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隔日晌午,滺澜让锦云从箱柜中找了几件样式时新的衣裳,放在楠木匣中,同常禄去拜会昨儿个鼎力相助的秀瑗姑姑。
彼时秀瑗才下了差事,见她们来造访,忙命小宫女儿给端了烹茶的器具,“奴才在万岁爷跟前儿是侍茶女官,旁的本事没有,沏茶还是擅长的,这是闽浙总督进献的正山小种,万岁爷赏了些个让练手儿,冬日品此茶最好,您今儿尝尝我的手艺……”
“姑姑既是没拿我们当外人,何必自称奴才,倒是生分了。再者,您是御前的女官,身份比寻常的格格都贵重,宫中除了娘娘、贵主儿,谁敢在您面前托大呢?”,滺澜坐在窗边儿晒太阳,看秀瑗姑姑生火烹泉、温壶洗杯,动作宛如行云流水,煞是好看,不由得连连赞许。
“行呀,若是福晋不嫌弃,叫我秀瑗就好,也别姑姑姑姑的,没得给人喊老成了……”,秀瑗性情极爽利,她是御前宫人,到底面子大,与谁往来全凭心意喜恶,虽之前不相识,可看滺澜待人谦谦有礼,脾气性情又随和,忍不住生了几分好感。
“若真如此,在外头拘谨些,但咱们私下可以不必困在规矩身份里头。我闺名滺澜,您也这么称呼就成,不打紧的……”,滺澜接了茶盏,先闻香,再缀品其味道,只觉齿颊留香,滋味果然醇厚悠长。
“哎呀,这也太好看了,其实我们御前宫人不能随意拿别宫主子们的赏赐,往来过密也是不成的。不过,既是您精心挑选的回礼,我就勉为其难收两件,这藕荷色绣栀子花的氅衣好看吗?滺澜给看看……”,秀瑗从滺澜送来的衣裳中,选了件喜欢的式样在镜前比划,她觉得和滺澜有缘分、投脾气,慢慢相处也比之前随意了许多。
“还有这讲究呐?那咱们就悄悄的好。待往后秀瑗姑姑嫁了如意郎君再多走动,也不算迟。这颜色素净典雅,瞅着像是你喜欢的花样儿,我上京之前,请苏州绣娘给缝制的,难得咱们身段个头儿差不多,就留这件吧,江南正时兴呢,配旁边那缀珠的云肩,真真是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滺澜促狭轻笑,她也喜欢秀瑗这种不扭捏的性子,感叹在深宫之中,难得遇上志同道合之人。
小姊妹忙中偷闲,换衣裳、戴珠花,足足笑闹了个把时辰,又约定着日后要多往来,才肯依依惜别。
太后的寿辰一过,家家府邸都在筹备着年货过年。首当其先的自然是赶制过年的衣裳,皇子和福晋的吉服由内务府按《穿戴档》的旧历量体裁衣再送过来,而到了府中诸仆下则早在秋末就量过尺寸,各自从库房上领新做的棉服就是。
滺澜命人从京城有名的绸缎庄福瑞祥请了师傅,让府中二位妾室过花厅暖阁来选料子量尺寸,好在年前拿到新衣裳。也不知遇上了什么变故,浅香打从畅春园回来就郁郁寡欢,称病谢客,她以此为借口推脱婉拒,可滺澜却不想让人拿住把柄,栽赃她苛待妾室,故而还是让婢子送过去些料子花样儿任其拣选,衣裳大小还按旧例来。
娇雪倒是兴致高昂,不仅尺寸量的仔细,见浅香不露面,又趁势从她的份例中捡了暗红妆花缎两匹、缂丝团花料子一匹、狐裘两张,心满意足过来谢恩典。
滺澜正坐在窗边看各宗室亲戚间的往来送礼清单,见她笑嘻嘻满面喜色,也觉得挺高兴,忙招呼过来坐下,“锦云,咱们去畅春园的时候,娘娘们赏赐了珠花、绒花、耳坠子。你端过来,让庶福晋挑拣一些,大小年节要到了,首饰样式新,看着也体面……”
过不多时,锦云捧着垫了软缎的剔红漆盘放在二人中间的炕桌上,娇雪瞅这琳琅满目又精致首饰朱钗,只觉得这一朵也美,那一支又富贵,斟酌再三也下不了手,总觉得珠光宝气迷人眼。
“怎么就轮到我挑了,福晋有可心的没?我只捡您剩下的,就足足够用了”,她摸不准主意,又不敢太过僭越,只悄悄试探着滺澜的口风。
“瞅你这话说的,宫里赏下来,都没拆封条就让端过来了,哪儿就给你们捡剩下的?这是扬州进贡的,那边儿做这些手艺最上乘,当年在家的时候,叔父、兄长只要去扬州办差,就买回来好些送女眷,如今又见着了,心里可亲切呢。我拿这支海棠就成,你喜欢富丽的花样儿就挑去,横竖你这身份不会进宫,倒也不必顾忌什么……”
