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梦与火车
晚上回去,闻绯一到家就说有点儿困要先睡觉,脱了外套就自顾自回房间,还真没把我们当外人。我让姐姐先洗漱,给她洗头发。年前她嫌长头发不好打理,剪成齐脖的短发。尽管最近她的脸圆润不少,但细长的脖子还是像天鹅一样,
“哎你说我这大肚婆是不是尽给人添麻烦,如果我没怀孕也不用到闻绯这儿来凑热闹,让你生日还得陪着我。”
“你说什么呢,我不陪你陪谁呢,我答应小飞要照顾好你。”
“哎,你陪你的小绯绯去呀,你的小绯绯一定是不高兴了,看到你老是陪着我,她回去睡觉啦!”她说着,拍拍肚子,叹一口气,“都怪你这小破孩子,要不是你啊,我还在这儿给人家添麻烦,早就跟你的小飞爸回北京吃香的喝辣的,天天吃卤煮,喝豆汁儿!”
“就不怕把你喝吐了。”我笑她。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知道我就喜欢臭冬瓜臭豆腐这些东西,味道覅特嗲哦!”
这个孕妇居然又开始惦记吃的。
“你以为她睡觉啊,你什么时候见过闻绯九点多就睡觉的时候?”我小声对姐姐说,“以她的脾气,不会觉得你给她添麻烦的,闻绯多懂事。”
闻绯知道我最在意的人,除了她自己,就是姐姐,所以她绝对不会对姐姐有什么嫌弃的想法。
“她呀,又不知道整什么事儿。”我嘿嘿的笑起来。
“真猥琐。”姐姐嫌弃的看着我,“快去陪你的小绯绯吧,让我这个老女人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
看得出她很想我再陪她聊会儿天,但毕竟我生日,她不想破坏我的心情,催促我快去陪闻绯。
替她关好门,回头看到对面卧室的门有一条缝,闻绯看到我关上姐姐的房门,悄悄打开门露出一条穿着黑色丝袜的腿。
嘿嘿,小样,我终于可以拆礼物了。
年初四早晨。
姐姐已经开始有些焦虑。我早上七点多起床上洗手间时,就看到她一直坐在沙发上看向窗外的黄浦江,一言不发。
中午十二点多,我和闻绯穿衣起床时,她还在那里坐着,拿着手机,不停的拨电话。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到他的。”姐姐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昨晚她没有怎么睡。
下午的时候,闻绯想办法联系到飞哥的外贸公司,公司的人没有接到他离职的信息。
“没事的,他没离职还有信息,应该会回来的。”闻绯看着电脑对我们说,“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
又到午夜,我翻来覆去没有睡着,不想打搅闻绯休息,就出房间,去厨房抽烟,但看到姐姐的房门开着。
我在房间里扫视,看到姐姐窝在沙发后,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板上,看着窗外。
闻绯家有地暖,还不至于很冷,我赶紧给她拿一条毯子,但发现她的手脚还是冰凉。
“你这是干什么!要冻坏身体的,不考虑你自己也要想一下孩子!”我低声对她讲。
“小飞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吧,这人就是有些缺心眼儿,总是丢三落四的,哈哈是吧?”她笑得很哀伤,但她的表情,是想从我脸上找到一丝丝肯定。
我附和她:“对的对的,就是呀,他么难得回去一次,肯定玩儿疯了,他这人喜欢闹,朋友一定也很多,绝对是天天喝成傻子哈哈。”我干笑。
我把她抱起,让她上床,看到她这样子,我愤怒的情绪又上来。
顾云飞这东西,连个电话都不打,等你回来看我不把你打残。
