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五章羽化登仙
于“情”字上,成碧开窍晚,却入骨深,偏又是昭训皇后一手带大,性烈入火,眼底最容不得沙子,当时如何能忍得萧凝裳的频频挑衅。
落子无悔,谢宵杀伐决断从未有迟疑片刻,但眼下他千埋万怨,悔不当初的就是不该利用萧凝裳去千方百计的试探成碧!
如今得知当年“情变”太子的真相,才真真是悔之晚矣。
她与谢宣筹谋,做出暂时委身太子的假象,那什么病榻缠绵,佛寺牵手不过是虚晃一枪,做给昭训皇后看的,如此这般除了博得谢崇信任,为成王府徙回西南争取时间之外,更重要的就是为他谢宵赢得一线生机。
“敛疏哥哥心悦萧凝裳,我与他从来只有兄妹之谊……”
成碧斜倚美人榻上,同身边两婢讲着她与谢宵的恩怨,玉食锦衣之下眉眼却略带憔悴,得知了那所谓的“真相”,她全身却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盛极的鲜花渐渐了无生气,就是熬再浓再多的龙血,却又无法往日光华。
心病只得心药医,折竹她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今听得这其中种种,却还是忍不住道一句:“姑娘~您与陛下……”
“咱们这位陛下任谁看了不赞一句‘温润如玉,举世无双’,却忘了能在这宸宫毫无庇护活下来的皇子,个个都是疯子!我心悦他,执迷他,却也将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了‘疯子’”。
“谢宵曾说只有同类人才会相爱,只当我年少无知,我喜欢谢宵,敛疏哥哥喜欢萧凝裳,我们两个竟还傻傻幻想,他帮我去求姨母,我帮他牵线搭桥……”
如今她憎恶的那些人,甚至包括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来告诉她,她长久以来凭着一腔仇恨支撑的信念,都是假象,都是虚妄,谢宵从未变心,他与萧凝裳的缠绵悱恻,鹣鲽情深竟都是为了试探她。
“做戏罢了,姑娘又何必这样过不去呢?伤己伤身啊!”
“做戏?!”她轻哼一声,语气是鄙夷轻蔑,但眼神却空洞寂寥的可怕,谁都不是她,她都不该奢望感同身受,但未央殿里那一个个冰冷无助的夜晚,哀莫大于心死。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
她被打扮得像个粉妆冰雕的玉美人,看守、禁锢、冷待……无人跟同她说话,她那身冰肌玉肤稍稍破个口子,他就处决一殿伺候的宫人。
过惯了繁花似锦日子的成碧,从来都不知道宸宫的夜竟然这么长,她数着铜漏里的水滴,看着彻夜不熄的烛火,在长宁宫通宵达旦的歌舞声中,从天黑等到天亮。
后来他来了,是从心到身彻彻底底的□□,将她引以为傲的自尊与荣耀,弃之如敝履,碾在地上反复的□□与践踏。
“不原谅!他如今这番情深似海做个人看,做给鬼看!”
她将小几上移植过来的那盆杜鹃花一扫置地,寝殿里曾经最挚爱的那片红,如今却成了满目的讽刺,她不顾两个婢子的阻拦统统丢了出去,门外窗外哐当乱响,所及之处一片狼藉。
成碧发泄完仍意犹未尽,她不许任何人收拾殿外那些摔碎的花盆枝丫,结果夏末傍晚一场滂沱淋漓的暴雨,打破了那沉寂,来来往往奔忙的宫人侍婢,无一人敢去踩踏。
但那娇嫩红艳的花瓣,苟延残喘的零落如泥,被打湿被玷污,她原本静静的看着,但仍未尽兴,若疯癫一般披头散发的冲进雨里,未着鞋履打着赤脚和着泥水去踩烂那些花瓣,一脚一脚拼劲全力,但脸上惨白一片,却带着诡异而又惊心动魄的微笑,仿若精魅附身。
白玉蒙尘,堕入泥淖,他将她金尊玉贵的养着,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可她偏要撕裂撕碎给他看!
献贤殿里所有的宫人看着她,那仿若天外谪仙的落云仙人,此刻却像个疯妇一般乱舞踩踏,将泥水弄得满身满头都是,又哭又笑,疯癫不堪。
突然之间她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廊下伺候的众人跪在地上看得胆战心惊,却遵她严令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
直到——
成碧的腰际突然环上一手臂,将她一下子从地上打横抱起,成碧瞬间跌入那个熟悉的怀抱,雨幕模糊了人的眉眼,她看不清旁人,却独独看得清楚他谢宵。
这次的成碧看似疯癫,却再理智不过,她甚至没有挣扎,更不是旧情复燃感动的痛哭流涕。
他谢宵只手遮天,成也是他,败也是他,她又岂会一直任由他摆布,淋几场雨,放几次血,就可以前尘往事一笔销,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末夏秋初,劈头盖脸一场暴雨将两人浇成了落汤鸡,他如玉的双手死死的锢在她的纤腰上,宠溺道:“阿妩,如此你尽兴了没有?”
