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结局下
苏致函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她明明暗自祈祷柳青岩不要来,可是他来了,她亦觉得欢喜,可是欢喜转眼便被担忧取代。青岩看上去糟透了,因为被火药燎到,衣服很多黑色的污渍,脸色却出奇白净,如冰如玉,俊朗得有点易脆了。
“东西带来没有?”姜将军转向柳青岩,很和气地问。
如果柳青岩迷途知返,他也不想真的对柳青岩如何。
再怎么说,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晚辈。
“带来了。你先放了致函。”柳青岩看了一眼还被压坐在椅子上的苏致函,见她无恙,他微微地松了口气。
“不着急,你什么时候见你姜伯伯言而无信了?”姜将军指了指前方的椅子,邀请到:“坐。正好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柳青岩本想速战速决,可是他是单枪匹马,不可能硬闯。况且,还要顾忌苏致函的安危。
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走到了那张椅子前,坐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是姜将军替柳史言问的。
被自己亲生儿子背叛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我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柳青岩坦然道。
在这一点上,他并不觉得愧疚。
只是……对不起妈妈和妹妹他们,等他们知道真相,大概会很难接受吧。
“你不是法官,怎么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以为你是为国效命,又怎么知道,其实自己也不过是棋子,那些满口正义的人,同样不怎么高尚。这只是利益之争,与对错无关。而青岩,你站错了队伍。”姜将军苦口婆心地提醒他。
“很多事,我不是不懂。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亲眼目睹的东西,也向来不是什么高贵纯善的。可我仍然觉得,我现在是在做对的事情。别人是否利用我,我不知道,也谈不上信或者不信。可是我自己总不能不相信自己。”柳青岩的神色却清澈如常,并没有丝毫怀疑或者迷惘。
这两年,他不是没有过怀疑与迷惘。
可正是因为经历过,柳青岩才更明白,如果世事如迷雾,那么,就尝试着用自己的心来引导自己吧。
有了这盏灯,他别无畏惧。
姜将军深深地看着他。
“你果然是不想回头了,是不是?”
“抱歉。可是致函与这件事是无关的。你放了他,看在……我是你世侄的份上。”柳青岩的态度,显然是不容妥协的。
“先把东西拿过来。”姜将军也不再尝试着说服他,他直接索要账本。
柳青岩从怀中取出一本黑色笔记本,递了过去。
他将东西交出来的动作实在太果断了,没有一点犹豫似的。
姜将军将笔记本拿过来翻了翻,确定是真的后,他抬头问:“你没有备份吧?”
“这么短的时间,我不可能来得及备份。”柳青岩淡淡道。
“可我不能信你,苏小姐必须还在我这里住几天,直到我能确定,这个账本绝对不会面世为止。”姜将军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有他的谨慎。
柳青岩没有动。
他绝对不能将苏致函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如我留下来。”沉默了片刻后,柳青岩道:“让她离开。”
“我丝毫不怀疑,你打算牺牲自己,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牺牲她。你要留下也可以,但是苏小姐却一定不能走。”姜将军的决议已定。
而在这个期间,苏致函一直没有做声。
只是望着自己面前的那两个男人。
青岩,还有……她的‘父亲’。
她的思维很乱。
柳青岩明白,谈判已经不会再有进展。他想了想,道:“那我一起留下。”
那些人的手段,他很清楚。
如果他不在,那些人保不定会怎么对付致函。——姜将军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在旁边看着。
“如此甚好。你父亲也应该要赶来了,我想,他也等着见你。我先离开一会。”姜将军没有在这个地方久留,账本到手后,他就起身站了起来。
巧儿要来了,他得去接她。
他可不希望巧儿有什么闪失。
那个丫头,真是,一遇到柳青岩的事情,就那么不冷静。
……
……
……
……
苏致函和柳青岩就这样关在了仓库了。
鉴于柳青岩的身手,他们还是将他绑了起来,与苏致函绑在一起。
负责看守他们的人在不远的地方玩牌,显然对这两个犯人并没多少兴趣。
等别人的注意力彻底离开之后,苏致函轻声问:“你不要急吧?”
