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沐”会给每一位公开身份的候选人配一支由二十名正式成员组成的临时护卫队。若候选人另有中意人选,亦可更换,更换名额最多五个,选择范围限定在最近一届年终考核综合排名五十名以外,且不隶属于其他候选人的成员。从这一点上看,越早公开身份,能够挑选到的护卫队实力也相对较强。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单从实力方面考虑,自然是越强越好,但个中风险却也不容忽视——要是挑来的高手好死不死居然是别人家的暗线,岂非引狼入室,分分钟被暗杀在睡梦中?有了这层顾虑,高阶杀手反而很少会被选入护卫队,候选人们多数都会先接收相对更靠谱的官方配置,日后再慢慢物色合适人选。
当年木辗公开身份后曾动过将我编进护卫队的念头,我自然是不愿去的,仗着在他心里有那么点儿分量,那阵子又是软语相求又是出言相激,说我木杧的男人必须是最强的,你木辗找女人还需要用强?莫非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你身边这么危险,我身手那么烂,过来很容易挂的。软磨硬泡之下,总算让他打消了把我收编的念头,还立下君子协定——在他成为继承人之前,不碰我。
生性冷酷极端的木辗能给出这样的承诺,其实已经算是最大的让步了,可惜承诺的对象并不知足——眼看近两年偏执狂的身手愈发恐怖,隐然有赶超木辁的趋势,继承人之争又开战在即,在沦为他人玩物以及木家生育工具的双重重压下,我一个没顶住,毁约逃了。
这举动彻底激怒了木辗,本着“与其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不如就死在他身边”的宗旨,也不管合不合规矩,捉回去就强行扣下。约定自然也不作数了,当天就霸王硬上弓把我睡了……
至此,我跟木辗之间扯不清的关系终于搞得路人皆知。但由于木家有规矩:第一轮强制收编之后,护卫队若再要扩充人员,就得讲求个你情我愿。若候选人看中的成员本人不愿追随,完全有权拒绝——既要有甄别人选的眼光,又要有收服人心的手段,还得具备统御部下的能力,其实也是对候选人的一项考验。碍于这条规矩,我不松口,木辗也拿我没办法。所以这大半年间,我人虽在他那儿,编制却并未划转过去,总是名不正言不顺。他强扣我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木枋几次三番上门要人也大小是个麻烦,于是木辗便打起了年终考核的主意。
每年年终考核排名第一的成员都可以向首领讨赏,基本提什么要求都会满足,别说调一个木杧,就是调十个也不成问题。木辗今年是铁了心要在年底夺个冠,然后行使king的特权,跳过我本人的意见征询,直接把我编进他的护卫队。临近年底,偏执狂每天摩拳擦掌就等收拾了木辁好把这事定下来。没想到原本十拿九稳的比赛,中途竟出了岔子,甚至搞得他自己狼狈退赛。
鉴于我跟木辗之间的孽缘,木枋除非脑袋被门夹了,不然绝不可能把我列到双胞胎的临时护卫队名单上。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我是被935……不,那小子现在应该叫木轾,点进护卫队的。我刚到这儿的时候是清晨,跟派给我的两名帮工互相认识了一下,简单做了分工,菜谱也没时间翻,就立刻紧锣密鼓地投入到早餐准备中。
确认食材没问题之后,我凭借常识和推理,在同样零基础的木八一和木八二的协助下,熬了一大锅白粥和四十二只煮鸡蛋,每桌再配上一大盘酱菜,就是我给做的第一顿早餐了。在我到岗之前,整栋宅子几十号人,包括两位主子,已经靠木八一和木八二煮的阳春面苦熬三天,都等着传说中的专职厨娘救他们于水火。可想而知,当这群盼食物盼得望眼欲穿的临时工对着白粥配白煮蛋的早餐组合时,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粥是飘着焦糊味的粥,蛋是不知几分熟的蛋,酱菜是没时间切直接一根根堆在盘子里的乳黄瓜……别说他们,连我自己看着也没啥胃口。接受着饭堂一众杀手目光的谴责,我暗下决心:不为别的,就算是为我自己的伙食待遇,也得弄些像样的东西出来——对此我还是有信心的,尽管没有做饭经验,但我有脑子啊!
第一顿失败的早餐之后,紧随其后的午餐是白灼虾和白灼生菜,步骤简单,配酱油蘸食,连调味都省了,留下大把时间全都用来钻研菜谱。晚餐,继续白灼虾配白灼生菜……怕引发暴动,特地多加了一道蘸料,葱姜蒜醋一调,嗯……味道还不错嘛!餐后水果是香蕉。众人的脸色……依旧很不好。
第二日——
早餐:酱菜、白粥、白煮蛋。
午餐:蛋炒饭配紫菜汤。由于人数太多不得不分批制作,然而火候掌握不好,直接导致餐桌上出现好几个菜谱上没有的品种:鸡蛋泡饭、鸡蛋烩饭、鸡蛋盖浇饭、鸡蛋炒锅巴……谁要吃到最后两锅色泽金黄、香气诱人、颗粒分明的完成品,必会引来周围一圈羡慕的目光。
晚餐:葱油鸡腿配番茄蛋汤。鸡肉有些老,味道差强人意。汤嘛……这番茄的品种好像不大好?
