气好的从里面出来，也并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煞镜之中瘴气汇集，冤孽丛生，伤神伤灵，普通人承受不来。

        鬼煞化境不在姻缘局的管理范围内，孟珏也从来不会插手别人的闲事。因果轮回，老天自有定数。

        所以孟珏入煞境的次数并不多。

        马巍问：“老大，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孟珏伸手过来。马巍以为孟珏要抽他，急忙缩脖子，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双手护住了头。

        孟珏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修长劲瘦的手指迅速的关了车灯，熄了火。

        预想的暴栗没有落下来，马巍从胳膊的缝隙中偷看了孟珏一眼。孟珏环顾着车窗外，根本没想搭理他。

        孟珏的眉心蹙着，眸中的光又凶又戾，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不弃”上。他抬起另一只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嘴唇动了动，几乎无声的“嘘”了一下。

        马巍放下手，看着车窗外的场景，张着嘴没声了。

        沈玉和九敏也凑过来，从前座的空隙看向挡风玻璃外。

        车灯一灭，那些黑雾轰的一下包裹住了整辆车，浓云翻滚如浪被挡在车窗之外，如波纹流动一般。

        前方的景象看不清，但有锣鼓声与唢呐声透过黑雾飘过来，刚开始还只是零星几点。倏然之间，声音徒然大了几倍。

        就像是有人忽然将音量调大到了极限。

        明明是那么强烈的乐器，却响出了一种空洞又凄厉感。似乎每个音落下时，都伴着回声，像是在百鬼嘶鸣。

        极远处，隐约有两排亮光穿过黑雾透出来。

        孟珏半眯起眸子，握着不弃的手更了紧。他用拇指抵着刀鞘，稍微在用点力，就能锋芒出鞘。

        沈玉看向孟珏，孟珏眉头蹙的很深，背脊绷的紧实，隔着薄衫勾勒出肌肉的线条。他的眼神很专注，冰冷如霜的目光，盯着那两束越来越近的光，唢呐锣鼓声越来越响。

        沈玉又看向身边的九敏，九敏的脸色很沉，她不笑时才显出来眉骨间的凌厉，握着团扇的那只手比平日里更加的紧，那是一种戒备的状态。

        似乎是感受身旁人的目光，九敏转头看了沈玉一眼，但神色却没有缓和，显得更凝重。她冲着沈玉摇了摇头，示意一定要保持安静，不能惊了车外的那些“东西”。

        在煞镜中，无论是哪一种煞镜，都流转过千百轮时光。

        他们循着生前或者煞镜中恶灵所划定的规定，永远的重复着同一件事情。若是被惊扰，很可能会出现攻击性。

        就像“家”里进了外人，谁会坐以待毙？

        所以，她现在对外面那些恶灵倒不会觉得难缠，她怕的是第一次入煞境的沈玉，会因为害怕做出什么惊扰了怨灵的事情来。

        但现在解释也来不及了，他们必须保持安静，以不变应万变。

        好在沈玉很聪明，光靠眼神就明白了九敏的意思，他将嘴闭的更紧了，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

        看沈玉的脸色只是稍微白了点，但脑子还算清醒，九敏稍稍的安心了些。

        黑雾散了点，可视度比刚才要清楚。能看见远处唢呐声的来源，是一队迎亲的队伍。

        喜婆穿着花红柳绿的衣衫，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扭动的跳着，发出“嘻嘻”的尖笑声，在锣鼓声中穿插着。她的动作十分僵硬，走两步，退一步。与其说是跳舞，更像是一种膝盖不弯的情况下的跳，只是偶尔抬一下胳膊，僵直的左右动一下头。

        身后是两排长长的队伍，两名红衣长袍的男子，高举写着迎亲二字的木牌。在身后是提着红灯笼身穿粉红襦裙女子，队伍中是一顶喜轿，轿夫走的并不稳，随着喜婆的前进的步子与节奏，前后摇晃。但奇怪的是，那顶喜轿却像是在平移一般，丝毫没有起伏。就连轿帘轻薄如蝉翼的布料，也丝毫微动，严丝合缝的贴着轿框。

