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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清风细细梧桐坠


滺澜迷蒙蒙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是半欲天明半未明。浑身的骨节都要散了架,她想要开口唤丫鬟,可摸了摸枕畔余温尚在,忽忆起昨夜荒唐,嗓子都是哑的,羞臊得面颊滚烫,又呲溜一下子钻进被子,今儿可哪儿还有脸见锦云、桂嬷嬷这些个熟稔的仆婢。

        这场大婚的庆典掐指算算,足办了五、六日,行过坐帐礼之后,就独留她在帐中行坐财礼,好容易能换妆下地,又马不停蹄赶往宗庙拜神、祭祖,入宫给皇上、娘娘叩首、奉如意,而后,到毓庆宫面见太子请安,再奔赴东西六宫给各宫妃行礼奉茶,真是比打仗还忙叨。

        回了自家府邸已是夜幕低垂,之前二人行过坐帐礼就各自分头行事,并没什么洞房花烛这一说儿。彼此又不似寻常百姓夫妻在一处居住,所以滺澜按规矩给十四阿哥行过礼,见他没什么异议,就赶忙告退请辞,先还摆着端庄持重的姿态,待回了后园子,恨不能三步并五步蹿屋里歇息。

        卸妆容、拆发髻、沐浴更衣熏香,繁琐流程下来,窗外夜色愈发浓郁,头挨软枕那一刹那,她觉着自己就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终于可以功成身退,逍遥避世。

        谁知才闭目养神片刻,耳畔又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儿,她拿枕边如意轻敲床柱,这是夜唤丫鬟伺候的暗号,心中升腾起薄怒,大半夜谁还敢聒噪,都让锦云拿扫帚给撵出去。

        不曾想丫鬟没唤来,反而府里主子爷跟爬床丫鬟似的,毫不客气钻进她帐子,估摸方才就是他在打发值夜的仆婢。

        “深更半夜你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滺澜支着胳膊半坐起来,眉宇神色间疑云萦绕,猜不透这是又作什么妖?

        少年怀里捧个紫檀木匣子,献宝似的往她面前一推,又起身把四周床帐都掖了个严实,“早就想给你看了,西域进贡的夜明珠,据说黑暗中观瞧,光泽恍如白昼!”

        ……

        滺澜咬了咬唇角,觉得无言以对,什么了不得的奇珍异宝,非赶这个累成狗的节骨眼儿看吗?再者,亮如白昼有什么稀罕?黑灯瞎火你点盏羊角灯,也能晃花了眼!

        可这些话只能腹诽,她并不想,也不愿意在他兴头上泼冷水,故而顺势跟着赏明珠。之后的种种琐碎似乎忘了,只记得是争抢一颗最珍贵的夜明珠,那人信誓旦旦说要拿被子蒙住头看,会发出七彩琉璃光,她也真是傻,居然就信了……

        这事儿到底是怎么急转方向,从为个破珠子你争我夺,到揽住脖颈颠鸾倒凤,但凡懂点礼义廉耻的闺秀,都没颜面去回忆。

        床榻边的博山炉中燃的似是软玉温香,烟雾氤氲缭绕,渐渐交织在一起,幻化成轻云,幻化成奔马,幻化成雨露。

        信了嬷嬷的教诲,拿出杀伐的决绝,却没找到对垒的战场,蜻蜓点水,浅尝即止,渐渐融入一池春江水。

        彼时他心猿意马,似有千军阵前奔腾,却狠命勒住缰绳,只怕将人吓着。似躲在深林中的猫,不疾不徐缓缓试探,唇齿指尖细细婆娑,只觉着眼前良辰美景摄人心魂。

        藤缠枝叶恣意生长,百花深处,阵阵缭乱。小姑娘掩面轻咛,明明按规矩要矜持推拒以示端庄的,可除了初始闷疼哭出声,后又耐不住这人温言软语哄她臣服。猎物得了手,销魂蚀骨,恨不能拆吃入腹,谁会在这时候舍弃这人间美妙,非但对声声讨饶充耳不闻,反而收紧了手臂。

        心神游离,滺澜忍不住伸手攀住他脖颈,阵阵娇羞涟漪,徘徊于自省与沉沦之间。

        圣人教诲周公之礼只为子嗣绵延,不可耽于享乐。可是圣人没有教过,如何才能清心寡欲,不爱那青春年少,肌骨分明的好看皮囊,明明白天瞧着窄腰长身,可偏偏褪去衣衫,就挺拔结实,身上香意凛冽又炙热温暖,她不过一介凡人,到底没修成那超凡的境界。