姐姐刚躺下就开始跟我聊天,聊得漫无目的,东拉西扯,其实我知道,她此刻很想身边有个人陪伴。
于是我就静静的坐在床边地上听她讲,她跟我讲她跟飞哥之间的趣事,他们一起玩过的地方,一起吵过的架,在我没有陪伴她身边时,她们发生过那么多有意思的事。
她怕我冷,让我上床躺在她身边,我说不冷。
“小诺,我们会越来越好的,你说对吧。”姐姐聊累得有些累,她眯起眼,轻轻的问我,带着温柔的微笑。
“对啊,当然,你一定会有个健康肥硕的宝宝,”我故意逗她,她笑得哼哼起来,“小飞会踏着七色云彩来迎娶你,他知道你不喜欢干燥的北京,所以他就陪你在上海,他说呀,给你在郊区那儿买个五六十平米的小家,你懒,所以一定要有电梯,我一定要给你的孩子买个电动小车,能飙的那种,让他成为小区最靓的崽。”姐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我坐在地上,靠在她头边,看着她。
日渐圆润的脸庞,让人一看就是个幸福的孕妈,胃口又好,又是个心态特别好的人。
只是最近的事让她有些焦虑。
“哎那你将来有什么计划吗?你跟闻绯。”
“哦我想啊,靠我这本事,这辈子都达不到她老爸这种高度,那我就入赘呗,我就当人家上门女婿呗哈哈。”
她一下子睁开眼叫道,:“那可不行,那我们蔡家不就完了么?哦不对,不能说完了,应该说是无后了么!”
“那你觉得,是蔡家重要,还是我的幸福重要?”我把头靠在手臂上,问她。
她闭起眼思考一会儿,吐吐舌头,有气无力地说:“唔……有小绯绯这样的女孩,你要好好珍惜她哦,你看他们家对你多好。”说完,不再作声。
我点点头,看着她睡着,悄悄起身,走到厨房,点起一根烟。
房间里两个女人都已睡着,此刻客厅里寂静无声,房间里最大的家具就是一张沙发,像一只横卧的猛兽。看着窗外的远处的高楼,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这个地方,对面的霓虹有一种虚幻的迷醉。
我开始有一种恐慌感,走到窗边,朝下看去。
车像玩具一样微小,何况人,闭上眼,体会从这里掉下去的感觉。
肯定先被风吹到江里去吧。
洗把脸,继续躺回床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我看眼手机,六点半。闻绯动了动,没有反应,她一向睡得很死,雷都打不动的那种。
去开门,姐姐慌张地脸就出现在我面前。
“小诺!小诺你看!”她把手机递给我。
还没习惯手机的亮度,有些刺眼,我拿过来,看到一条消息。
“蔡君颜,我对不起你。”
发消息的人,姐姐给他署名叫“亲亲飞飞”。
就是顾云飞。
转账五万元。
我手机没拿稳,掉在地上。
闻绯此刻蓬头垢面的站在我面前,她还没睡醒,就被我拉起来,竭力想睁开眼看信息,看到消息的那刻,表情应该和我看到那时一样。
我抱着姐姐坐在沙发上,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双眼呆滞的看着前方。
我已经把自己的手都捏青了。
“小诺,他为什么给我发这条消息,他为什么要给我转钱。”姐姐的眼泪默默流了下来,她缓慢抬看我,泪水像溪水一样流了下来,她的样子让我胸口似乎受到狠狠一击。
“小诺你说……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她的这句话让我瞬间窒息,压抑得气都喘不上来,闻绯也捂住嘴,默默流下眼泪。
“不会的,他怎么会……不要你呢。”我用尽力气才把这段话说完整。
我此刻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把他身份证照片给我找出来。”我说。
