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西界大厦的第三层最早是个射击场,大厦改造成商住两用楼的时候清空了全部设施,从那以后便经常被用作大型活动场地。这一层的空间极大,高度是其他楼层的两倍,从半空的悬廊看下去,主厅里的人们显得格外渺小。
大厅静悄悄的,虽然站满了人,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赫连冰坐在单人沙发上若有所思,褪去面对仇人时的疯狂刻毒,安静下来的男宠身上恍然有种纯洁宁静的味道。
木宴藏身装饰柱后居高临下地默默俯视,她自楼顶侵入这栋埋满炸弹的老旧建筑,对盘踞各处的守备采取“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料理掉”的原则一路寻到这里,没找到安辰却发现了这位传闻中一手掀起腥风血雨的男宠。
对方体形十分单薄,容貌绝艳,别说男人,即便女人中也鲜少有人能与之媲美,头发软软贴在颊边出神的样子意外地令人厌恶不起来。从表面上看似乎并非她原先想象中以美色迷惑男人的淫邪媚物——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赫连冰。在此之前,尽管知道手上的伤是拜这人所赐,但她当时处于昏迷状态,并未瞧见对方长相。
的确很漂亮,但若与父亲相比就远远不及,各方面都不在同一层次——木宴想,继而觉得拿自己父亲与一名男宠作比较着实有些掉价,难得对木轩产生一丝歉意。
“冰先生,情况不大对!”手下忽然上前向赫连冰禀告。
“怎么了?”赫连冰问,酥软的声音拖着鼻音而显得略微偏甜。
“派去堵人的豺狼一行不见了。”
赫连冰皱眉,“什么叫‘不见了’?”
“这个……就是忽然不见了。”手下回答得有些为难,“底楼出口的全方位监视器确实显示他们带着安辰进入大厦,人肯定就在这栋大厦的某处。只是我们试了很多次还是联络不上豺狼,所有监控屏幕上也都找不到他们四个和安辰的踪影,我想可能出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赫连冰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轻轻哼了一声,说:“我就知道安辰不会这么乖乖听话。去,把闸门放下来,无论他搞什么鬼,我都要他插翅难飞!”说着扬手一挥,身侧站成两排的手下立即掏出武器四散,迅速进入警戒状态,整个大厅顷刻间杀机四伏,静得落针可闻。
“冰先生,这里已经不安全,请你先回避一下。”赫连冰身后一人突然沉声开口,这人其实长得不难看,但表情阴鸷,嗓音沙哑,长刘海几乎遮去半边脸,整个人都散发出森然鬼气。
“我要留在这里,亲眼看那家伙死。”赫连冰说。
旁边身穿休闲夹克,头套黑色圆顶帽的男人咬着烟头靠在墙上不咸不淡地开口,“风刑要我和鬼悟保护你,你却总是瞒着我们私自行动。眼下你被人废了只右手回来,风刑一定会责怪我们保护不周。要是你之后再有什么闪失,我们没法交差。”
赫连冰神情不变,“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不用他多管闲事。”
套着圆顶帽的男人横了赫连冰一眼,吐掉嘴里的香烟,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赫连冰,你也该适可而止了。风刑替你做的已经够多,如今甚至蠢到为你开罪‘煌’组织!就算他真欠你什么,也早该还清了。他现在是狂影的老大,他有他的顾虑,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陪你一起疯!”
赫连冰微微阖目,同样沉了脸色,“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要是看不顺眼大可以回去,我不需要你们保护!”
“赫连冰,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里?要不是看在风刑面上,你求我我都不会来!”
“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操!你他妈算老几……”
“雷定!”表情阴鸷,外号“鬼悟”的男人冷冷出声喝止,被叫作雷定的那个似乎对他颇忌惮,被这么一喝,只“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冰先生,风刑要见你。”鬼悟的语调不喜不怒,并未像雷定那般对赫连冰表露出敌意,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
赫连冰起身,走过鬼悟身前时轻声说了什么,鬼悟一颔首,径自从东侧大门离开。
“找我什么事?”赫连冰打开视讯向屏幕对面的人发问,屏幕的光线映照在他姣好的面容上明明暗暗,他又变回那个妖妖娆娆的赫连冰。
“……你的手怎么了?”狂影的首领不答反问。木宴稍稍有些意外,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屏幕中人的样子,但传来的男声低沉冷定,语调中显露出的气势,那样浓重的控制欲,绝非一个好色无能,任人操控的傀儡所能具有的。
“小伤。”赫连冰满不在乎地答。
“那两个没用的东西呢?”