        就在沈玉想在看清一点时，眨眼的功夫，那些还遥远又模糊的迎亲队伍，瞬间就停在了车外。

        所有的场景变化就像是在发生在一瞬间。

        为首的喜婆近乎将头贴在了挡风玻璃上，锣鼓声停了下来，队伍站的笔直，衣角无风却摆动，四周安静的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难怪刚才他看不清这些人的样子，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脸。

        他们的脸只有形状和惨白的轮廓，像是服装店里的没有描画过模特脸。

        在一眨眼，喜婆的脸已经贴在了孟珏旁边的车窗上，没有眼睛，却像是在车里寻找着什么。

        沈玉被吓了一跳，他差点叫出声。手却脑子快一步的捂上了嘴，只有闷声的“唔”，轻的几不可闻。

        喜婆的头很僵硬，扭动时会发出咯嘣的声音。没有眼珠子的眼睛，最后定格在沈玉的身上，忽然发出“嘻嘻嘻”的笑声。她用头在车窗上嗑了三下，脑袋像是空心的，发出闷而空洞的声音。

        喜婆在嬉笑声中道：“小相公，你终于来啦~”

        那声音，让孟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马巍瞬间从椅子上腾的要站起来，被孟珏抬手按住肩膀，又摁回到了椅子上。

        孟珏余光看了沈玉一眼，转头又看向喜婆，声音低沉：“嗯”。

        喜婆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开始“嘻嘻”笑着，这一次的笑声更叫的尖啸。唢呐声轰然而起，混合着回声，久久不散。

        长长的迎亲队伍同时发出鬼嚎般的笑声，凄凄厉厉的在周围盘旋。唢呐声如催命符咒，又急又凄，喜婆僵直的跳回到队伍的最前方，尖锐的嗓音：“起……”她刚叫了一声，阴暗的天空忽然响起雷鸣炸响之声，紧接着远处泛了白光。

        迎亲队伍在雷声消散时，长长的嚎叫了一声，消失在眼前。

        消散之时，孟珏手边，凭空出现了一张折起的白宣纸。

        那些东西忽然消失，孟珏握着不弃的手才敢松了几分。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背才松散开来。

        马巍急了，语气中的质问都没隐藏：“老大，你怎么就应了呢？”

        煞境由怨灵主的执念而成，里面的场景千变万化，多数和怨灵主生前相关。

        刚进时，一般会碰到一些“东西”来问话选人。这个时候若是应了，那就代表你是自愿入煞境，成为煞境中人。

        会在怨灵主的意识里，成为煞境中的一部分。

        怨灵主的怨气不解，那便会被生世禁锢在其中。直到有人冲破煞境，解了怨灵主的煞气。

        但若是被“选定”的那个人不应，便会被怨灵主视为入侵者，命格浅的也就该入轮回了。命格硬的即使能回去，后半生都不会安生。

        如若能在煞镜中解开怨灵主的心结，回去的人最多生个小病，也就扛过来了。

        冥界有专门负责鬼煞化境的司局，但往往“鬼煞封灵”会牵动道许多冤魂。

        牵扯甚广，需要多个司局同时派人。

        层层审批花时间，功劳还要大家分。很多时候等审批手续下来，时间已经过半。在凑齐各司局的差官，刨去哪个司局又临时有了外派任务，人数凑不齐……真的能入煞境绞杀鬼煞的，就更寥寥无几。

        鬼都不愿意做吃力又不讨好的事情。

        远处的白光斜落在远处，孟珏没回答马巍的话，手腕一转，抖了一下“不弃”，红色的剑穗随之一晃，刀鞘微微露出点银光：“天要亮了，你们先进来。”

