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井水村

“这里就是井水村了吗？”年轻人问道。

        老人点头：“这就是我们井水村了，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是姓陈的，方圆百里，就数我们村子最出名。”

        “我终于回家了！”

        年轻人露出激动兴奋的神色，握着藤箱的手露出青筋来，可见他心情的起伏之大。

        “回家？年轻人，恕我直言，村子里的孩子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并没有你这么出色的。”年老成精，就是会说话。

        年轻人这才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将自己的身份和来由都细细说来。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聚集过来，这样的热闹，肯定是要凑一下的。

        原来年轻人名叫陈韶华，祖父便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当年大旱，实在是活不下去，便聚集起一些人背井离乡出去求活。辗转间漂洋过海到了南洋，在那里娶妻生子，定居下来。后来年纪大了，总是想起家乡。可惜年纪已经大了，不能出远门。只好，便派自己的孙子回乡来看一看。一解思乡之情，顺便，也看看能不能为家乡做点什么事。

        听陈韶华这么说，大家当然是高兴。那名耆老便说起想建立一间学堂的事，陈韶华当即表示赞成，愿意替井水村出这笔钱。

        大家非常高兴，围着他问长问短，嘘寒问暖，甚至说起婚姻大事。陈韶华表示自己暂时还没有这个心思，只想建立一番事业。这样的年轻人谁不喜欢？村子里的妇人们纷纷对着他开起带颜色的玩笑来，惹得他红了脸，不知所措。

        这边聚集起村子里大部分的人，另一边，那之前泼辣凶悍的陈李氏却自顾自蹲在水渠边，低着头洗衣服，对这边的情况似乎混不关心。

        谁也没有看到，她的脸涨红得像个秋天的苹果，浸泡在水里的手指微微发抖。看似没有管那边的事，眼角却一直往那边飘着。

        画面定格在她的手指上，渐渐变黑，然后破碎消失。转瞬间，苏绿薇来到了一间破败的房屋之前。

        黄泥土砌成的墙壁，灰黑色的瓦片屋顶。半边屋顶已经塌陷下去，一副长久没有人居住的模样。

        她飘飘荡荡的来到倒塌了一部分的围墙之前，探出头往里面看。却见那陈韶华正在里面，一边慢慢踱步，一边在看一本书。

        估计，这就是他祖父当年居住的房子了。年久失修，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过不多时，一位身材窈窕的妇人挎着一个竹篮子，疾步走了过来，却正是那位陈李氏。她今天似乎精心装扮了一番，穿着崭新的蓝布上衣，裤子似乎好好浆洗了一番，看着在阳光底下发着亮。挽起的发髻之上，戴了一朵小小的黄花。

        至于她为什么不穿更花哨一些的衣服，苏绿薇估计，寡妇的身份，是不被允许穿那样的衣裳的。

        陈李氏走到围墙之前，那倒下来的围墙不过七八岁的小孩那么高，很适合两个人隔墙对话。

        陈韶华抬眼看到她，笑着走了过来：“婶子，今天是你来送饭啊？麻烦你了。我记得你的手艺最好，我可喜欢你做的饭了。”

        听这意思，估计是村子里的人轮流给这位大少爷送饭吃？想来也是，老房子住一下是没有问题，但吃饭就是个问题了。估摸着，大少爷也不会做饭。想必是村子里的人商量好了，轮流送饭给他。

        现在的这个陈李氏看起来，根本不像之前，拿着洗衣棒追着人打那么泼辣。她低着头，耳根晕红，一举一动，都在努力朝着“斯文优雅”这个方向靠。但也许平常粗糙惯了，看着就有点不伦不类的。

        但无妨，她的脸蛋和身材都足够好看，就很能吸引男人了。至于气质……有句话叫做，爱情是上流的好，涩情是下流的好。（非原创，出处已经忘记了）

        陈李氏揭开竹篮上的蓝花布，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递给陈韶华，低着头说道：“今天我烙了玉米面锅盔，加点自己腌的脆萝卜干，辣辣的吃着很得劲儿。还有蒸的老腊肉，你夹在锅盔里面吃。另外还有煎的酱油豆腐，里面加了青辣椒碎。你不是说，喜欢吃辣的吗？”