餐后水果:有点发黑的香蕉。
众人:
“这紫菜里有沙子。”
“这汤怎么一点番茄味儿都没有?”
“居然能吃到鸡腿!”
“中午的蛋炒饭做成那样,想不到晚上的鸡腿还不错!”
“香蕉烂了。”
“没吃饱。”
……
第三日——
早餐:酱菜、白粥、白煮蛋。
午餐:葱油拌面配榨菜蛋汤。
晚餐:牛肉炒饭配白菜汤。
餐后水果:烂香蕉。
众人:
“早饭能想想办法吗?我现在看到煮鸡蛋有点想吐……”
“拌面味道还行。”
“怎么没肉?”
“呸,这饭里放了多少酱油?!咸死老子了!”
“嘿,我这盘正好!”
“跟我换。”
“滚!”
“厨房进步挺快啊!”
“再来一盘!”
“靠,这香蕉还能吃?!水果几天进一次?!”
……
一周后,厨房三人组已经很适应做大锅饭的生活了,用餐时间的抱怨也基本消失,我想我在做饭方面还是很有天分的。
由于是双胞胎主子,不仅住处更大,下拨的人手也相应翻了一番。木轩在与木辗那一战中展露的实力,让一部分人对局势有了新的判断,出于各种考量主动上门投奔的竟也不在少数。双胞胎来者不拒,悉数接收,也不怕其中混入奸细。厨房如今每天负责近七十人的一日三餐,压力相当大。
我打赌木辗这段时间没少派人来双胞胎住处寻我,但不知是否因为我脖子上的定位器给拆了,双胞胎的宅邸又比其他候选人大了一倍不太好找,住进来这么多天,厨房这里未见有何动静。再转念一想,我在木辗那儿是怎么个身份大家心知肚明,这次被指名点进护卫队,照常人思路不是被放在双胞胎身边当人质拿捏着,就是干脆关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谁能想到我会被安置在厨房这种堆满食物,投起毒来一投一个准的地方?这样说起来,能找到才是出了鬼了。
“沐”的等级森严,被冠以木姓的八一和八二级别在普通成员之上,但在得到首领赐名的我之下。我能感觉到这两人对厨房工作都很不情愿,虽然面上称我一声“杧大人”,其实并没把我这个上级放在眼里。木八二每天上午去双胞胎那里报到,下午才来厨房帮忙,木八一则是全天陪我在厨房耗。但凡这二人同时出现,基本就是一半时间拌嘴,一半时间干架。也不知究竟是双胞胎里谁的馊主意,派这俩瘟神来厨房哪里是在帮忙,根本就是折磨人来的!我从一开始的规劝调和,到后来的严厉制止,再到现在已经彻底麻木,淡定地坐在满场乱飞的刀叉盘碟间顾着灶上两口砂锅,一口熬着梨汁,另一口煎着中药。
昨天,南楼的木三提了几大包中药材来厨房教我煎药,我这才知道木轾这几日咳得很厉害。我顺口打听了下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木三便给了我一个润肺止咳的药膳方子,却没想到这方子上的梨膏做起来如此费事——秋梨、川贝、麦冬、甘草、红枣、生姜等十七八种材料,光是配齐就费了番手脚,之后的洗切、熬煮、滤渣、收汁,每一步都既耗时间又磨耐性。
一只蓝边大碗迎面飞来,我连托腮的姿势都懒得变,扬手接住袭脸凶器稳稳放下,反应迅捷无伦,动作举重若轻,正应了那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若是恰巧有人经过看到,一定会觉得这人特莫测特高深。但事实上,此时的我满脑子都是抡起木八一砸飞木八二的暴力画面。
黑着脸站起身,第n次确认梨膏的熬制进度。酣斗中的两人同时收手,抱着猎奇的心态朝我的砂锅围上来……
八二:“你这生梨水还要熬多久?好像跟半小时前没什么差别。”
我拍开八一往锅里舀的调羹,“我也不知道。”
八一舔掉调羹边缘沾到的一点梨汁咂咂嘴,“弟弟不喜欢甜食,未必肯吃啊!”
我忍不住也用筷子蘸了尝味道,“我没加糖,这甜味是红枣和梨的。”
八一:“我说怎么甜得那么古怪。”
八二:“晚饭做什么想好了吗?”
我拿起木铲往锅里搅了搅,“这锅梨汁距离熬成膏体应该还有段时间,今天晚饭就简单点,蛋炒饭吧!”
八一脸色有些发青,“又蛋炒饭?我不想吃,而且鸡蛋快用光了。”
我往旁边的中药里加了一碗水,头也没抬,“那就咖喱炒饭,鸡蛋没了就去进。你们两个,材料都没备齐还有时间打架?!上午还说要什么来着?哦,白菜,跟木柿说先进十颗!”