知晓自己不先拿,娇雪是不敢动手的,滺澜从中随意挑了支淡粉海棠的绒花,花蕊点金珠,甚是娇美动人。又端详娇雪盯着洒金牡丹绒花垂涎欲滴,回忆起她素来爱奢华张扬的式样,索性顺势做了人情。
娇雪咂摸这话有点不是滋味,可转念想滺澜也没骗她,自己曾养在王府做乐伎,倒还有点子自知之明。宫里规矩多排场大,贵人之间势力盘根错节,她不擅做小伏低的奉迎,入了宫又能如何?只是暗暗感叹老天爷不公平,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出身门第却将人天生分了三六九等,犹如云泥殊路,不可逾越。
“福晋下回可不许偏心,妾身身份低微,入不得宫门也罢了,可畅春园您也没带着我去,下回再有好玩的地方,您就顺手把我捎上,也让我开开眼。
您看,您的兄弟叔伯不仅身居高位,去趟扬州,还知道给家里女眷买花戴。我那不争气的阿玛,就会伸手拿旗人口粮份例换酒,兄弟也是给旗主看庄子的大老粗。后来八爷让我给十四爷做妾,为了听着体面,赏我阿玛个侍卫衔,家里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要不然吃穿都紧巴,还得靠老娘去给人做活计来贴补。我从十一岁就圈在别院里练琵琶,您说,能吃过见过什么呀?”
“并非我偏心,是娘娘想念侧福晋,所以要她到园中陪伴,这个谁也做不了主……”,滺澜闻言很讶异,这庶福晋真是直性子,三五句话把家底身世透个干净,只是她的来历看似简单,其间却也有耐人寻味之处。
“哼,身子真不舒坦,就别跟着去园子里啊!成日里阴阳怪气,装个病西施样儿给谁看?走的时候杠杠壮如牛,回来又娇滴滴躲着不见人,让外人瞅着,跟谁欺负她似的,明明她屋里那老婆子才是凶神恶煞,成日里指桑骂槐气人!她在园子遇见什么了,回来就又躲屋里歇着,娘娘亏待她,还是爷在床帐里打她了?仗着靠山侍个寝,还给侍病了!”,娇雪一张嘴跟炮仗一样噼里啪啦不留情面,她和浅香的院子正对,成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吴嬷嬷又是个不饶人的,可见没少闹别扭。
“慎言!你跟侧福晋有不对付的地方,唠叨唠叨也罢了,敢编排娘娘,吃了豹子胆吗?既是想出门,赶明儿个有适合的地方,我就把你带上。只是你需谨言慎行,不可骄纵惹是非,外头人多眼杂,你这种脾气要吃亏的,连带府里跟着吃瓜落,谁敢让你出门子!”,滺澜恨不能把她嘴捂上,这人之前养在八爷的别院里,平日里不在主子眼前,乐伎们除了比捯饬和斗艺,无甚高低尊卑,所以养成了随性恣意的脾气,只是再不收敛,难免会被有心人做文章。
娇雪同滺澜说了会儿家常话,挑拣珠钗、绒花、耳坠子六、七样,又得了两提笼糕点,美滋滋满载而归。
她人虽离了老远,身上那种浓烈馥郁的香气却久久不散,锦云知自家主子爱洁净,又命小婢子将室内开窗扫洒换熏新香。
“福晋,您要是受不住这香气,不如到院子里走走,于身体也有益处……”,看滺澜倚着窗台发呆,锦云以为是被浓郁香气惹得头晕不适,再者,从畅春园回府就忙碌于应酬往来,没半点闲暇,所以哄着她去庭园里散步散心。
“你去取点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再从方才的首饰托盘里捡两支点翠的珠钗,咱们去瞧瞧侧福晋,且今儿个常禄说,吴嬷嬷去了药铺子,按惯例都得夕阳西斜才回来,正好是攻其不备的好时机。”
方才娇雪对浅香的唾骂虽然粗陋,可却有一针见血之处,很值得回味深思。之前在园子里遇上可疑的苏拉划破衣服,又给太后取经文,还要在德妃面前尽心孝敬,成日里殚精竭虑,滺澜没心思多想太多。这会子静下心,倒是被娇雪点醒,是啊,明明浅香在畅春园有娘娘照拂,事事拔尖儿,又遂心意侍了寝,到底为何郁郁寡欢呢?且那日清晨,十四阿哥回来未换衣衫,还说从头天傍晚就未曾进食,这侧福晋未免也太“侍奉不周”?