        时辰不早,锦云轻扣床帐外的圆月门框,今日还要受府内仆下们的请安见礼,主子奶奶新官上任,怎么也不能托赖偷懒,虽不敢指摘,私下里也难免有人说嘴。

        滺澜垂眸坐在妆镜前,不好意思瞧周遭丫鬟仆婢的神情,桂嬷嬷过来给她挽发,面色神情倒是喜滋滋,只劝说这是喜事儿,珠联璧合,瓜瓞绵延,落了点点红梅的喜帕已经收好,内务府太监来过记了册,这才是婚事礼成。

        嬷嬷提及大婚之礼,滺澜忽又记起,昨儿个二人走在宫墙甬道中,自己曾问他为何没在轿前踢那一脚,结果这人还是一脸玩世不恭的神情,半真半假拿她调笑,只应和着说,“因为我不想给你下马威,反正踢不踢这一下子,我也是你主子。罗棠棠说了这辈子要当牛做马报答我,可都记着呢……”

        到底也没讲出个所以然!

        正胡乱琢磨着,太监常禄躬身从外间过来请安,禀告说王府长史已领着大小奴仆候在花厅,请福晋得空时挪步,下人们好见过主子奶奶。

        听闻此言,桂嬷嬷却俯下身凑到近前,“福晋,老奴有一事还未禀报。咱们府上侧福晋昨儿个已经住到了东院,按规矩,今儿她应该伺候您起床梳妆,磕头奉茶。可是早晨您还未起身的时候,侧福晋的奶娘吴嬷嬷过来告之,说侧福晋得了风寒,近来要在房中歇养,就不能给您请安侍奉了,望福晋莫怪……”

        桂嬷嬷面色深沉,眉间微微蹙起,她在宫中多年,能不懂这其间的门道,怎么这般凑巧,才入府就生了风寒,明知今儿要受礼,岂不是明摆着给嫡福晋来一招杀威棒,叫仆婢们都跟着瞧笑话,不作脸!

        其实早前九福晋令玥来做客的时候,就私下里交待过这位侧福晋的身世来历,滺澜想着她虽明面上不能提,骨血上还是娘娘的外甥女,十四阿哥的亲表姐,骄矜些难免,只没想到这般拿乔摆架子,心中倒生了几分好奇。

        “不妨事,你同长史说,我过会子就去花厅……”,滺澜面上声色未露,抬了抬鬓边绒花,暗中却有了筹谋。

        因为嫡福晋住在后园子里,所以府邸各处仆婢们在管事儿引领之下,都齐聚在花厅外各处,按自己差事儿前后分拨垂手侍立,乌压压看去大抵有上百人。

        滺澜必定不是谁都要见,她端坐在花厅正中官帽椅上,有什么话要叮嘱,只轻声递给桂嬷嬷或太监常禄,由他们再吩咐给各处执事。

        仆从们摸不透新主子奶奶脾性,只知她出身勋贵世家,很得当今圣上喜爱,故而未等上京选秀,在杭州就被钦点指了婚。故而,才进府的下人不必提,就连在宫中当差,随着十四阿哥开府迁过来的太监、嬷嬷们,都没敢端姿态,恭恭敬敬叩首请了安,毕竟往后年节俸禄,差事儿调动,后宅还得看福晋的脸色。

        府邸大管事、二管事按着厨房、花园子、浆洗房等等的差事分配,把各执事又喊过来,让他们带着自己手下的苏拉、杂役过来磕头请安。滺澜本就是高门贵女,这种场面也是寻常见惯,受过仆下的礼,命太监常禄当面儿都赏了银钱,职责大小、尊卑高低,分得清楚明白,绝无克扣的可能,各执事暗自思量,别看这福晋年纪小小,却半点糊弄不得。

        “如此,各位执事也都辛苦,领着大家伙儿当值去吧,往后府中还倚赖各位多费心操持。也请管事大人申时将府中账房请至我院中前厅,还有些事儿要交待……”,一上午的周旋,滺澜也有点子疲惫,叮嘱几句,将庭园中侍立的杂役仆婢们遣开。

        “嗻,奴才这就去办……”

        府邸长史躬身称是,就在众人将散的档口,远远儿却缓步走来一位不速之客,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庞白皙丰润,不见半分褶皱,头发被花油梳得一丝不苟,明明是嬷嬷,却身穿草绿色绣海棠的马褂,保养打扮甚是精致,只是一双三白眼,看着不太好相与。