八一怪叫一声:“十颗?!”
八二翻了翻白眼:“你准备往后一周蔬菜就只吃白菜?”
我:“不是啊,这不还有一筐生菜嘛!”
八一:“老子要吃青菜!”
我:“不许!”
八一:“为什么?!!”
我:“挑拣和清洗都太麻烦。”
八一:“可现在就是吃青菜的季节!”
我只当没听见,自顾自地扳手指,“五颗白菜、一筐萝卜、一筐土豆……再看看还有什么方便处理的食材,越简单越好。对了,之前写的清单别忘了带。”
八一呼天抢地:“我恨厨房!!”
我:“看你们挺能打的,身手恐怕比这里大多数人都强,守厨房实在太屈才了。怎么不跟双胞胎说说,给换个正经的护卫岗?”
八二:“早提过了,他们不同意。”
我:“为什么?厨房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们每天一个,轮流来也行啊!”这样效率反而更高,工作环境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糟心。
八一:“多?在我看来,三个人都是少的,但也没办法,总不能随便什么人都往厨房派。这里乌压压一群人,里头究竟有几个可用还真不好说。一个疏漏被奸细在饮食上动了手脚,那就满盘皆输了。”
八二:“厨房这块很关键,不能出一点差错,谨慎起见,还是得自己看着才行。”
我简直无力吐槽:你俩原来知道啊?那倒是拿出点谨慎的样子给我看看啊!!
八一:“呸,谁给你的脸说这话?那是你在看着吗?明明是老子我!凭什么你可以只来半天,我就得全天?”
八二:“正常,能力问题。”
八一:“放屁!要说你的年纪也符合,难保不是最后那个未露脸的候选人,我看就是双胞胎不信你。”
八二冷笑,“我俩好像是同一届的,不过我跟你正好相反,因为你太弱了,所以我从没怀疑过你。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想通,他到底看上你哪点?居然点你进来。”
八一暴怒:“我他妈才想说呢!怎么到哪儿都有你?!”
我颇意外,“你们是被点进来的?”
八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然呢?木枋又没疯,怎么可能把我跟他编一队?”
我:“八二说的‘他’是指哪一位?”
八二:“是哥哥。”
我:“木轩?你们之前认识?”
八二:“跟他搭档过两次。”
我:“那他会挑中你们,可见对你们十分信任了。”
八一:“也看不懂这位爷到底什么眼神,说不好吧,他点了我;说好吧,他把这家伙也挑进来。”
八二:“正常,能力问题。”
八一:“你这话什么意思?”
八二:“听不懂么?那就对了。”
对打……
我,神情麻木地挥挥手,“出去打吧,输的人找木柿进货。”
八一、八二:“……”
把俩瘟神请出门,我伤神地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这是机会呀!
话说我早就想找机会见一见木轾了。木家挑选继承人的方式血腥、残酷,却也是最公平直接的。可这样的绝对公平竞争,放在先天不足的木轾身上,却是从出生开始就已经万劫不复。木轾在普通成员里算是挺强的杀手,可一旦放到都是怪物的木家,怎么看也没法在终极审判活到最后。他那位孪生哥哥木轩或许是很厉害,但经过前不久的那一战,赢了比赛的木辗都伤势严重到弃赛,输了比赛的这位哥哥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如此一来,还有谁能在这场继承人竞争中护他周全?
必须跟他见上一面!想弄清楚他对我的安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想听听他对自己的打算。然而,六七十号人一天三顿饭,把我这个赶鸭子上架的新晋厨娘压榨得半点空闲都没有。他又让八二传话,要我待在厨房哪儿也别去。加之厨房辟有一块单独区域供居住,日常采买又都是八一、八二轮流负责,我也确实没有出门的需要,于是便真的很听话地在厨房住下了。满心以为等他有空就会来找我,对目前的情况作个说明。可是等我熬过最初的手忙脚乱逐渐得心应手,这才发现是自己太想当然了。
就这么干等下去不是我的作风,既然山不就我,那便我就山。但我毕竟身份尴尬,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双胞胎派八一、八二每天在我跟前晃就真的只为给我打下手。趁这俩宝货正一门心思掐架,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天的我,果断溜了。
……
◆◆◆
木家子嗣皆是木主与组织中最优秀的成员结合所生,从生育工具的挑选,到配种过程的监测,再到妊娠期的管理,南楼以搞人体实验的态度全程参与。经过几代人披沙沥金的基因优化,木家血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智力方面都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人们将极小概率出现、拥有超凡天赋,在某个或者某些领域表现出绝对优势的人称为“天才”。而木家,通过那种极其变态的人为干预令出现“天才”的概率几近百分之百。
木家人全都是强到不可理喻的怪物——所有人都有这样一个共识,正因为这个错误的共识,先天不足的935,以及他的孪生哥哥934,打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可疑名单之外,我和轾才能顺利隐藏这么多年,最后出其不意打伤木辗。那场比试似乎是个势均力敌的结果,但我心里很清楚,我是占了木辗轻敌的便宜。不愧是最强的竞争对手,在极被动的情况下受我全力一击而不死,且尚有余力变招反击致我重伤。若论真实实力,我的确略逊一筹。
“不是说好等把所有人都揪出来之后再动手吗?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做那么危险的事?咳,我们都已经忍耐了这么久,根本没必要在这节骨眼上暴露身份。现在突然伤成这样,原先的计划全都打乱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那个木杧又是怎么回事?放在厨房没问题么?咳咳咳……”木轾劈头盖脸一番质问之后就是一阵猛咳。时值秋末冬初,这种换季的时候本就容易犯咳嗽,木轾体质弱,症状便更严重些。他平素话不多,这样滔滔不绝地念叨还是第一次,可见是真的恼了。
“还剩最后三个,无论哪一方先行动,应对之策都已备下。我与木辗早晚有一战,如今只是先后顺序调整一下,不影响什么。”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影响什么?!轩,我就问你,你跟木辗正面硬碰硬的理由是什么?赌上半条命,怎么看都只是换来个无关紧要的木杧。我打听了下,咳咳,她在木辗那边日子也不好过,有什么值得你冒这么大险非把她弄到手不可?”