浅香的住处在前头东边的院落,格局方正规整,仆下骤然见滺澜过来,一时不知所为何事,纷纷慌了手脚,有人想去奏报,却被桂嬷嬷喝住了脚步。
仆婢们噤声不敢通传,任由滺澜往内间去,这么着确实不合规矩,可眼下是府里,规矩还不就是主子奶奶定的,谁也不敢轻易造次。
“侧福晋身子可好些了,前阵子才健旺些,怎么又病了?今儿个得闲,我来瞧瞧你。”
滺澜悄声往里走,见紫砂泥炉上熬着小砂锅,缭绕着满屋子草药味,彼时浅香正裹着被子倚在窗边软枕上绣花,额间戴了个紫貂的卧兔,看着倒不似缠绵病榻的模样。
许是万万没想到滺澜会来,浅香闻声抬起头,神色讶异非常,她怔楞半晌,又左右环顾,瞅婢子们都垂首静默,也琢磨过来闷来,忙起身整衣妆,“福晋来了,怎么也不通传?妾身这几日身子不舒坦,也懒怠梳洗,模样狼狈邋遢,还望福晋见谅……”
“姐姐别数落她们了,是我怕扰了你歇养,特意免了大张旗鼓的阵仗。不过是咱们说会子体己话,略坐坐就走了,没得整那些规矩排场,你不必起身,方才怎么坐着,还那样就是了。”
抬手将要起身的浅香安抚住,这还是滺澜头一遭仔细瞧她,往常不是避而不见,就是行色匆忙,两人甚至没正经说过几句话。浅香生着容长脸,细眉眼,薄唇小嘴悬胆鼻,许是没上妆,让本就单薄的容貌,又添了几分寡淡,可细细瞅着,又有种疏离清冷的韵致。
“让福晋见笑了,我胆小又怯懦,身子还不争气,过门这么些日子了,没给您请安磕头,伺候左右不说,还劳您来探望,真真是罪过。有时候,我也想同府里的姐妹们聊聊天,解解闷,可我没什么擅长,只怕是平白惹人嫌弃笑话……”,纵使脸上勉力挂了笑意,可眉头却微蹙,这让浅香的面容又添了几分落寞惆怅。
滺澜莫名觉得喘不上气,甚至不由自主松了松颈间盘扣,好像晴空朗日骤然阴云密布,周遭凝着湿乎乎的潮闷。忍不住在心中纳罕,府里人人皆知浅香是娘娘外甥女,有靠山倚仗的贵妾,还跟着个颐指气使、鼻孔朝天的吴嬷嬷,谁敢笑话给脸色?她这番自怨自艾的话,显得处境好似多卑微,让人哄也不是,劝也不是,没处接下茬!