怀里的她,这次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般的听话,不吵不嚷不挣扎,那般巧笑倩兮的凝视着他,明明满身泥淖,眉眼晶莹皙白却透出诡异的美丽。
她神思缱绻,略带半分慵懒的抚上脸,问:“夙兴哥哥,我好看吗?”
那一瞬间,谢宵全身仿佛雷劈电击般一趔趄,不由分说手就往她嘴里抠,掰开她惨白的唇瓣,但她牙关却死死的咬紧,绝不松口。
“阿,阿妩……”谢宵语气颤抖,向来镇定自如,指点江山的帝王此刻却全然失了分寸,“你吃了什么?告诉七哥哥,你到底吃了什么?”
却只见她面若桃花,眼波含情,在他的注视下惊呼中,毅然决然的咬下牙缝间那薄薄的一层膜,药水顷刻间涌满她唇齿间,成碧苦笑一声,竟然还能尝到那熟悉的酸涩味。
“我服药了……呕~”那药见效极快,几乎是顷刻间从她喉间涌出大口大口的血。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雨水将他的龙袍彻底浇透,那血呕在他的脸上、身上,被雨稀释过后仍是刺眼夺目的红。
谢宵彻底癫狂,却仍柔声细语的哄着她,脸上泪水、雨水、血水混在一起,“好阿妩,你告诉七哥哥,那到底是什么?”
“呕~难道不,不似曾相识吗?”她笑得极美,若朝霞初霁,似三月桃李,面如凝玉,似要在顷刻间释放出全部的美丽,带着支离破碎,飞蛾扑火的惨烈与凄美,“是羽,羽化……”
前朝骊姬炼成的“羽化”,是天下奇毒,铅丹、绝炼、鸩毒……百毒入骨,服之可保尸身百年难腐,大罗金仙,医圣再世也枉然。
他心里最难以置信最无法接受的,她就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无异于拿一把刀将他片刻凌迟,那痛不及此刻万分。
“你,你……”他再也找不到任何话,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六神无主的嘶吼道:“御医御医!温泽在哪,快宣温泽!”
跪在一旁的阮显心里一凉,拿浮尘敲打着手下人:“坏了坏了,快宣天一道长!”
感受着谢宵急匆匆的脚步,潮湿、剧痛、恶心,那毒她服下后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毒发的过程若百虫噬心一样,啃噬她的血肉,而她的玉臂却牢牢地环在他的脖颈上,沉溺在他熟悉的怀抱里,嘴角却欣然一笑。
看吧,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谢宵常说她是他的命,那她就再次撕裂给他看,上次一把大火却没落个干净,这次她对自己下手,就在他怀里。
他有恃无恐又如何,她一点点撕裂毁灭给他看,她是被他的爱“杀死”的,他的爱对她而言已不是养分,而是凌迟的利刃,夺命的毒药……
看着她死,如此他该心满意足了吧。
“如今我什么都做不得主,可这条命死活,来去便由我一人罢了~”
那天,她只记得滂沱的雨,渐起的泥,匆匆的脚步和络绎不绝的身影,雨浇在她的脸上,不能睁眼,低沉的云仿佛压在身上,压得她近乎窒息,痛到□□喘息,无法言语,弥留间她似乎看到墙角一点点的绮艳靡红。
似乎有人在告诉她:“快看,宫里的杜鹃花开了……”
百紫千红过了春,杜鹃声苦不堪栖。却解啼教春小住,空山招得离人离。
杜鹃花发杜鹃啼,似血如朱一抹齐。啼血满枝无着处,夜深风露也寒凄。
“夙兴哥哥,杜鹃向来是生在山野里的花,宸宫凄凄,它又如何长于宫墙灿于朝阳呢?”
梦里仍是年少,耳边笑语盈盈,腕间银铃玎珰,她着一身红衣赤脚嬉戏于百花簇拥下,手里捧着满枝的杜鹃花,天真烂漫,巧笑嫣然。
他于秋千架下,一笔丹青画尽满园春色,却还是抵不过少女明眸皓齿,清波流盼跃然纸间,他环着她说纸间只描得她七分倩影,她羞红了脸躲在花后。
笙歌起,纵无丝竹相伴,折纤腰以微步,呈娇艳于眉间,玉嫩秀靥掩不住,一颦一笑尽极妍,于无人处他红了眼动了欲。
而今秋风起,笙歌默,她若长于深宫空闺的杜鹃,终难逃凋零之悲,他却以血做煞,江山为注,誓要为她逆天改命。
文武百官跪在太极殿外,一盆盆鲜血从献贤殿里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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