“她对木辗可不是无关紧要这么简单,会有用的。”
要说把木杧收编这件事本不会如此顺利,起初便是木辗不守规矩把人硬扣着不放,如今都正式开战了,他更没可能因为竞争对手要人,就把木杧拱手送上。但巧就巧在那个时点正碰上木杧弃赛关禁闭,暂时脱离了木辗的掌控范围。等禁闭期一过,人第一时间就被转移过来,全程无缝衔接,木辗那头可能连消息都没得到半分,就更别提插手阻挠了。
木轾沉吟片刻,神情依旧阴郁,“即便如此,我也从没听说过让人质烧饭做菜的,你就这么放心她?”
“她本人对木辗也没什么忠心可言,何况若真在饮食中动手脚,你我就不必说了,光是木八一、木八二那关就过不了。”
“恕我直言,那两人的可靠性也有待商榷。”
“轾,你不相信我的判断么?”
木轾又咳了两声,最后叹气道:“不信你就不会听你的把这三人弄过来了。但你要答应我,再不能这样独断专行了!接下来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万分慎重,一步都不能走错。”他还待再说些什么,忽然停住,转头看向窗外,眉头一皱,“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对面屋顶上蹲着一人,正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看那样子是在寻找什么。
“不明就里的被扔在厨房这么多天,也难怪她憋不住。现在找上门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随便应付两句,让她回厨房待着。”
木轾收回目光,诧异地看向我,“她要找的是你,你不见她?”
“……没这必要。”
◆◆◆
由于从未出过厨房范围,地方又大,窗玻璃可视性又差,我找了约莫半小时也没找到正主儿,倒是撞见了带队出来追我的木八一。正欲避走,对面某扇窗户忽然被人推开,我要找的家伙站在窗台边抬头看我。没时间示意他让道,我曲身一冲,对着那扇窗蹿了过去。木轾没防备我说跳就跳,人还在窗边杵着,眼看就要跟他迎面撞个正着,他终于反应过来,伸手一抄,揽着我原地转了一圈卸掉冲力,稳稳停了下来。
我余光一扫窗外,见底下木八一那头并未发现,带着人渐行渐远,这才舒了口气,转而瞪向如今身份大不相同的某人,“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木轾松开手朝边上让了两步,说:“不是让你在厨房待着别出来么?”
我眉毛一扬,“谁教你不来见我,只好换我来找你了。瞒得真是滴水不漏啊,木轾少爷!该不会连体弱多病也是装的吧?”
“如果真是装的就好了。”木轾轻轻咳嗽,“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心下微愠,想说你一句交代都没有就把我扔厨房自生自灭,还问我找你什么事?!现在变成少爷就翻脸不认人地摆起谱来了是吧?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是吧?又觉得这话说了很没意思,搞得好像我多稀罕见他似的。又一想,这小子就这德性,我怎么还跟他计较上了?想到这里稍稍释然,眼珠一转,解下背上小包,取出一只装着深棕色糖水的玻璃瓶递过去,“给你。”
木轾看了眼瓶子,没接,视线不动声色地从我脸上滑过,又落回瓶子上,迟疑道:“这是什么?”
“秋梨膏,用梨肉加了些药材熬出来的,木三说这东西润肺止咳,对你咳嗽有好处,就做来给你试试。不过还没来得及收汁,反正熬成膏状最后也还是要兑水喝,结果都一样。”
一说到咳嗽,就像被提醒了一样,他忍不住咳了几声,但还是没接。
“我知道甜的你不爱喝,你就当是喝药吧,味道肯定比中药强多了!弄这东西可费事了,工序又多,耗时又长,我放了四只梨,最后只熬出这么一丁点儿,你别给我浪费啊!”