“你要干什么?”闻绯问。
“上面有他地址,我去找他。”我说。
年初五的晚上,我踏上开往北京的d322动车。
本来闻绯想要去北京,让我照顾姐姐,她觉得自己可以更加客观地处理目前的状况,就怕我会不冷静,但我觉得鉴于她和顾云飞的关系,没有熟到能和他好好沟通的地步。
“你可以冷静,他不一定会冷静,”我对她说,“何况你是女孩子,我不想你出事,你如果去我担心,你父母也担心,还是我去吧,就麻烦你照顾姐姐。”
她把我送到火车站,拜托她照顾好姐姐的情绪,她紧紧的抱着我,撒娇道:“唔……你可别像他一样不回来。”
“怎么可能,我最爱的两个女人都在这里,我怎么敢不回来。”我捏起她的脸,深深的亲吻。
在此之前,我对这个皇城根下的城市充满向往,好听的京片子,慵懒的人们,摇滚,文艺,烤鸭。火车启动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些紧张。
人类最大的恐惧,是未知。
我不知道此去会发生什么,最坏的结果,可能回不来,但我化成灰也要趁着风飞回上海。
不是旺季,去北京的人不是很多。现在是全国各地的人们朝上海涌进来的时候。
我的下铺是个中年男子,微胖,很多时候在过道抽烟,除了皱眉就没有更多的表情。
我在火车站买了一盒泡面将就吃过,去过道抽烟的时候看到他望着窗外,小声的喃喃自语。
他抽完烟,烟头塞进烟缸里,取出自己的烟盒看一眼,似乎还想抽,却没烟。捏起烟盒,回头看我。似乎认出我是他的上铺,朝我笑笑说道:“哥们,借根儿烟抽!”明显的京片子,如同跟我很熟。
递给他时他又说道:“哟,外烟,给劲!”贪婪的取出,脸上带着虚伪的笑意。这不是真实的他。我想,这样表情总是那么千人一面。不过他也没有展示给我真实一面的必要。
“上海人吧?”
我点头。
“去北京玩?”他的一口黄牙看上去烟龄很久。
“找人。”我简单的回道。
“啊,那就是去玩儿呗!”
“算是吧。”我揣摩着是不是该对别人热情点,毕竟是去人家的地盘,“那您去北京干什么?”
“回家,错峰么这不是。”他敷衍地笑着。低下头。
“嗯。”
我心情很复杂,不想跟人多聊天,就不再言语。
“慢抽。”我朝他笑笑,把烟头塞进烟缸。
躺回床上,闭上眼,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姐姐的哭泣,闻绯的笑脸,她父母的笑声,飞哥的背影,此时混杂在一起。用手臂挡在额头,感觉稍微好些,伴随昏沉的轰隆声入眠。
梦里我开着一辆灰黑色的车子,应该是一辆桑塔纳,也就只有桑塔纳才会有这么难看的颜色。并且惊讶除了会骑自行车外,我居然还会驾驶其他交通工具。车上副驾坐着飞哥,他没有最后看见他时那么瘦,像当初刚认识他的模样,记得他曾想爬学校的落水管进入教室,不被正在上课的老师发觉,反而摔下来导致手臂骨折。梦里他兴奋的跟我手舞足蹈,说着什么,断手绑在脖子上,还开心的挥舞着。我把车停在一栋老房子前,看上去就像是小时候的老房子,阳光被树影切碎,在雾气氤氲的氛围里透出迷人的色彩。
“我在这儿等你。”他在车里说。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知道是他。
黑暗的楼梯,像荡漾在水里的木舟,左摇右晃,如同我踩下去就会消失一般。我知道自己在梦里,却无法醒来,我也不想醒来,我想看看会发生什么。楼梯上站着一个人,我看不清楚她是谁,但我知道是姐姐。
姐姐。
她没有怀孕的肚子,没有剪断的长发,穿着鹅黄色的长裙,站在楼梯尽头的窗前,那是一扇圆形的窗,窗外的光线亮得看不清任何东西,我伸手,想让姐姐拉我一把。
“姐姐,你拉我一下,姐姐。”我听到一个孩子的说话声。