“你别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
“接下来的事交给他们去做,你立刻给我回来!!”
赫连冰挑眉一笑,那一扬眉的风情妖艳无双,“风刑,你在命令我?”
风刑微微一滞,缓和下语气,说:“别忘了我们有过协定。”
“是,我的确承诺过你,但不见得就要依言照做。”
男人顿时被激怒了,一个“你”字刚出口就被赫连冰截住,“我们有言在先,我助你接掌狂影,你帮我报仇。如今你要置身事外也由你,至于我做什么你不要干涉。”
“冰,我知道你在怪我,但我不可以再纵容你肆意妄为了。你也看到了,与‘煌’的几次交锋使组织元气大伤,我不能拿组织开玩笑……”
“够了!”赫连冰飞快地打断他,恨声道:“你说的我都懂,用不着重复!啊,我差点忘了,你本来就巴不得弥砂死,或许你心底还暗自窃喜那姓安的混蛋替你除去了绊脚石吧?”
风刑闻言也有些不快,“你我心知肚明,狂影本该是我的。当年你为了让乌弥砂坐上首领位置,逼我释权……我可以反抗的,但我没有!我若是要他死,三年前就做了,何必等到今天?!这三年我不争不抢,甘心成为他的部下,你以为这都是为了谁?!”
赫连冰扯起一个苦笑,“不错,是我威胁你,是我做错了!或许当初我就不该由着他胡来,不该帮他当上首领,这样,他也不会死。”
“……为什么是他?那种人……我哪一点不比他强?如今他都已经死了,难道我风刑在你心中的地位竟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吗?!为什么你能爱他却不能爱我?!”风刑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情绪,但没有成功,话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赫连冰脸色苍白地重复,骤然拔高声音吼了回去,“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你不知道就问我吗?!我也想弄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当初硬要帮他把狂影从你手中抢过来?为什么他死了我还是忘不掉他?为什么我爱的是他不是你?……‘为什么’?如果我知道原因一定会告诉你,可我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他对着屏幕惨然一笑,“风刑,这世上最怕没有理由的爱,因为毫无道理可讲,所以才无可救药。”
那一刻,木宴忽然有些同情起赫连冰的遭遇来——遇上喜欢的人,因为深爱而倾其所能满足对方一切愿望,最后却由于自己的纵容而送掉爱人的性命……这该是多大的悔恨和悲哀啊!
风刑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再次开口,“雷定,带冰回来。”却是对下属下达指令。
然而赫连冰不等旁边的雷定采取任何行动就蓦然拔出□□指住自己太阳穴,面无表情地说:“风刑,我既然答应你就不会食言。今天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我最后一次任性……还是说,你想我现在就死?”
“你威胁我?!”
“那你接不接受威胁?”手指扣上扳机……
“住手!”男人又惊又怒,对此却无可奈何。场面僵持良久,狂影的首领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真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他问。
“我们都是同一种人,一旦爱上就是一辈子……再见面时我将永远属于你,可是现在,请你从我面前消失!”
……
屏幕最终归于一片漆黑,雷定点燃第二支烟,吸了一口,“爱上就是一辈子……吗?”说完嗤地笑了出来,视线移向沉默的赫连冰,一脸的不以为然,“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笨蛋——你和风刑,两个都是!”
赫连冰斜瞥雷定一眼,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睛,“不要同情我。与其被人同情,我宁愿被讨厌!”