见他迟迟不伸手,我不由分说地把瓶子往他手里一塞,“你现在就喝了吧,瓶子我带走,厨房里还剩一碗,我让木八二晚间送饭的时候再给你带一次。”
木轾看看手里的瓶子,又看看我,咳了两声没说话,眼神很古怪,就好像第一天认识我似的。
“干嘛这么看着我?不敢喝?怕我在里头下毒害死你?”我开始激将,从他手里拿回瓶子,当着他的面倒了些秋梨水在瓶盖自己喝了,“这下可以喝了吧?”心里哀嚎:木杧啊木杧,你究竟图什么?忙前忙后照着方子给他熬,又巴巴地给他送来,还要求着哄着生怕他不喝……究竟是在图什么?!
不知是不是接收到我深重的怨念,这一次,木轾总算勉为其难地接过瓶子,勉为其难地喝起来。
见他终于肯喝,我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桩艰巨无比的任务,心态也不崩了,神清气爽道:“好喝吗?我觉得味道还挺不错的。下次我把汁收得稠一些,这样可以保存得久一些。”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何况现在有木三给我调理,不用费这事。”木轾把空瓶递回给我,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清水,“那么,溜出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顿时露出一脸“我煞费苦心为你,你居然不领情”的凄苦表情,“我可是专程给你送秋梨水的。为了给你熬这个,我今天早上四点就起床了。”
“咳,那还真是辛苦了。所以,到底什么事?”
见他态度如此敷衍,就知道邀功失败,我顿时没了表演的兴致,垮了一张脸,郁闷道:“你干嘛把我安排在厨房?我看起来像是会做饭的人吗?要论战斗力,你们的护卫队里恐怕没几个打得过我,不觉得很浪费吗?”
他面露诧异之色,“你想进护卫队?这可是个苦差事。”
我干笑两声,“瞧轾少爷这话说的,好像烧大锅饭就是份美差一样。”
木轾有些好笑地打量我一会儿,偏了偏头,“这事我说了不算,得问我哥。”
你哥?
我一愣,上前两步与木轾站到一处,探头朝里屋张望,这才发现屋里原来……还有一人?!那人长着跟木轾一样的脸,身上盖着被子,悄没声儿地半靠在床头小憩。木轾要是不说,我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的存在。
我脚钉在原地没动,身子微微后仰凑到木轾身边,压低声音道:“你跟你哥住一间?”
木轾说:“嗯。”
“听说他也受伤了,伤得重吗?多久能好?”我这话倒并非出于寒暄,而是真的很认真在问。木轩的伤势恢复情况对最终结果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他跟木辗都受了伤,恢复得快的那一个才有机会站起来给对方补上致命一刀。木轲和最后那位没有暴露身份的也不可能等到这两人恢复,现阶段形势真的很复杂。
“好好静养的话就能痊愈,只是对手恐怕不会留这么多时间给我们。”
我问得认真,木轾却回得含糊。见他不愿多讲,当下也不深究,只道:“我们出去说吧!别吵到你哥。”
木轾还没说什么,另一个“木轾”的声音横插进来,“还嫌动静闹得不够大么?有话在这里说,说完回厨房去。”
我跟木轾不约而同地扭头向里屋看去。小憩的人受到打扰,此时已经睁开双眼朝我们看过来。他闭着眼的时候我只觉得双胞胎真像,当他睁开眼睛我才发现,就算是双胞胎,长得如此相像的也实属罕见。不止五官,就连冷淡疏离的神态语气,乃至声音都像了个十成十。得亏了他二人头发一长一短,不然我还真分不清谁是谁。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木轩其人。对木轾这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孪生哥哥,我还蛮好奇的,下意识上前两步走到门框边……
天部学员934,实力比病弱的弟弟935强上许多,甚至也强过同届过半的学员——直观点说,就是在今年的年度对决中也勉强挤进决赛的程度。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小撮人,论实力还差一口气,凭着几分运气也能层层晋级。可一旦进入强者汇聚的决赛,这一小撮人最终还是会被一一踢出局。像934这种层次的天部学员,在决赛中也就是走个过场,硬要说有什么好处,那便是在观战区的前排能够拥有一个近距离观摩学习的位子。加之他在已经结束的空手格斗决赛中,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并无惊喜,以致于934继空手格斗之后又一次晋级冷兵器决赛的时候,众人也没当回事,谁也没料到他跟木辗会有那样势均力敌的一战。我想要不是有个身体羸弱的弟弟令他投鼠忌器,以他的身手早早便可以亮明身份,培植自己的势力,掌握游戏主动权。
再说这弟兄俩特意把我调来这里的原因,我思来想去无外乎三种:一,为了帮我摆脱木辗;二,想拿我做筹码威胁木辗;三,两者兼而有之。而要达到把我弄过来的目的,首先要做的就是令木辗失去夺冠资格,同时他们自身还要获得能够调动我的权力。结果大家也看到了,以哥哥木轩与实力最强的候选人木辗两败俱伤,并且暴露了双胞胎的真实身份为代价,换来一个不知能对木辗起多大威慑作用的人质,我。
这步棋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两兄弟里会出这种主意的只可能是跟我还算有那么点交情的弟弟木轾,但真正有决策权的却是此刻躺床上这位与我素昧平生的哥哥。木轩才是执棋者,要不要进决赛,要不要在决赛中与木辗对阵,对阵的话要不要以真实实力与木辗一战,全凭他说了算。但,这样一来就很奇怪了。
这位哥哥隐藏实力多年,未露半点锋芒,显然不是那种不知深浅、对自身实力盲目自信的莽撞之徒。他不会预料不到与木辗一战的后果,既然没有必杀的把握,以他隐忍蛰伏多年的耐性和城府,照理说大可不必理会弟弟如此得不偿失的提议——其实就连木轾,在我的认知中,也不是会做如此冲动无脑决定的人。选择在最后关头公开身份,如此一来,他兄弟二人既失了隐于暗处的优势,又没有足够时间充分利用起站到人前的好处,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完全不合逻辑,我实在想不出他同意这么做的理由。
脑中盘旋着一些与木轩相关的疑惑,面上讪笑着说道:“打扰哥哥休息了,真是对不住!”