其实,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柳青岩很要紧。
他身上一定有不少大伤小伤,只是,掩饰得很好。
可是他那么努力地掩饰着,苏致函却也不忍心去揭穿他。
“没事。……为什么你会来珠海?是不是澳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柳青岩摇摇头,仍然对自己的情况轻描淡写,他这样问苏致函。
致函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
“那边很好。就是……就是专门过来说一声谢谢。”苏致函很努力地笑了笑,道:“不过,看样子,我好想又给你添麻烦了。”
“瞎说什么。其实,你来见我,我很高兴。”他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也没想到,再见到你的感觉那么好。”
“青岩……”
“我这边的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了。你不用担心我。这次脱险之后,你就回澳门,不要再来找我了。”他继续道。
苏致函不语地望着他。
柳青岩却不敢回望她。
这一次,又是他将她推远了吧。
可是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永远没有结束的这一天。
他没有指望这次行动会将那个存在百年的组织彻底斩草除根,也不指望,自己今天算计的那个集团,会因为首领的消失而土崩瓦解。他所能做的,只是为后来者铺路,只是尽可能地打击他们,去声张那些也许仍然会被人嘲笑的正义。
这不是拍电影,不是打倒一个终极boss就结束的游戏。
也许需要许多许多人,许多许多年。
可是,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对方疯狂的报复了。
柳青岩的下半辈子,也许都会在如履薄冰中度过。最好的法子,莫过于隐姓埋名,移居海外了。
这样的自己,同样,什么都给不了她。
所以,就这样吧。
能这样再见一面,挺好。
他已经毫无牵挂。
……
……
……
苏致函却一直看着他。
闻言,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唇角同样浮出一缕笑来,浅淡,微弱,如三月随风飘散的柳絮一般,柔和得有点多情了。
“嗯,以后,就不见了吧。”她说。
她来,就是为了告别。
不管从前的从前,有多少阴差阳错,多少情愫,误会或者无可奈何,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而现在,她只想珍惜自己仍然拥有的。
苏致函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也许,她从小就把自己摆得很好,从小就努力地珍惜着一切。
即便那些珍爱的一切,仍然慢慢地离自己远去。她依旧如故。
而今,苏致函想珍惜的,是阿欣。是元宝。是她好不容易才终于守住的那个家。
至于青岩。
她会一直把他放在心上,如初恋,如兄长,如挚友,如……永远的记忆。
柳青岩“嗯”了一声。
他以为自己会释然,可是心底却是浓浓的惆怅,浓得无法消散的惆怅,仿佛身体里被什么抽去了一部分,空落落的。
“你自己要保重。”
“你也是。”
客套了两句后,两人皆是无言。
仿佛突然间疏远了许多许多。
“等元宝长大了,如果你想见他……”又过了一会,苏致函忽而道。
她可以与柳青岩决断,但是元宝是青岩的亲生儿子,这件事,是不可抹杀的。
青岩是有资格去关注元宝的。她并不想再去剥夺他的这项权利。
“不要告诉任何人,元宝是我的儿子。让他一直呆在你的身边。”柳青岩截口道。
他很明白那些人的手段。
如果不能报复到他,也许他们会转向元宝。
可如果元宝一直在致函和宇文欣的身边,与他毫无关系,他才能有一个平静的人生。
其实苏致函还想说说元宝的事情,闻言一愣,没有再开口了。
也在此时,方才合上没有多久的仓库大门,豁然打开。
姜将军走了进来。
和姜将军一起进来的人,还有,姜巧儿。
景之图几乎是在姜巧儿离京的同时,坐上飞机离开北京的。
姜巧儿的行踪已经派人专门盯了,她行事虽低调,但没有刻意隐藏,所以,想查清楚她的路线并不太难。
等景之图下飞机之后,负责盯梢的人便过来汇报说:“姜小姐被姜将军接走了。”
那个人竟然也在珠海,这让景之图有点意外,想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公海爆炸的事情,景之图同样收到了消息。
他知道柳青岩已经完成了他的计划。
只是不知道是吉是凶。
柳青岩的电话已经接不通了。
家里的座机没有人接听。
姜将军又在珠海……据说神色匆匆……
景之图怎么想,都觉得预感不太好。
只是,姜将军的人明显比巧儿老道许多,盯梢的人很快失去了他们的踪影。只能知道最后他们消失的地区。
那已是海岸了。
长长的海岸线,要一直搜过去,却不知要寻到何年何月?