一时没话可说,气氛陷入了尴尬的静谧,环顾四周,看房中赏玩器物并不多,只窗边条案上摆着玉石盆景,最打眼的,当属壁前矮柜上层层叠叠错落陈设的绣屏。滺澜长在江南,莫说织造府就在家门口,且论杭州的丝罗,亦或姑苏的刺绣都名冠天下,哪儿有不懂赏识的道理?忽而来了兴致,挪步到近前细细观瞧起来。
“这些,都是侧福晋亲手绣的吗?不说花样儿巧思,疏密有致,光我这门外汉瞅着,就有勒针、平针、扭针复杂多变,可谓之上上佳品……”
“不全是,只有摆在头一幅的绣屏是我手绣,后头和两侧那些,有很多是娘娘知我爱刺绣,平日赏下来的,到底还是宫中绣娘的手艺更精湛些”,见滺澜驻足夸赞,浅香也不好窝在炕上太过失礼,忙起身跟过来解释。
“这幅绣屏别致不俗,少了女儿家的闺阁气,有种舒朗飘逸的洒脱。是取了官禄登科的寓意吗?”
话问的随意,可言辞出了口,滺澜却隐约察觉一丝丝诡秘,好像隔着迷雾若隐若现,到底在哪儿瞧过呢?浅香亲手绣制的画屏摆在正前方,裱着长方的紫檀木框,背景是闲云远山,近景乃是翱翔飞雁,口衔折枝花卉。
“我只略识几个字,不懂诗文辞藻中寓意深远的道理。也就是在宫中时,闲闲无事打发光阴罢了,闺中刺绣无非就那几种花样子,什么富贵花开、鸳鸯戏水、猫蝶同春之类,哪儿就称得上佳品了。这边儿没摆炭火,有些过堂冷风,福晋还是炕上坐吧,没得冻着了……”,浅香的话忽然密了起来,与她方才恹恹惫懒的模样大相径庭,态度也热络了许多。
滺澜敏锐的察觉到,她似乎并不愿意自己多探究这幅绣屏,可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又令人无法忽视,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是了,杭州!听夜戏的时候,四阿哥受不住江南潮闷湿气中暑,十三阿哥为照顾兄长,卸下了随身的坠饰,他佩戴的火镰上方也绣着大雁纹样,当时也因为雁口衔花而惹得滺澜留意。
其实以大雁为花纹样式,无论陶器刺绣书画都极多见,为文人才子所爱,雁口衔芦苇寓意官禄登科,多半家中有要科举的读书人爱用此纹。也有雁口衔芦苇和莲花,多半为官者喜爱,彰显着自己路路清廉。但恰恰是大雁口中只衔莲花,才叫人在意……
“鸿雁两相依,终身连理枝”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
雁同鸳鸯,双双对对生死不离,所以诗中有云,来去双鸿鹄,栖息两鸳鸯。细细琢磨,绣屏中的大雁独行,口衔单支莲花,或许是被拆开的并蒂花,比翼鸟,连理枝?难道说,十三阿哥火镰子上令人疑惑的衔花雁,同绣屏里这孤独飞翔于群山中的衔花雁是一对?
把这无意中窥到的点点滴滴串在一起,宛如巨石投湖,滺澜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却搅动惊天巨浪。真相蒙着纱,她还没思忖分明,怕浅香借故撵人,忙又招呼锦云,“之前不知侧福晋如此爱刺绣,手艺还这般巧。我今儿个来得仓促,不如让丫鬟去取幅前朝的缂丝花卉挂轴,也算作一番心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人家还投你所好备了厚礼。浅香虽不自在,却也没再推拒,招呼着滺澜在炕沿边坐下品茶闲谈,待锦云回去取画轴。
到底是手脚麻利,不过半炷香的工夫,锦云就携小婢子托着个瘦长木匣归来,也免去了屋中二人相顾无言的尴尬。
图轴依名家画稿以缂丝织就,足用了十五六种丝线,以梭代笔,精致巧妙。画中花卉掩映,清丽又雅致,是难见的奇珍。
“这也太贵重了,怎好叫福晋如此破费?太折煞妾身了!”,看得出来浅香喜爱非常,她虽口称配不上,眼睛却难以从挂轴上挪开,恨不能入画而去,时时欣赏才好。
“不值什么,我虽能捏针,绣活儿却平平,和姐姐不能相提并论。千里马还需伯乐,画轴落在姐姐手中,犹如高手流水觅知音,正是难得的缘分。姐姐若觉得过意不去,要不这笸箩里盛放的手绢绣片,随意赠我一样儿,也就扯平了……”
趁她醉心于花卉画轴时,滺澜将放在炕桌上的柳条笸箩随手翻看,其中放置的大多是未完成之作,独也稀奇,手帕子也好,荷包也罢,常用一种半截的花纹。又忆起杭州那晚,十三阿哥用来给四贝勒擦拭额头丝绢手绢儿,就是四角用银丝线绣了缠枝荷花绕蝴蝶,蝴蝶都是侧面朝外,缠枝花叶绵延,绣法和花纹极其特殊。
“可使不得!”