说完这句话我惊异地发现对面那位的脸色“刷”地沉了下去。怎么都没想到一个招呼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我茫然转向木轾,他却迟钝地并未接收到我的眼神,似乎觉得没他什么事,站在一旁作壁上观。求助无门,我只能自力更生。又把方才那句话想了一遍,大概猜到可能是平时在厨房跟八一、八二说起双胞胎都是直接“哥哥”、“弟弟”地称呼,刚刚又跟着木轾“你哥”、“我哥”说得顺口,一时没改过来,一句“哥哥”就这么脱口而出。这就好比见了朋友的亲戚,说一句“这位是你大姨啊!大姨好!”有错么?完全没有!但对象换成木家少爷,就不大合适了。这一位既是木轾的兄长,现在又算是我主子,而且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毕竟是他出手打伤木辗,才给了我逃离木辗的机会。若这事是木轾做的,仗着当初在侯家也算关照过他一段时间,我尚且还能厚颜受之。但哥哥木轩与我却无半分交情可言,如今平白受了人家恩惠,尤其这人还因此负伤,对这位哥哥的态度自然不能像对木轾那般怠慢随便。
想到这里,我赶忙补救道:“听说轩少爷伤得不轻,现在恢复得如何?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我给您做,不用跟我客气啊,我跟轾少爷也算老熟人了。”边说边在心里狂抽自己!当着木轾的面对他兄弟伏低做小这事就不提了,说好的不会煮饭呢?!提什么做吃的啊啊啊!!
谁知这番毕恭毕敬的讨好一出口,木轩本就不善的面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迅速罩上一层冰雪寒霜,连室温都似乎降了几度。我大惑不解,又颠来倒去地琢磨这两句话,怎么也想不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我们现在就缺个煮饭的。”床上的人终于在气氛跌破冰点前开口了,但内容相当欠揍,还不如不开口。
从刚才就一直魂游天外的木轾终于回魂般咳了一声,给他哥做解释说明:“由你管着入口的东西比较可靠。这里的人你都看到了,厨房这块,目前也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我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继而又压低声音,再次提议:“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木轾又往里屋看了一眼,道:“没事,我跟轩之间没有秘密。”
我心道:你没有难道我也没有?!转念又一想,的确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于是清了清嗓子,道:“那厨房这摊事先不提,嗯……你们也知道,我是绝对不想木辗成为木家少主的,所以跟你们也算是同一战线。即便是人质,主动配合的人质也比较好使不是?所以说,能给我透露下你们之后的打算么?”
木轾说:“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外头这些人里头有几个信得过的?”
木轾:“没有。”
还没反应过来的我:“啥?”
木轾:“信得过的,没有。”
我无语地盯着他:你们哥俩好歹也在‘沐’混迹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就差成这样?五十名开外的都随你们挑了,怎么就连一个可信的都挑不出来了?咦?等会儿!厨房那俩不就是木轩点将点进来的么?
“那木八一和木八二是怎么回事?”
木轾:“哦,我把厨房那俩笨蛋给忘了,那两个可以信任。”
我汗:“你们如何判断那两人可信?”
木轩接口道:“我见过他们吵架的样子,这两个人把精力都花在互掐上,想必没有多余心思干别的。”
我不可置信地:“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么弱智的理由,便把那俩货放在厨房?是不是有些过于随便了?你们判断是否可信的标准是什么?越傻越可靠么?啊呸!我怎么能这么想?!这家伙说这话什么意思?!到底在影射谁呢?!!
我用眼神剜着床上那一位,对方却似乎毫无察觉,甚至还换了个更舒服的倚靠姿势,面无表情地肯定道:“就因为这样。还有问题么?”
“……”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木轾这位哥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总觉得他这话还有真正想表达的后半句没有明说:还有问题么?没有就快滚吧!