雷定不语,片刻后哼了一声,说:“我当然讨厌你。”
赫连冰笑了笑,不再说话。
闹剧落幕,要找的家伙不在这里,木宴正欲上别处继续寻找,却冷不防被人捂着嘴抱住!在混然未觉的情况下被人轻易近身的惊惧使木宴在一瞬间发动攻击——那是在濒临险境时的自救招式,凌厉狠辣,毫不留情!可对方却无视于那几乎致命的一击,压低声音说:“是我。”
挥出的手刀在半途硬生生停住,来人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无比自然地圈上她的腰。木宴刚一扭头就被吻住,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琉璃般的眼睛闪过一丝既惊且喜的光芒,转身揽住男人脖子,如释重负般阖上双眼……幸好他没事!她想。
唇与唇分开,木宴微微喘息着睁开眼,眼神有些迷乱。安辰嘴角含笑,俯首亲了亲她额头,随即想到了什么,托起木宴包着纱布的右手,看见白色纱布里隐约渗透出来的淡红色血迹,再抬头时,不笑了。“对不起,”他紧紧拥木宴入怀,“我没保护好你……”
木宴有些心虚地把手藏到身后,小声说:“已经不痛了……”然后感觉到抱住自己的手臂收得更紧。
“宴……”男人心疼地唤她。
她轻轻靠在安辰肩头,说:“是真的,真的不痛了……”
“我宁愿你气我怪我,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是要我自责死吗?”安辰的声音低哑。
“……对不起……”
“……”
“……”
因为木宴那句“对不起”而变得愈发自责的男人叹了口气,把头埋进某人颈窝,闷声抱怨,“你啊,还是别再说话了。”
感到有些郁闷的某人:“……”
正在这时,有人大步走进主厅,两人双双向下看去,却是之前被赫连冰派出去的鬼悟。
“冰先生。”
“如何?”
“正如你预料的,这栋大厦已被‘煌’组织包围,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监视之中,夜鸦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待命。”
木宴满心疑虑地望向安辰,男人凑到她耳边低声解释,“子陌已经带人把北门的守卫引开了,我们走吧!”
话刚说完,门口就传来一阵呼喝,木宴循声望去,一个双手反缚的女人被赫连冰的手下粗暴地推进大厅,狼狈地向前冲出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可一站定便立刻挺直脊梁,昂首怒视面前一群人,虽然身处逆境,但神情不卑不亢,没有一丝畏惧,仿佛一株长于绝壁上的带刺蔷薇,傲然迎风生长,环境越是恶劣,她越是恣意绽放,艳丽而极具攻击性!
木宴转头看看身旁脸色阴晴不定的男人,无声叹气——殷素会在这里出现,她并没有太意外。她虽然讨厌殷素,但此刻眼见她落得如此下场,对这女人三番两次设计自己的愤怒也就释怀了。
赫连冰向门口瞟了一眼,继而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鬼悟,“你把她带来干什么?”
“之前她打晕守卫企图逃跑,正巧被我撞上,不然只怕我们布下的机关此时都已经毁在她手里了。这女人是个麻烦,不如杀了。”
“不,留着她还有用。”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异常清晰,赫连冰向女人走去,“因为她是殷蒲寒的女儿。”
木宴凝神注视着底下情况,没有回头地小声问安辰,“怎么办?”
男人拉起她的手,“我们走!”
木宴讶然扭头,“你不救她?”
安辰没有回答,离开的脚步不见一丝迟疑。木宴跟着安辰逐渐远离主厅,底下人的交谈却尽数传入耳中——
“传闻阮言是‘煌’组织的二把手,安辰一死,‘煌’就是他的。”赫连冰慢慢踱到殷素面前,捏起她的下巴,轻蔑一笑,“你放心,我不杀你。只要阮言答应我开出的条件,我就把你放了。”
殷素甩头挣开赫连冰的手,怒声道:“别做梦了!你以为与辰为敌有胜算吗?你最好祈祷他别来,否则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一星期前,从未逆过她意的阮言严令禁止她再对木宴下手,甚至派了人来日夜监视她。她为此跟阮言大吵一架,赌气跑了出来。她生性乖僻,很小就独自一人东闯西荡,自由惯了。别说一星期,即便数月不见人也是常有的事,组织里包括阮言在内的所有人对此都见怪不怪。只是他们没人想到殷素身为前首领的女儿竟会为了赶走所谓“情敌”而出卖组织情报,也没人想到居然有人胆敢对“煌”组织的大小姐下手,自然也就没人来寻她,至此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真是傻女人!”赫连冰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早些时候明明有机会可以逃跑,结果却为了向‘煌’示警而曝露行踪。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既然要帮他,当初又何必背叛他?”
这话触到了殷素的神经,她陡然激动地大喊起来,“我没有背叛他!我没有!一切都是你们设计我!!”
