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怒意

朱祁镇，仔细的看着手上的奏疏。
  事情的原委其实说起来也不复杂。
  岳峰于正统三年在河南郑县县令任上被评为上上。
  可惜的是“活动资金”有限，最后只能等待铨选。
  于是就被平调到了邺城县为县令。
  两年间也是战战兢兢，实心任事，把邺城县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以预知的是，来年评价大计之时，如果邺城县还保持着如今的势头，一个上上也是必然的。
  按照大明如今的选官制度来讲，岳峰已经达到了升官条件，最差也是去一府为同知一年，随后就可以主政一府了。
  可是呢，有句话叫做“天有不测风云”。
  正统四年，秋。邺城县发生了一件轰动整个县城的大事。
  县学之中，两名家境优渥的县学子弟，因为嫉妒另一名家境贫寒的学子文章做得好。
  于是就伙同街上地痞将其绑了，随后就是长达一天一夜的折磨。
  而孩子一日未归家，家里如何不急？就托了在县衙做衙役的邻居帮忙。
  这衙役倒也是个能干事的，在傍晚的时候终于找到了这几个孩子和地痞。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被绑的孩子已然没了人形。
  如此一来，一下子消息就传开了。
  那衙役也是个聪明的，眼看着形式不对，立刻就以官府的名义，将那两个学生押解进了县衙。
  至于那几个地痞，等到他想起来找过去的时候。
  已经被周围的邻居们殴打的不成人形了，甚至有的人认出了这几个地痞的样子，拿了引火之物奔着他家就去了。
  还好岳峰反应算得上快，制止了邻居们的冲动之行，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可是那几个地痞却是两个重伤不治，一个永远的瘫了。
  岳峰对于这几个地痞也是恨的牙痒痒，可是往常这几个总是大错不犯，小错也没有，弄的岳峰很是头疼。
  到了这次，岳峰直接就下了判词，这几个地痞“与拍花子有所勾连，符合《大诰》中，路遇拍花，打死勿论”之条款。
  故邻居们并无过错。
  可是到了这两个虐杀同窗的学生身上时，却犯了难了。
  原因也不复杂，这两个学生是当地乡绅之后。
  这个乡绅乃是以从三品衔致仕。
  归乡后亦是多做善事，修桥补路，而且为人也正气。
  可惜的是，正统三年时就已经驾鹤西去了。
  偌大的家业，却留下了一个捐生继承。
  新的家主虽说也有举人功名，可毕竟是捐来的，想要做官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勉强也就是保住家业罢了。
  于是就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了。
  这俩儿子倒也争气一个考取了举人一个虽说没能中举，可也有秀才功名在身，但是，总的来说是一代不如一代的。
  到了这里也算正常，事情坏就坏在，一代不如一代上。
  两兄弟读书都还不错，虽说没有做官的机会，但是借着老爷子留下的善名，倒也跻身邺城县一流家族了。
  加之两兄弟一个举人功名，一个秀才功名，也算是书香门第了。
  既然是书香门第，当然也希望子孙能够成龙成凤的。
  加之老大也想博个善名，所以就给县学投了大笔的钱粮。
  为表诚心，就把自家妻子家的孩子送进了县学。
  老大的妻子说起来是也是官家出身，可实际上家里就是个才起势的小地主。
  以为嫁了个好人家，加上性格颇为火辣，对自家哥哥家的这俩孩子就十分溺爱。
  那是要啥给啥，还十分护着。
  于是这两个“表少爷”就被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可是呢，天赋这个东西真的是看老天爷赏饭吃的。
  老天爷不给，你就是全部身家砸进去也听不到个响。
  这俩孩子就是那种，学习上老天爷不给饭吃的典型例子。
  可是捣蛋、打架、欺凌同学却学了十成十。
  进了县学没多久就成了小霸王。
  本来也不碍着人家其他贫苦孩子什么事儿。
  可是呢这个苦孩子自打进了县学，那就是样样优秀。
  县学夫子那是赞不绝口，称其有进士之才。
  这可把俩孩子给嫉妒的不要不要的。
  而且回家后自然是要跟姑母说的。
  这乡绅老大的妻子也是个善妒的。
  听了俩孩子的抱怨，非但不找寻自家的不足，反而是在孩子面前狠狠咒骂。
  什么穷酸家的小杂种早晚被埋了。
  什么肯定是拍夫子的马屁了，烂舌头之类的。
  这俩孩子却听进去了。
  于是又一次夫子夸奖之后，这俩学生嫉妒充脑之下，就叫了几个地痞一起把这孩子给绑了。
  然后就把他们姑母咒骂的话在孩子身上一一实验了一番。直到被衙役找到。
  看到这里，朱祁镇不由得想到了穿越之前的许多例子，顿时双眼充火，不过却以大毅力按捺住了。
  然后稍稍平复之后，继续看下去。
  事情到这里已经基本算是明了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只需要按律治罪就好，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那样的不如人意。