问题当然还有许多——下一步的打算、对敌之策、最后一名备选种子的身份、排除内奸的方法等等等等……只是有木轩杵在那里,这些问题似乎都没法继续深入下去。
木轾道:“你不必考虑太多。既然来了,就好好在厨房住下,平日里别出来乱跑。虽然木辗不会动你,但木轲和剩下那个身份未明的就不一定了,结果如何谁都无法预判。这个地方也说不准能庇护你多久,和我们保持距离对你有好处。”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让我不要跟他走太近,这样万一最后结果是木辗胜出,我还能以获救人质的身份重回木辗身边,提高存活率。乍一听似乎是在替我打算,仔细一琢磨,妈的怎么就让人那么来气呢!敢情在这小子眼里,我就是棵趋炎附势的墙头草呗!
也难怪他会这么想,毕竟我的名声从来就不怎么好。组织里那些流言我不是不知道,有说我跟木枋有一腿的;有说我得以赐名并非凭实力,而是向首领吹了枕边风的;还有说我欲擒故纵,玩了把失踪,终于如愿爬上木辗的床……总之传什么的都有,传什么我都是那妖媚惑主的狐狸精。想来木轾早有耳闻,之前在古树林我跟木柃一番唇枪舌战讥讪毁谤也给他听了去,没有轻视鄙夷就不错了,莫非还指望别人高看你木杧一眼么?
想来想去,只觉木轾的话怎么接都不合适,干脆就什么也不多说了。本就起意要走,这下坏了心情,更是一刻都不想多待,将桌上空瓶收回包里,说:“我先走了,改天再找你。”
木轾并未觉出异样,一挑眉,道:“别再乱跑了,刚才说的你都当没听见么?”
我冲他摆摆手,从窗户径自离开。
◆◆◆
木轾打开窗,还来不及有下一步动作,冒失的家伙已经扑进来跟他抱作一团。我与木轾本就性格相近,自决定移花接木的那天起,言行举止更是在彼此的有意模仿下逐渐趋同。到如今,不用刻意为之,神态语气也不会轻易露了破绽,木杧并未起疑。
冷眼看着外间两个第一次照面的人用一种熟稔的口吻对话,只觉那女人站那儿跟轾说话的样子越看越扎眼。天生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往异性脸上乱瞟,神情举止都过于轻浮,这家伙还是这么没分寸。
本来没有插手的打算,无声地隐在角落里,等着木轾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话题却一下子引到了我的身上。
老熟人?哼,熟到完全认不出来么?
这错位的身份,虽然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但似乎也没有特别说明的必要。可当她果真如我预料的那般没有认出我的时候,又无端生出一丝不快。
“她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沐’培养出的杀手。”木轾说。
“有木辗罩着,没怎么杀过人。”我随口说道,心里却想着她临走前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不知什么缘故。
“她对我的态度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都不知该如何应付。”木轾意味深长地盯着我,“那秋梨膏熬制过程耗时耗力,光是众人一天三顿饭已经够呛的了,她却还挤时间给你做这个,很是费了番心思……哥哥对此作何解释?”
“她不想回木辗那里,自然挖空心思讨好。”
“说起来你今天也很反常,处处针对她。她这些天也没见到过你,是哪里得罪你了么?”
“没什么,她做菜太难吃了。”
“……”
◆◆◆
自打那日匆匆一面之后,我就再没去找过木轾,当然,那小子也没来找过我。人家都把话说那么清楚了,逻辑上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一想到那日木轩明显不待见我的样子,没跟木轾约好就贸然前去,万一不巧又碰上,岂不是讨人嫌?木轾虽也谈不上性格好,但他哥明显更难相处。
“哟,我们的大厨怎么一个人窝在这里刷盘子呢。”
“你来做什么?”我抬起头,看着端了餐盘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木柃。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双胞胎的宅邸见到这女人,之前从八一口中就听说她是第一批主动前来投靠的人,现在在木轩身边贴身伺候。不过前几日在木轩身边并未见到她,既然双胞胎不相信任何人,当然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近身。所谓的“贴身伺候”想来也只是相对于那些最外圈的护卫来说的。
“轩少爷说他不吃青椒,让你重做。”木柃倨傲地抬着下巴,颇有点狗仗人势的意思。
我扫了眼她手中原封不动端回来的一盘子食物,低头继续刷盘子,“今天的青椒牛肉丝大伙儿都光盘了,轩少爷不吃青椒,连牛肉也没动一口,我看他是没什么吃饭的胃口,那就饿一饿,晚上好多吃些。”开玩笑!我哪有时间单独给他开小灶啊!就算时间有多,我也还得给木轾熬秋梨膏呢!明明之前都很太平,可自从那天我找木轾跟他打了个照面,这位哥哥在饮食方面就突然挑剔起来。
木柃“嘿”了一声,“不是你自己跟轩少爷说他想吃什么都给做吗?”
话是这么说,可他又不说想吃什么,做出来了才各种挑刺,这不是故意找茬吗?!况且这种场面上的客套话有必要这么较真吗?还转述给这女人听……那厮究竟是一什么人啊啊!