他的人手不够,他需要支援,而最近的地方,那个最有能力调集足够的人手来帮自己的人……
景之图抬起头,越过海岸线,看着遥遥在望的另一座小岛。
澳门,便在眼前。
……
在看仓库的情形后,姜巧儿先是一愣,随即冷冷地一嘲,“原来你根本不需要别人去毁你,你自己就能毁掉自己,柳青岩,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狼狈,苍白,虚弱,神色也显得那么萎靡。
这还是那个神采奕奕、让人不能转目的柳大少吗?
柳青岩没有应声,可是心底却暗自戒备了起来。
他并不担心巧儿拿自己出气,只是担心……她对致函还不能释怀。
如果是姜伯伯,也许他不近人情,但应该不会故意难为致函。
可如果是巧儿,那事情便说不定了。
果然,姜巧儿对柳青岩讽刺了一通后,目光一转,便看向了苏致函。
苏致函与柳青岩被绑得很近,看他们的神情,在她进来之前,只怕正“相谈甚欢”。
明明宇文欣都回来了,她现在是有夫之妇,居然还追男人追到了这里,这还真是……天堂有门你不去,地狱无门你偏来。
“这不是苏小姐吗?怎么,从婚礼上抢走一次还没有成就感?现在自己的老公回来了,你还要和旧情人勾勾搭搭?”姜巧儿的声音还是温柔的,可是说话的内容,却谈不上多礼貌客气。
苏致函并不搭理她。
“苏小姐显然还没有记住上次的教训,这一次,不如我让你记忆再深刻一点?”姜巧儿说着,已经走到苏致函的面前,蹲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如一位名媛。
可是苏致函只看得毛骨悚然。
“巧儿,这件事和她没关系。你放她走,如果你心里还有气,冲我来好了。”柳青岩在旁边冷声道。
心里却在嘀咕另一个问题:景之图呢?
之图知不知道姜巧儿来珠海的事情?
或者说,他到底知不知道,巧儿其实一点都没变?
这次如果还能安然,他真的要对之图旁敲侧击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去给第二次机会的。
“我对你是有气,可是,还不想对你怎么样,也不会对你怎么样。至于原因,你应该清楚。”姜巧儿身子一偏,已转到柳青岩的面前,目光温柔,那么柔情蜜意,几乎要要目光尽头的那个人融化似的。
柳青岩却只想蹙眉。
“我不清楚。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和之图在一起了,他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你不该放弃这次机会的。”
如果不是看在好友的面子上,他也根本不想给她第二次机会。
为什么她还要那么执迷不悟?
“景哥哥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可是——有什么法子呢?我的心已经给你了。我自己都收不回来,又怎么能再给第二个人。如果他真要怪,就怪你好了,怪你没有把心还给我。”
姜巧儿淡淡地说,如同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真理。
如此深情,该让多少男人受宠若惊,可是柳青岩只觉压抑,胸口一阵恶心。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错。
可是在喜欢的名义下,伤害或者欺骗,难道一句“情不自禁”,就能被原谅所有的过错吗?
这是什么逻辑。
姜将军站在不远处,听到侄女的话,似乎也不太舒服,他沉声叫了一句,“巧儿。如果话说完了,就先出去吧。”
他也担心巧儿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如今情况不太明朗,最好的法子,还是不要轻易去惹柳青岩为好。
可是姜巧儿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柳将军的话似的,目光仍然盯着柳青岩,似乎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到一丝一毫,可以去求证的东西。
可是没有,柳青岩的目光是冷的。
就算是对陌生人,他的目光也从未如此冷过。
姜巧儿如坠冰窖。
果然是一点情义都没有吗?
他毕竟,曾经亲口说,要娶她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苏致函……
如果不是这个苏致函!