浅香闻言匆忙放下手中图轴,将滺澜把玩的绣片拽了回来,眸色中甚至流露几分仓皇。许是觉得失态,她也有些窘迫,暗暗吁了口气,将神情稳住,“这笸箩里都是我平日练手玩儿的,福晋赠我如此珍惜之物,哪儿就能拿这些不入眼的东西糊弄了。您待我这阵子思量思量,必定静心绣个像样的佳作,给您送过去。”
“姐姐随手绣的,就已经是上乘佳作了,哪儿还用得着费心费力。你还在病着,我就不多叨扰了,不必惦记着非回礼不可,画轴本就是见面礼,多悉心调养身子才是……”
浅香披了斗篷,非要将人送至院门口,经再三劝阻,才躬身行礼回了屋。待人走远,滺澜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她本来只是对侧福晋侍寝那夜心怀好奇,过来刺探刺探,谁承想,却挖出陈年的旧情。到底是自己胡乱臆想,还是浅香的怀春隐秘?那么,十三阿哥肯将这些东西随身佩戴,是同浅香两情相悦,还是被蒙在鼓里?十四阿哥又知不知情呢……
夜幕低垂,满天星斗,这阵子临近过年,天气愈发寒冷。小少年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交给身后的随侍,独自快步往府中内院前行,呼吸之间气息都凝成白雾。
行至错杂林立的掇山间,忽有人伸出手臂,一把将他揽住,拖至影影绰绰的石林之间,常年演戏骑射练就的敏捷,哪儿是这种雕虫小技所能擒住的,少年反手抽出腰间匕首,往来者脖颈抵过去。
“叶兄,叶兄,是我!叶蓁,你疯了吧!”,滺澜被他扣在石壁之间,眼瞅着明晃晃的匕首袭来,情急之下忙喊出两人的暗号,才堪堪躲过一劫。
“谁疯了?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躲在石头缝子里装神弄鬼,翻脸还赖我疯了?干嘛,若是想我了,差人喊过来知会一声就是,我又没真同你置气,至于弄这些幺蛾子吗?”,他神色笃定,挑着眉将滺澜上下打量,以为她有心求和,碍着姑娘家面皮儿薄,才大半夜躲花园里使小伎俩。
“哎呀!”
滺澜看这人一脸骄矜自喜的模样,就知被他误会了来意,想辩驳又觉得无聊,索性叹息一声,没再纠缠计较,“先不提你我之间那些琐碎,我有要事同你商议,又不想弄得大张旗鼓,所以才躲在这里拦你。我这阵子,怀疑咱们府里有内鬼,同宫中暗通曲款……”
小少年一怔楞,这事儿他早已察觉,只是没想到滺澜这么快也窥见端倪,索性耐下性子,看她探到什么,“何以见得?”
滺澜往左右望了望,见四下寂寂无人,便拽着他蹲在高耸的湖石之间,压低了声音,“前阵子在畅春园也好,还是后来又去宫里请安,我发现,娘娘对咱们府里事无巨细皆知晓。娘娘当然是慈爱关切晚辈,可架不住这中间传话的,未必没有私心。你想想,咱们年轻,彼此相处也好,打理操持庶务也罢,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若事事都被人告之娘娘,这,也是给娘娘添烦扰不是?思来想去,实属不孝,不应该这样!叶兄,你怎么看?”