        诸仆婢敛声静气,方才还要赶着奔差事儿,这会子却都钉在原处不动弹,也是,世间凡夫俗子,谁没个看热闹的心。嬷嬷明显是有备而来,摆明了要在府邸奴才们面前,煞煞主子奶奶的威望。

        “老奴乃是侧福晋身边儿的奶娘吴氏,给福晋请安。我们奶奶本催着我赶紧来,可是奈何我们奶奶生了风寒,老奴放不下心小丫头子们伺候,所以耽搁了工夫,还望主子奶奶恕罪。不过,早前儿在宫里,就听人念叨,说爷要娶的主子奶奶脾气可随和,今儿一见果然面善,想必不会跟我们奴才计较……”

        吴嬷嬷张嘴就没旁人说话的余地,她油嘴滑舌,眼珠子乱踅摸,将滺澜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开口闭口都是宫里如何,可这四周或站或跪的奴仆,一大半从宫中调任,谁又比谁资格低?太监常禄的脸仿佛要抽了筋,心中轻蔑不屑,府里的侧福晋,当初也不过是宫婢,宫婢的奶娘,那是奴才的奴才,他还是乾清宫二等太监,御前得脸的人物,都不敢在小福晋面前托大,昏聩妇人到底是眼皮子浅。

        滺澜在府里立威的头一遭,就被个嬷嬷打压抢白,说不恼怒也是不可能,毕竟才十几岁的年纪,还没练就稳如泰山的耐性。她沉吟不语,心口微微起伏,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可被激怒,人家要得就是你失仪失态,她们皮糙肉厚滚刀肉,才不怕打罚,横竖拿捏你不敢要她命,所以有恃无恐。而主子奶奶若在下人面前发脾气撒泼,气度上压不住阵势,被人摸到底线,坏了名声,往后才真是寸步难行。

        “有劳嬷嬷照顾侧福晋,真真是劳苦功高呢,我虽才来府里,可放眼一瞧,论忠厚勤力,您是头一份儿。待爷回来了,我也必定要在他面前好好赞上几句,不枉您尽心尽力……”,小姑娘堆出浅浅笑意,以退为进,先把吴嬷嬷捧到了高处。

        余下瞧热闹的奴才们,见惯风浪的都知二者针尖对麦芒,福晋哪里是夸赞,明明捧杀;可见识浅薄的杂役苏拉们,却有不少认了真,不住拿眼睛偷乜吴嬷嬷,暗自不服气,都是当差的,凭什么这奸猾的妇人就是头一份!

        吴嬷嬷闻言一怔楞,她也不傻,岂能听不出话里的挤兑,可到底是老练脸皮厚,又挤了个僵硬的笑意,“老奴有罪,哪儿敢劳累福晋去跟主子爷请功。主子爷和我们奶奶青梅竹马,在宫里自小一块儿长大,情谊深厚,只要他得闲,必定日日夜夜陪着我们奶奶,老奴尽心的侍奉,爷想必都看在眼里,就不劳福晋费心了……”

        这话滺澜还未及拈酸吃醋,身旁的常禄、桂嬷嬷和陪嫁的几个大丫鬟却先捏紧了拳头,简直是欺人太甚!明面儿上就敢上蹿下跳,挑拨离间,这不是当众打福晋的脸面吗?想要劝慰,可看时机实在不妥当,才又都纷纷忍下。

        “眼下不过入秋,侧福晋就生了风寒,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可请了御医?要不我还是去瞧瞧吧……”,仿佛是被吴嬷嬷搬出的亲眷关系镇唬住了,滺澜脸色仓皇,扶着椅子就要起身去探望,可把一众奴仆吓到了,纷纷过来阻拦。

        “福晋不必如此多礼。我们奶奶自幼身子骨娇,扶风弱柳的,稍微一变天就闹个不舒坦,您不必费心过去探望,回头再招惹上。再者,她正歇养精神,不适宜见客……”,吴嬷嬷上前一步,将滺澜挡在近前,她心中颇为得意,一时位份高低又如何,耐不住亲上加亲的缘分,什么福晋,不过还是个毛丫头,三五句话就被震慑得跟小猫儿似的。

        “如此,那我就不叨扰侧福晋了,待改日她身子好些,再请到我院中喝茶。对了,锦云,去把咱们从杭州带来人参燕窝拿些给嬷嬷,侧福晋身子娇弱需调养,温补才是正经……”,滺澜喏喏轻声,吩咐着锦云给侧福晋浅香送名贵补品,此情此景,任四周围谁瞧了,不在心里嘀咕,这福晋真是软弱好性儿,被刁奴挟持的一愣一愣,上赶着给小妾进贡。

        吴嬷嬷枉顾尊卑占了上风,拿帕子掩口得意笑起来,饶是手上忙着接了补品,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哟,瞧福晋这客气!其实,我们奶奶身子弱不禁风,宫里娘娘和主子爷都真心疼爱,补品啊,淌水似的送过来。不过呢,这也是福晋的心意,老奴就替我们奶奶谢过了。”

        “慢着!”