        “我就说过一次，婶子你就记住了，真是多谢你了。”陈韶华笑着将食物一一接过，唇红齿白的，瞧着真是风流倜傥。

        那是常年在泥巴堆里打滚儿的乡下男人们很难具有的气质，陈李氏的耳根，更加红艳了。

        院子里支起一张小桌子，陈韶华就在院子里吃饭。陈李氏没有离开也没有进去，就站在院墙旁边看着他吃饭。

        陈韶华一边吃饭一边跟她说话，轻言细语，温柔小意，更是陈李氏从没有得到过的关怀。

        等到他吃完了，将餐具交还给她。她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尊粗瓷壶，低声道：“我自己从山上摘的茶叶，不是什么好的，但味道还可以，你喝喝看。”

        陈韶华面露惊喜之色，道：“多谢婶子了，我就是想喝茶，可惜这里都没有。”

        陈李氏依旧低着头，此时却飞快的抬起头溜了他一眼，道：“别叫我婶子，我有自己的名字……李碧莲。”

        “很清新的名字，碧莲。”

        陈韶华接过茶壶，倒了两杯茶，递给陈李氏一杯，道：“来，你也喝一杯，碧莲。”

        两个人拿着茶杯，像是喝酒一样，不约而同的一饮而尽。陈韶华的眼里荡漾着盈盈笑意，看得陈李氏连脸颊上都起了一片红霞。

        “碧莲，你在这里的日子，快乐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不快乐。——我想给你快乐。”

        陈李氏低着头，一语不发。双手捏着衣襟，将其扭成了麻花。

        “……不可以，真的不可以。我就要挣到一座贞节牌坊了，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不能白守这十年……”

        她像是在说服面前的男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可她的眼里，满是挣扎。

        陈韶华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这十年来，你可能真正的快乐过？你这一生，是为别人活着的吗？是为了一座贞洁牌坊而活着的吗？”

        “当你以后老去，回首这一生的时候，不觉得不值得吗？”说着，他放开她的手，道：“我不忍心逼你，但你若是想来，我这里随时给你留着门。”

        陈李氏挎着竹篮子走了，走得很慢很慢，可见她心里的纠结。

        苏绿薇在围墙旁边飘荡着，总觉得这个陈韶华，不安好心。他看似将主动权交给了陈李氏，其实，一切尽在他的掌握当中。

        他在这里潇洒风流完了，拍拍屁股走人。陈李氏该怎么办呢？

        稍微想一想，也能知道那个后果。

        画面定格在陈李氏犹豫离去的背影之上，破碎消失，渐渐淡去。再有画面出现的时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一身藏蓝色不起眼装束的陈李氏匆匆在小路上走着，左看右看，一副生怕撞到人的样子。她来到那院墙倒塌的房屋门口，轻轻的敲响了破败的门板。

        很快，门被打开，暖黄色的灯光流泻出来。灯光里站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的陈韶华，面带微笑，依旧是那么风流倜傥：“你来了。”

        陈李氏匆匆闪身进门，接着紧闭上门，栓上门闩。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有欢喜，也有恐惧，也有不知所措。

        陈韶华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似乎想要跟她温存的样子，却被她推开了。陈韶华有一瞬间的诧异，问道：“碧莲，你今天怎么了？”

        “今天……不行。”

        陈韶华笑着拥住她：“为什么不行？”

        陈李氏伸出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脸上有一种跟从前不一样的光彩：“韶华，我们……要有小崽了。”

        陈韶华呆了一瞬，脱口而出：“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才几次而已，怎么就有了？”

        陈李氏脸上的血色退去：“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陈韶华抹了一把脸，冷静了一下，道：“碧莲，你听我说，这个孩子不能要。”

        陈李氏后退一步，定定的看着他：“怎么就不能要了？”

        陈韶华烦躁的在屋子里转圈：“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名不正言不顺，回去之后，我怎么跟爷爷交代？——碧莲，听话，你想要永远跟我在一起的话，这个孩子不能留。”

        陈李氏低着头，半晌无语。过了很久之后，才轻声说道：“韶华，你给我一句实话。你真的，打算过娶我吗？娶一个寡妇？”

        陈韶华挤出笑容，道：“怎么这样问？那是当然了。”

        陈李氏看着他，看了很久，露出一个惨笑：“我明白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一个人已经看穿了对方的内心，一个人却还强撑着假装没有被看穿。气氛十分凝滞。

        烛光闪烁着，噼啪一声爆开一个烛花，惊得男人的肩膀震动了一下。可见他的内心，也是惊惶不安的。

        这个时候，女人轻声开口道；“既然如此，今晚，我们就离开这里吧。永远的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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