        马巍又急又无奈的叹了口气，瞪了沈玉一眼。和九敏一起化成两股红光，没入到了“不弃”之中。

        “不弃”是灵物，认主。

        姻缘局的人，都受过孟珏的血，两人还都被孟珏打过印。对于其他恶灵来说，不弃就斩魂刀，对他们俩来说，是白日的藏身所。

        平日里跟着孟珏出去，若是天亮，他们便会躲进弯刀中，以防被阳光照射后，灰飞烟灭。

        沈玉被刚才那一幕幕震的有点懵，他垂眸看着不弃。合刀的刹那，银光湮灭前照亮了剑穗。

        不弃的剑穗很特别。一般的剑穗都是编制而成，流苏上都勾着各种漂亮的白玉或者珠子。但不弃的剑穗，就是及其简单的红绳，没有打结。就是红绳圈了几下，系在刀鞘上。

        沈玉的目光落在剑穗上，手指不自觉的动了两下，有点出神。

        剑穗就随着他抖动的手指晃了两下。

        沈玉眸光瞬间一缩，再仔细去看时，剑穗绕在不弃上，没有半分动过的痕迹。好像刚好是沈玉恍惚之间生出的幻觉。

        天光破晓，阳光透过车窗斜照进来，落在沈玉的眸色中，也没能给他的眼中增添任何光彩。

        沈玉神色晦暗，满脸尽是忧郁。他第一次入煞境，并不懂什么。但从刚才马巍的问话中，他还是听出来，孟珏似乎又帮他担上事了。

        而且，还是大事！

        沈玉心里说不出来，酸酸涨涨的很难受。他很清楚，刚才那个喜婆是看着他的，只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犹豫间，孟珏就帮他应了下来。

        孟珏侧头眸光在沈玉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云淡风轻，嘴角稍纵即逝的挑了一下，快的让人无法捕捉。

        他向来如此，不是要命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小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随性惯了。

        再棘手的事情，遇到了就全力以赴。

        怨天尤人，那对他来说就是——矫情。

        孟珏看着发愣阴郁的沈玉，晃了晃手中的不弃。挑了下眉，忍不住逗弄了一句：“你也想进来？”

        沈玉倏然抬眼看向孟珏的脸，孟珏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沈玉的眼中瞬间就染了水汽，优思更重。眼看着那大眼眶就撑不住，眼泪大颗的就落了下来。

        孟珏“啧”了一声，这孩子……

        “哭什么？”孟珏最讨厌别人哭，而且还是个大男人。哄了心烦，不哄心塞：“你要是真想对着我哭，等回去，把我照片挂墙上……跪着哭。”

        沈玉：“……”

        哭不出来了！

        在哭就像是上坟。

        孟珏歪头看他：“哭够了？”

        沈玉用袖子抹干净脸，吸了口气。嘴抿成一条直线，倔强的将眼睛瞪得大大，把眼泪都憋了回去。

        孟珏扯了下嘴角，微摇了摇头。伸手开门，准备下车，却听见沈玉小声咕哝了一句：“我会护着你的。”声音很轻，但是孟珏还是听见了。

        他的身子微顿了下，没说什么，开门下了车。

        幻境里的时间，没有定数，时快时慢。刚才还是日出破晓，只是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日头当空，艳阳高照。四周空旷如野，地上是绵延数里的枯草，尽头如光剑斩开一般，将天地区分开来，空气中夹杂着一股金属的腐朽味。

        孟珏用脚在地上拨弄了两下，从一旁捡了几块碎石头，斟酌了片刻才落了下去。

        沈玉跟过来问：“在做什么？”

        孟珏落下最后一枚石头，想了想，又将那石头往一边踢了踢：“留个记号，以免回来的时候找不到。”

        从哪里来，从哪里回。这是为了找到来时的路，破镜时能及时离开。

        往常这些事情，都是老邓来做。老邓货真价实是个人，但又别于其他人。他从小修习阵法，虽然算不上出神入化，但至少帮忙布个阵，困个灵，在姻缘局的业务范畴，倒是足够了。

        孟珏出公务时，一般都会把老邓找来。

        老邓定好了方位，落下镇局，在由马巍或者九敏将恶灵引入镇中，然后由孟珏绞杀。

        只是这会他们入局入的突然，老邓怕是赶不过来了。

        孟珏不是不会，只是懒。

        懒得在这些布阵设局上浪费精力。

        这不是没人使唤了，只能自己摆个回笼镇，留条回头路。

        回笼镇落好的刹那，天空忽然黯淡下来，浓云汇聚在苍穹之上，翻滚如云海。日光被遮盖只露出浅淡的轮廓，随后被晕染成光，消失不见。

        风从树林间吹过，明明没有树叶却听见穿叶而过的沙沙声，被风沙掠起的砂石刮在皮肤上，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一般生疼。

        随后，煞境在飞沙走石中，起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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