        就在吴嬷嬷捧着补品匣子,转身要告退的时候,却被滺澜斩钉截铁的喊住了脚步。小姑娘语势颇为凌厉,方才还委曲求全的模样,仿佛瞬息换了人。

        “往后府里,谁也不许穿海棠花的衣裳,违令者杖择发卖,绝无转圜。嬷嬷,您也是,回去把衣裳脱下来,交给浆洗房领新的,款式料子府里也不亏待您,这花样不许再穿。听不懂吗?若听不明白,现下就让精奇嬷嬷替您宽衣,当着这么些个人,忒寒碜……”

        滺澜端过茶盏,垂眸拂着热气,四周气氛仿佛凝练成冰,高壮的精奇嬷嬷得了令,从两侧上前几步,这下子不光是吴嬷嬷,其余留下的仆婢都莫名心中轻颤,摸不透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可这种架势下,又有谁敢触霉头去问,不过是个花样子,不穿就是,何必招主子奶奶忌惮。

        吴嬷嬷不服气,她明明全胜而归,却又好似没赢痛快,就像在出其不意的针尖儿小事上,被人反将了一军。但许是气氛太过诡异,她也没敢再挑衅,思忖着往后再找补解气,忿忿甩了脸子,起身告辞。

        一场闹剧足足又耗了半个时辰才散,滺澜匆匆用过午膳,就按着之前吩咐的,在院中前厅见了两位大账房先生。他们命小厮将盛放府中铺面、田产、各类用度账册的箱子,及库房录簿都抬了过来,侍立在一旁,任滺澜查阅。

        其实滺澜之前也未接触过,要看明白账目细出入还得从长计议,所以她将一部分留下,新府邸也都干净,就将主要账簿还给账房,各自赏了银钱见面礼,命他们往后尽心当差,几人也都垂首称是,不敢轻易怠慢。

        “福晋,您甭听那刁奴挑唆,后宫规矩森严。咱们阿哥之前都养在阿哥所,成日里又忙于功课学问,武功骑射,给娘娘请安不过片刻,哪儿有闲工夫去跟谁腻歪,又哪儿来得青梅竹马?再者,后宫里的女人,任你什么身份,谁的亲戚,没指婚前都不兴跟男子搭个,咱们阿哥洁身自好,不像她说得那般轻浮。这刁奴不过是侧福晋的奶娘,只算侧福晋本家的奴才,哪儿来得一口一个宫里!”

        桂嬷嬷见滺澜面色冷淡,情绪不见喜怒,从回来就忙忙碌碌府邸琐事,担心她受了闲气,委屈都憋闷在心里,赶忙过来劝慰。

        “不打紧,青梅竹马就青梅竹马,爱谁是谁,您帮我喊常禄过来……”,滺澜却连头都没抬,只忙着瞧账册,她不擅这方面的钻研,盘算着要不要请挚友江家二姐过来教教,她出身商贾之家,想必是最好的师傅。

        片刻间,太监常禄已经猫腰躬身侍立在近前,虽滺澜没说,以他的机灵敏锐,想必也才到了三五分。

        “谙达,您今儿也听见了,侧福晋身份贵重,又娇弱,可不能慢待。您历来仔细,往后多费心盯着点,府内府外留个心眼儿,像是侧福晋吃穿用度的偏好之类。或者,吴嬷嬷若出门,去了什么铺子,买什么东西,或许都是侧福晋喜欢的呢?是不是……”,小姑娘抿嘴笑,挑梢杏核眼里像藏着碎星,她深深盯着面前侧耳倾听的常禄,彼此悄无声息的递着心思。

        “嗻,主子放心。奴才必定尽心竭力,把徒子徒孙儿都用上,时刻仔细留意,且绝对不会惊扰了侧福晋和吴嬷嬷,要不咱们明明是好意,岂不成了罪过儿……”

        伶俐的太监躬身虾腰,端过浸润了花瓣的温水,拿巾帕仔细给小福晋沾了墨的指尖擦拭,言辞切切,再诚恳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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