她微微的伸出右手对我说:“小诺,你自己上来呀,你自己走上来。”我竭力伸手,却够不到她,努力再上一格楼梯,再上一格,足够近了,还是碰不到。我急得快要哭出来,觉得有一股气流在喉咙要喷涌而出,我惊醒过来。
右手保持前伸的姿势。
听谁说过,这是个寂寞的姿势。
手伸了出去,却没有被握住,没被拯救或拉起,被抛弃的人才会这样,他们渴望,渴求,希望,却被冷落,放弃,失望。
我是姐姐的希望,我是闻绯的希望,我要为我自己找回希望。
车厢里很安静,灯已经熄灭,空气中充满棉被被太阳晒过又消过毒的味道和人类的体味。似乎是对面那个女孩洗发水的香味,又有下铺中年男子的脚臭。
午夜,火车停在南京,上来几个人,一个身材纤细的人,在对面的下铺望了半天,自言自语,似乎说的是南京话,看到她把包放在床底。
想下车抽根烟,跳下床,那人闪身,示意让我先过。
我觉得她可能是个模特,比我高出一个头,眉眼细长。
咖啡色的短绒外套,紧身牛仔裤黄色高跟鞋。
走出车厢,凌冽的空气张牙舞爪的迎面扑来,颤抖地点起烟,深吸一口。
左右望去,零星几个人,我抬头望向站台上大大的“南京站”。
心里莫名其妙慌张起来。
找到飞哥后,我该怎么办。
把他打一顿,他就会跟我回来?
他一定有他的理由。跟他相处这么久,他不是这种不负责任的人。何况他那么爱姐姐,追了姐姐大半年才答应他,他应该很珍惜。从姐姐告诉我和他相处的模式,他们也一定很相爱。
那是为什么。
我有些开始责怪闻绯的想法出现。
闻绯不该把他逼那么紧,让他刚踏上社会就被如此毒打,但是他辜负了姐姐辜负我。
那是谁的错。
我不知道。
心里有些恐慌起来。
我的这种恐慌被抽完的烟打断。还想再点上一根,被列车员赶进车厢里。
车厢里多了一种脂粉和香水的味道。是那个南京上来的女子。
裹着被子,却难以入眠,窗外的一片漆黑,那种黑包裹一切,若不是火车的轰鸣,我几乎觉得就像漂浮在深不可测的海上,一切未知的恐惧都被挡在那层铁皮之外。
此刻我想起一部和安珀一起看过的电影,《海上钢琴师》。
一个终生没有下过船的天才钢琴师,安珀很喜欢这部电影,甚至可以背得出其中的台词。
“陆地?陆地这艘船对我来说太大,是个太美的女人,是条太长的航程,是瓶太香的香水,是我无法弹奏的乐章。”
她用英语说这段台词的时候像个诗人,面带微笑,看向远方。
我看着她,就像看见初升的太阳。
此时我就坐在这样的一艘船上,我期盼这艘船不要靠岸,不要到达终点,因为终点并不是好的结果,终点并没有人在那里等我。
重复单调的铁轨声让我觉得困顿,慢慢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时已经到天津西,早上六点多钟。天还没有亮,泛着铁一样的青色。
到洗面盆前干咳几下,眼冒金星。
一个甜腻的女声响起,前方终点站到达北京。
此刻我又想起1900,我不知道他站在阶梯上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但他放弃去寻找那个女孩,毅然回头走上船。他说在船上他能看到尽头,而在城市里他看不到。
所有人都在整理自己的箱子,我却没动。
“嘿哥们儿,走啦!”下铺的中年男子提醒我。
“嗯,东西不多,不用收拾。”我说。此刻我觉得手心出汗,坐立不安。
不知道的看我这样,可能以为我是逃票的。
火车稳稳地停下来,我背起背包,随着人流走出车站,那个咖啡色外套的南京女孩已经不知去向。
走出北京火车站,望着人来人往,发现我就是一个被自己抛弃的人。
靠在出站口的柱子上,我给点起一根烟,给姐姐发消息。
“我到了。”
两根烟抽完,她依然没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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