十四阿哥能怎么看?他打从娘娘宫宴问话,就隐约猜测到有人将府邸日常琐碎,恨不得主子们的日常起居都事无巨细告之了德妃,其间最可恨的是,还含着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叵测居心。
本来是想不动声色,埋伏眼线将背后之人揪出,只没想到滺澜也发现了端倪,居然还直言不讳的告之了自己,少年长睫低垂,略略思忖,“都成家分府了,再让额娘操心惦记,确实不孝。你且先别露声色,逮着机会,故意放些大小不言的疏漏,给不同的人瞅见,看哪一桩最快传到娘娘耳朵里,此人就是内鬼,牵出萝卜带出泥,再查其同伙,就有了眉目。”
滺澜专注聆听,不是微微颔首以示赞同,她眸色动了动,“我也这样琢磨的,毕竟范围太大不好动手,逐一击破才是上策。就怕府中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宫中出来的老人儿,嫌疑大些,眼下我倒是猜测了几个,回头有了确凿再同你商议。天色不早,你也赶紧回屋暖和暖和,我先回去了……”
黑灯瞎火,天寒地冻。交待了差事儿,解决了疑难,滺澜也不打算在石头缝子里吹冷风,她用手摸索着嶙峋的石壁,打算借力起身。谁知鬼鬼祟祟知,还未踏出半步,却出师未捷,被人猛力一拽,又给拖回堆石之间,幸好那人良心未泯,还懂得接住她。
“主子,您去哪儿了?主子?”
石林外听闻太监小卉子行走奔忙的声音,他方才在后头跟着伺候,一打眼主子就不见了,以为人高腿长先回屋歇息,待找了一圈,才知人没了踪影。
滺澜才要吱声,冷不防被人以吻封唇,少年凛冽干净的气息萦绕在鼻息,她微微闭上双眼,长长羽睫毛不住颤动,颊边泛起阵阵红晕。圈在身侧的手臂渐渐收拢,彼此间罅隙全无,唇齿纠缠之间,忍不住心神迷离,她不自觉将手臂揽在他肩膀,挑梢的杏核眼尾染了点点妩媚春情。
只是小卉子还在周边徘徊,实在大煞风景,滺澜怕被奴才撞见这暧昧,惊惶之下难免心猿意马,少年却不明就里,只当她还在介怀妾室侍寝之事,可他眼下心头被撩了火,哪儿能就此浅尝即止。唇瓣挪到姑娘白皙颀长的颈间,上下游离之际软言安抚,声音就像裹了糖霜的蜜,“没有,从来没有!除了你之外,没有亲过旁的人,别再嫌弃了……”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说滺澜倒是窘迫起来,忙不迭把人推开,“你可别再挤兑我了。这事儿是我不对,我自己觉着是洁癖症犯了,可嬷嬷她们都道是吃醋,总之,也是我气量小,不懂事。往后,我尽量把洁癖症改了,也,也绝不拈酸吃醋了,登不登我的门随你心意,可这件事就此揭过,行不行?”
炭火盆正旺被人迎头浇了冷水,少年好半天都没醒过闷来。他压根就没把滺澜的嫌弃当回事,当时气不过撩了狠话只因面子难看,过后冷静下来,觉得福晋虽打理府邸井井有条,可到底也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儿,男人跟个姑娘较什么劲呢?自己才是气量狭窄。想寻个台阶缓和,谁知后来又忙于差事儿,繁杂琐碎早已抛之脑后,未料到她还惦记着。
“洁癖就洁癖呗,不用改,女孩儿家爱干净,挺好的。放心,你的意思我都懂,往后不提就是了。是不是冷天等久了,手怎么这般凉,这儿离我屋近,奴才们早就点了薰笼,不如咱们回去吃个老鸭汤的锅子,好不好?”
滺澜被甜言蜜语哄得动了心,虽隐隐觉得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又耐不住想跟他吃铜炉煨鸭汤、喝米酒、玩儿双陆棋,她犹犹豫豫挪着脚步,才走到石林边沿,骤然听闻妇人一声呼和,心里被吓得突突直跳。
“哪儿来的下作小蹄子,三更半夜不睡觉,躲石头缝子里勾搭野男人!伤风败俗,当我听不见吗,这就叫侍卫拿了,交给精奇嬷嬷好好管教!”
“这是浆洗房管事儿的赵嬷嬷,她平日里就爱说三道四,嗓门子还大!你,你给挡着,我得赶紧溜回去,这要是被奴才们瞅见,往后我还怎么立威信,还哪儿有颜面管教下人,哎呀,可真是的……”
十四阿哥都没来得及搭茬,就见滺澜仓皇失措,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可再眨眼就躬身弯腰跑没了踪影,比林子里的野猫还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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