姜巧儿猛地扭过头,望向苏致函,稍许阴冷的视线,让苏致函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可她本来就被绑在椅子上,又能躲到哪里去。
“我说过,这次要让你的记忆深刻一点。男人喜欢的,不就是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吗?如果没有了这张脸,你还能拿什么去勾引别人的男人去?”姜巧儿仍然在笑,只是从薄唇里吐出的字眼却刻薄至极。
“巧儿,你想干什么?”柳青岩也几乎无意识地挡在苏致函的身前,他能移动的空间同样不大,只是力气稍大一些,竟然拖着那条重重的椅子,往苏致函那侧挪了挪。
而这个举动,无疑让姜巧儿更加冒火。
她转过身,从之前玩牌的那几个看守的腰侧,抽出一把锋利短小的瑞士军刀来,便直接迈向苏致函。
苏致函脸色有点发白。
只是现在的情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苏致函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姜巧儿!”
“巧儿!”
柳青岩和姜将军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只是,一个是愤怒得恨不得杀人。另一个,则带着苦口婆心的味道。
姜将军倒不是想维护苏致函,纯粹是不想再多惹事端而已。
他很明白,如果巧儿此时伤害了苏致函,柳青岩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姜巧儿被这声音一下,身体也滞了滞,她瞧了瞧柳青岩,又转头望向姜将军,突然又委屈了起来,“大伯,你也被这个狐狸精迷住了吗?为什么你也要帮她?”
“大伯不是帮她,只是你现在这样做真的不合适。”姜将军的神情恢复慈爱,他好言劝道。
“你就是在帮她,你们都偏心。”姜巧儿恨恨地说,情绪似乎有点不稳了。
“巧儿你在说什么,大伯怎么会偏心她……”姜将军简直觉得自己的侄女越来越不可理喻。
原来那个乖巧聪慧的女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姜叔叔当然会偏心致函。在姜叔叔心中,十个你加起来,也比不上致函的一根手指头。所以你最好不要伤害她。”柳青岩在此时,冷不丁地插嘴道。
他已经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而人冷静的时候,就能想起很多问题。
“什么意思?”姜巧儿恼恨地看着他。
其实,不仅姜巧儿觉得疑惑,便是苏致函与姜将军,同样是迷惑不解。
不明白柳青岩的这个理论,到底是从何而来。
“意思就是——致函才是姜叔叔的亲生女儿。”柳青岩说得成竹在胸,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似的。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苏致函只觉得自己刚刚沉下去的心,重新跳了起来,噗通噗通,就要跳出胸腔。
青岩知道了?
青岩是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多久了?
她有太多太多疑问,太多太多想不通,然此时此刻,也不可能诉诸于口,苏致函只能望着柳青岩。想从他平静笃定的脸上看出端倪。
殊不知,其实柳青岩真的是胡诌。
他就是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些照片。
姜将军之前的妻子,与致函,真的很相似。
他现在身不能动,不能保护苏致函,那就将水搅得更浑一些,浑到他们都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为止。
“……你在说什么?”果然,至少这件事对姜将军的感触颇大,他颤颤地望向柳青岩,手已经有点发抖。
“你看着致函,看着她的脸。我知道你已经忘记了自己妻子的容颜,可是,扪心自问,到底是真的忘记了,还是你不愿意去想起?当你看着致函的时候,难道不觉得眼熟吗?”柳青岩其实就只有这一个筹码。
可是,这个筹码就已经足够了。
正如苏致函能轻易地触动自己一般。
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一根软肋。
而姜将军的软肋,便是他的妻子。
姜将军于是抬起头,他看着苏致函,用前所未有的专注,仔细地看着她的眉眼,明净清美的眉眼,而且……熟悉。
是的。
熟悉。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呢?