  乡绅之家，毕竟是乡绅之家，在岳峰将两个学生收押之后没过一天，人就找上门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对于此事深感歉意，不过毕竟两人还是孩子，不明世事。
  而且《大明律》中对于孩子也有所保护。
  所以恳请老父母能够高抬贵手，等等等等。
  不过从来人言语之中，岳峰听出了一丝另一层的意思。
  那就是乡绅家老大是支持按律治罪的。
  所以没有露面，来的人却是他妻子的家奴。
  这一来，岳峰心中就有数了。
  本就对这样的事情深恶痛绝，岳峰如何会轻饶了？
  于是就对来人道，你说孩子不懂事，不知世事。
  本官呢也不反对，可毕竟谁都不知道的事情，谁也不好判断。
  所以本官就有个方法可以判断，若是判断成了那就按照已知世事来判。
  若是没成，咱就按照《大明律》里面对孩子有所照顾来判。
  来人一听，老父母这是同意了，也没多想就回去报喜了。
  到了第二天开堂问案，俩学生都被羁押上堂，这就开审了。
  总之乡绅家请了快嘴，说的是头头是道。
  核心意思就是，俩学生还是孩子，不明世事。
  做下这样的事情不是有意，请求轻判。
  苦主家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宁愿不要赔偿，也要让这俩遵循“杀人偿命”这一条。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晌午，堂上众人那是又渴又饿。
  岳峰大手一挥，今日凡是在堂的全部一碗水和一份饭食。
  这唯独漏下了一上午都嘻嘻哈哈的俩学生。
  这俩学生当表少爷也有些日子了。
  怎么受得了这个苦楚？于是当堂就问了，我们的饭食呢？
  岳峰听了也不恼，挥了挥手，然后就有两份稍微丰盛些的饭食给了这俩孩子。
  俩人也不道谢，还挑挑拣拣，说这说那的。
  最后呢，去拿筷子的时候发现筷子一正一反。
  当时也没怎么在意，顺手就给变换回去了，刚准备开吃，就听到堂上惊堂木啪的一声巨响。
  却是岳峰看到俩学生把筷子换正后突然的就正襟危坐拍响了惊堂木。
  然后岳峰就下了判词“堂下二被告，公堂之上嘻嘻哈哈，全无犯律自悔之心。
  更是知道饥饿讨饭，亦是明白筷子上圆下方，寓意天地至理。
  既已明理怎可以孩童视之？
  当行成人之法，按《大明律》伙同他人虐杀致人死亡者同罪。
  判此二人秋后问斩，上呈刑部，羁押侯决。”
  俩孩子当时就懵了，转头就朝着靠山寻求庇护。
  乡绅家主人听了判词但也没说什么，扭头走了。
  可这妻子却是闹了起来，后来被强行轰了出去。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许不会有什么。
  可是有些事情终究会出现波折的。
  这乡绅的妻子，除了泼辣之外，还有个哥哥姓王名庆祥，为北直隶巡按御史。
  在收到妹妹来信后那也是大惊失色。
  自己的侄子竟然被判了个秋后问斩？随后就是恼羞成怒。
  可是毕竟是干御史的，知道有些事情能插手，有些不能插手。
  想了一段时间后，一条计策就在心中悄悄筹划好了。
  于是，就如于谦在刘定文面前猜测的那样。
  王庆祥抱着的心思也是十分阴毒的。
  既然你判了我家侄子秋后问斩，那我就一杆子弄死你。
  可没想到的是，岳峰的一子一女却被漏了。
  还跑到了京师告到了于谦面前。
  于谦收到刘定文给的本子后，去了一趟都察院，随后又去了一趟锦衣卫。
  刑部和大理寺也跑了一趟，然后这一大堆资料就把王庆祥干的这狗屁不通的事情查了个底掉。
  然后于谦怒火哗的一下就上来了。
  于是二话不说，回家就把自己不怎么穿的三品官袍给穿上了。
  拿着皇帝给的直奏君前银牌就进了宫。
  把整理好的本子和弹劾奏疏递给了朱祁镇。
  而朱祁镇这里看完奏疏后，微微的眯着眼睛，然后轻声道“好，好好！真好啊。
  以公权谋私心，栽赃陷害，罔顾百姓。这王巡按好大的官威啊。”
  说罢，看向于谦道“于师傅，您是何意？”
  意思就是你想怎么办？我全力支持。
  于谦自然也明白朱祁镇心中所想，躬身道“陛下，臣意巡查北直隶省，究贪查错。
  同时查看水利，探查今年北直隶全省耕地。
  臣首选之地便是邺城县。”
  朱祁镇点头道“准了，还有把这份奏疏交给都察院和锦衣卫，案子的事情让都察院和锦衣卫去办。
  还有把大理寺的也带去，就地审案。
  至于这个姓王的，让都察院自查自纠，好好反省吧。
  还有，于师傅，你巡查北直隶省定然是辛苦卓绝地。让一队锦衣卫随于师傅一起吧。
  然后赐王命旗牌和天子剑，三品以下官员允就地诛杀。三品以上交中央处理。”
  于谦立刻下拜道“臣领旨谢恩。”
  朱祁镇点头，看着于谦退了出去，这才开始缓缓舒缓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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