赫连冰的语气讥讽,“如果你够聪明,又怎会被人设计?”
殷素瞪视赫连冰,反唇相讥,“你又得意什么?你也不过是被木轩利用的一颗棋子!”
“没错,他想借我的手来颠覆‘煌’,但我不介意,因为这也是我想要的。而你呢?安辰根本不在乎你,你以为把他身边的女人弄走就能得到他么?你失踪这么久,他有没有找过你?即便现在他来了,为的也不是你……”
“住口!他是我的!他是我的!!只要那女人消失,辰就会回到我身边!”
凄厉狂乱的尖叫在身后的大厅里回荡,男人牵着自己的手走在前面,木宴对着前方的背影看了许久,在心里有了决断,“安辰,我们带她一起走吧!”
安辰头也不回地宣布:“我只保证你的安全,其他事我不关心。”
木宴停住脚步,“如果是我想救她呢?”
“什么?”
“我说我要救她,你帮不帮我?”
“不行,我不同意!”
“这里到处埋了炸药,赫连冰已经有所警觉……一旦到了外面,我不会再让你进来第二次!”木宴正视安辰,“——别告诉我你没打算折回来救她!”
安辰停顿半秒,说:“这是她任性妄为的下场,我不会再为她的愚行善后。”
“她母亲对你有恩不是吗?我不要你因为顾虑我而留下任何遗憾。”木宴瞥了眼自己的右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救人的话,一只手就足够了。”
“你没必要这么做。你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你难道猜不出她对你做了什么?”说到殷素,安辰的语气变得不大高兴。
“她是死是活我其实一点都不想管,可你现在跟我在一起了……”木宴垂目避开安辰的视线,一字一字地说:“恩情也好,亏欠也罢,你欠她的,我替你还,这以后别再跟她纠缠不清了。”
安辰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偷笑……
在恋人面前,即便是安辰也会有孩子气的时候,偶尔任性起来就会想要证明自己在恋人心中很重要。可是木宴一直不动声色,始终都不动声色。除了某次严重扰乱男人心绪,致使我们无懈可击的杀手大人头一遭体会到什么叫挫败感,并最终顿悟自己“爱上某人”这个不争事实的离家出走,没心没肺的某人再没对殷素的存在表露过任何情绪。
木宴这样信任自己,安辰固然很高兴;但反过来说,如果她担心,那证明她在乎,他其实会更高兴。所以此刻的安辰很高兴,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木宴对殷素的介意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你笑什么”木宴问。
“不笑什么。”安辰嘴角的笑容说不出的暧昧隐晦,“好,我们救她。”
那种对自己心中所想全然洞彻的笑容让木宴有些吃不消,“……你不要再这样笑了!”
“好。”
“……”
“……”
木宴黑线,“……你还在笑。”
“有吗?”
某人终于恼羞成怒,“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赫连冰手上握有引爆炸弹的遥控器,而他根据三层大厅的布局精确计算了角度,他身周的每个方位都有保镖挡着,对他进行狙击显然是不可能的。他那两个贴身随行的手下也不是普通人,他们站的位置几乎可以应付所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突发情况。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百分百保证□□就一定是在赫连冰本人手中。如果无法做到一击必杀而给了对方引爆的机会,我们就要给他们陪葬了。”安辰条理分明地剖析当下形势。
“关于这一点,我想到个办法可以证实!”
“哦?”
“跟我来!”
“等等。”安辰一把将人抓回来,手臂围上来,将一件东西系到木宴脖子上。
木宴疑惑地低头看去,却是当时被木檀割断红绳遗落在家里的平安扣。她望着面前细心替她系上红绳的男人出神,心忽然变得比棉花还柔软。那一刹那,她蓦然间认定自己会爱这男人一生一世。
安辰系牢红绳,将玉石塞进木宴领口,抬起头叮嘱,“以后别再弄丢了!”
“嗯。”木宴异常乖顺地点点头。
安辰满意地笑,替她顺回散落下来的一绺头发,“好了,现在可以去拆你要的东西了。”
“‘拆’?”木宴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你知道我打算做什么?”
男人不答,凝视着眼前的人,眼神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我这个人啊,一旦作了决定就不喜欢更改,可你总是一次又一次迫使我妥协。”
而明知不应该,我却永远都无法拒绝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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