苏致函与她长得那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那样的鼻子,那样的眼睛,那样的嘴巴,只是苏致函的目光过于倔强,哪里比得上她的温柔无争。
世间再也不会出现比她更美好的女子。
但是面前这个女孩,正如她年轻时的翻版,她确实是她的女儿。
姜将军突然就这样认定了。
他甚至不想去追问证据。
他的目光有点发直,失魂落魄地盯着苏致函,脚也不由自主地朝苏致函走了几步。
苏致函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渐渐连恐惧都忘记了,只听得到胸腔里如战鼓般的悸动。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她的嘴唇在颤抖,可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青岩一直在旁边注意着苏致函。
他知道苏致函是一个绝佳的表演者,可是,这一次,苏致函显然发挥失常了,她的反应,几乎比姜将军还要受惊。
也许真实永远比表演更让人无法信服。
“你真是……我的女儿?你都这么大了?你妈妈呢?她还在不在,她知不知道我找了她很多年?”姜将军几乎有点失控,这些话,就那么不假思索地冲了出来,仿佛已经在心里藏了很久很久似的。
这个局面,也是柳青岩无法预料的。
他只想将水搅浑,多拖延一点时间罢了,却不防,自己的一句话,已经彻彻底底地触动了姜将军的软肋。他击溃了他,那样一个心智坚强,刀枪剑林走过来的将军,竟然就被这一句话,彻底地击溃。
苏致函不能回答。
她颤抖得厉害。
姜将军几乎就要走到苏致函的面前了。
他伸出手,他的指尖,几乎就要碰触到苏致函的脸颊,苍白的脸颊,苏致函没有躲开,她仍然呆在原处,看着与她有骨血之联的亲人,她已彻底失语。
就在是他就要触到他的那一刻,一直在旁边发呆的姜巧儿忽而喊了一句,“苏致函!我不会让你再得逞的!”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这个女人太神通广大了,为什么她可以抢走柳青岩,可以让那么多人帮她,而现在,她居然连自己仅有的依靠都要抢走了,居然连自己的大伯都抢走了!
如果他真的是大伯的女儿……
姜巧儿不敢深想,可即便不深想,她也明白,如果苏致函真的是大伯的女儿,自己便失去一切了。
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产,失去了青岩,而今,便是连大伯的庇护,也要一并失去,姜巧儿怎可容忍!
她一把抢过护卫端着的手枪,在出声的时候,已经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这个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柳青岩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惊骇地望过去。
可是,他没有看见血肉模糊的苏致函。
而是……姜将军。
在最后一刻,姜将军鬼使神差般地,挡在了苏致函的身前,子弹从他的胸口透了过去。血模糊了一片,灰败的脸色,让他看着那么那么苍老。
柳青岩只看一眼,便知道他活不成了。
可是,为什么他要为苏致函挡枪呢?
他真的认定苏致函是他的女儿了吗?甚至不需要去取证,那么谨慎的人,谨慎的一辈子的人,何必要为一个根本就不能确定的人去挡枪?
柳青岩想不明白。
他也没有时间去想。
柳青岩的视线已经重新转向了姜巧儿,姜巧儿也呆住了,她自然是不想伤害自己的大伯,她的手腕在剧烈的颤抖,目光有奇怪的光泽闪了闪,突然慌乱地、大声地喊道:“不是我做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杀她!”
她的情绪极端不稳定,柳青岩当机立断,双腿一蹬,用最后的力气撞到苏致函的身上。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枪声。
在他们的周遭,处处是他人中弹倒地的声音。
那些还没摸清状况的守卫,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打死了。
子弹终于发完,姜巧儿连着按了几下,再无声息后,她将手枪往地上一摔,转身,疯了般地发足而去。
……
……
……
那天之后,没有人再见到姜巧儿。
景之图寻访了很久,才终于在一家福利院里找到她。
当时的姜巧儿,已经彻底地神志不清。
她并不认得景之图,只是沉默寡言地,每天盯着天空发呆,偶尔会冒一句,“为什么?”