“轩少爷说他的口味跟轾少爷正好相反,所以你做的那些他都不爱吃。青椒、水芹、杭白菜、紫角叶、豆芽、动物内脏这些他也都不吃。”
“双胞胎的口味为什么差这么多?!这么挑食,在训练基地是怎么活下来的?!”而且不爱吃的还几乎都是蔬菜,根本就是个小屁孩嘛!
“轩少爷对这几天的饮食相当不满意,你说你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也不懂得珍惜。那天我还奇怪你怎么就那么巧出现在林子里,还一反常态管起我的闲事……原来是一早就盯上这俩兄弟,想借助他们摆脱木辗,这才趁机跟人家套近乎吧?”
不……那天我就是喝多了有些上头,没平时那么能忍。
“你跟木辗那种关系,他们当然会想方设法把你弄过来。木家哪有什么善茬?指望他们救你出火坑简直痴人说梦。你就是个筹码,等利用完了就会被一脚踹开。其实就连你是否够格当筹码这一点都还说不准。”
“既然你看得那么清楚,为什么还敢来趟这浑水?”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跟少爷们的关系单纯多了。”木柃欣赏着精心修剪涂色的指甲,“与其一辈子在烂泥地里打滚,不如豪赌一把。”
我目光一闪,“你对双胞胎这么有把握?”
“当然,我看中的人,不会有错。”
“论身手、论势力,怎么看都是木辗更占优势吧?”
“你懂什么?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有分量?木辗身边高手如云,我过去也就是个无关痛痒的角色,根本没机会出头。在双胞胎这儿就不一样了,他们正值用人之际,只要我肯加入,就一定会受重用。若运气好,赢了这一把,我后半辈子也就不愁了。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那天真是好险,说起来还多亏你横插一手打断我们,不然一个不慎触怒了轩少爷,大概现在就没命替他效忠了。”
真看不出这女人还挺有进取心的……等等,她刚才说什么来着?轩少爷?那晚在古树林的是木轾好吧?!亏这花痴女人整天在男人堆里厮混,看男人的眼光这么不准,跟那儿自我陶醉了半天,原来连人都没对上。
正暗自腹诽,却听那女人继续道:“其实那时我也仅仅只是发现他顶替弟弟出任务,根本没想到居然会是木家的少爷,不然哪敢那样试探?谁能想到木家血统竟会生出轾少爷那么孱弱的孩子……嗯,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说……那天和你在树林的那个,是木轩?”
木柃诧异地打量我,在确认我不是在跟她说笑后,露出一个无限怜悯的表情,啧啧称奇:“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
……
◆◆◆
“来了。”木轾手指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片走进屋。
“什么时候?”
“三点。”
我展开巴掌大的纸片,扫了眼上面那个徒手画的八卦图,又转而看向木轾。
木轾微微一笑,指着八卦图上的“——”解释道:“长横是阳爻,”又指住中间断开的“--”继续道:“短横是阴爻。若是阳爻居阴位代表行动时间在正午到午夜之间,阴爻居阳位则代表行动时间在午夜到正午之间。无论是阳爻居阴位还是阴爻居阳位,均为失位,一处失位代表一小时。这幅八卦图上一共三处本该是长横的地方画成了短横,所以行动时间是:下午、三点,也就是两小时后。”
“亏你想得出来,你就不怕他给记岔了?”
“这已经是最好理解的一种了。我让他照着鸣锋堂匾额下挂的那块八卦镜来画,错不了。”
“人一到直接带来我这里,我有事交代。”
木轾点头,“知道了,我出去准备一下。时间还早,你再休息会儿。”
“轾,别轻敌。记住就算有十成把握,也要抱着一百二十万分的谨慎小心行事。”
“我明白。”
我点点头,“去吧。”
轾走到门口,手已经握上门把,忽然没有回头地轻声说道:“哥,我一直期待有一天能与你共同进退。很高兴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天。所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搞砸。”言罢不等我说什么,开门步出房间。
我微微叹了口气:木轾对这件事的投入程度超出我的预计,他内心一直想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而我这次受伤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人员调配、陷阱布置、暗线联络……这些他之前都从未做过,但每一件都完成得很出色——我毫不怀疑他会完成得很出色。我早说过,轾是很聪明的。只要他想,什么技艺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再复杂的招式教一遍就能记住,对事情的看法往往也同我惊人的一致……他的头脑和天赋不逊于我,然而天意弄人,我们之间唯一的差距,却偏偏是他那远超常人的智慧弥补不了的,任凭他怎么努力也弥补不了的,先天羸弱的致命缺陷。
追逐一个永远不可能追上的目标有多痛苦?当这个目标是另一个自己时又有多讽刺?光是试着想象一下轾的心情就已经沉重得快窒息了。我很想让轾停止这种追逐,我想告诉他:有哥哥在,你不用勉强自己变强,哥哥有能力背负起你的人生。但我知道,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就是我。
倘若没有我,也许轾出生就是个健康体。即便仍旧以孱弱躯壳降生,没有另一个自己做参照,那么至少,他不必像现在这样,如此强烈地感受来自命运的、深深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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