终其一生,她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是那样的结局。
也永远不懂,为什么大伯会冲到苏致函的身前,去挡住,那一颗致命的子弹。
景之图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看着她的侧颜。许多,然后微笑道:“我一直觉得,你是我认识的女孩中,做菜最好吃的。”
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姜巧儿,这个问题,不仅柳青岩不懂,便是连景之图自己也没弄清楚过。
她对她,应该不是全然的利用吧。
有那么一刻,那么一段时间,是心动过的。
只是感觉已一去不复返,不管是谁毁掉了这一切,……这样也好。
在最初的时候结束,总好过柳青岩他们至死的纠结。
那一天,景之图陪着姜巧儿坐了一整天。
然后,他将姜巧儿转到了军区的医院。
她在那里度过了余生。
许多年后,一个年轻人带着女孩过来看她,年轻人对女孩说:“这是我父亲照顾了一辈子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据说这个女人害死了不少人呢……”
女孩啧啧生奇。
当然,那已是后话。
等姜巧儿那边再无声响,似乎已经跑了很久之后,柳青岩很快用肩膀去碰苏致函,“致函,你没事吧?”
他拼命地想挣脱手腕上的绳索,可是绑得实在太紧了,柳青岩只是将自己的手弄得伤痕累累。
苏致函却根本没有搭理他,她仰躺在地上,姜将军也伏在她的身前,他流了那么多血,几乎要将她全部染透。
“其他人听到枪声,很快就会赶过来,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柳青岩只当苏致函吓傻了,他看着她大睁的眼,稍许安心一些,一抬眼,瞧见被姜巧儿落在地上的瑞士军刀,他侧身在地,拖着椅子,试图用脚尖去勾军刀。
苏致函还是茫茫然,根本没有听见的样子。
她望着离自己咫尺之间的人。
她从来没有发觉,血那么热过。
姜将军还没有断气,只是呼吸已经很微弱,气若游丝。
他也努力地想睁开眼睛,想多看苏致函一眼,但已经力不从心。
他这一生中杀过不少人,可是,当死亡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时,他忽而觉得,其实,死亡可以很平静,曾经在乎的东西,多变得不重要,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多看一眼,多看一眼,那张相似的容颜。
只可惜,这一眼,也成奢望了。
姜将军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身体急剧地抽搐着,显然已到大限。
柳青岩也注意到这个情况,他一面背着手,用刀割着绳索,一面转过头,望向这边。
他看见苏致函低下头,俯身,在姜将军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什么。
姜将军的脸突然变得很平静。
然后,手垂了下来。
他走得满足而安详。
好像这二十几年,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
柳青岩不知道苏致函对他说了些什么,苏致函也从来没有再提起过。
一直到最后,也没有人知道,苏致函到底是不是姜将军的女儿。
对此,她沉默了一辈子。
可是,在别人提起父亲时,苏致函总是微笑着说:“我有一个极好的父亲。”
他用他的生命,消弭了一切的过错。
……
……
……
……
柳青岩终于将绳索割开了,他站起来,解开苏致函身上的,把账本找到,然后拉着她,迅速离开。
这次跟着姜将军来的,自然不止这么几个人。
而且,这个组织的行事风格,原本就是最周到小心的。
如果发现一方行动失败,另一方就会直接过来全部灭口。
姜将军是来盯着自己的,可是,盯着姜将军的,又是哪些人呢?
果然,外面已经能听到一些动静了。
柳青岩只能丢下这满地的狼藉,抓着苏致函的手,远远地离开那个仓库。
外面已近黄昏,风很大。
这原本就是一带荒凉的海滩。
远远的地方,有凌乱的枪声,追捕他们的人已经来了。
柳青岩留意了一下周围,完全没有藏身的地方,他们选地点,果然是做了一番考量的,柳青岩只能带着苏致函朝岩石多的地方闪去,至少,可以多一些掩护。
现在多拖一段时间,就是一段时间。
……景之图应该也派人来找自己了吧。
苏致函跑得不快,柳青岩的身上也有太多伤,上次在澳门保护宇文欣受的伤,根本没有好利索,这样,也很大程度低限制了他的行动。
而后面的人已经越来越近。
等岩石堆快跑完时,柳青岩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这是一条死路。
在他们面前的,是惊涛拍浪的悬崖峭壁。
他猛地刹住腿。
苏致函也被拉停,一时收不住,撞进了他的怀里。
柳青岩并没有表现出一点担心的痕迹,他越发地冷静起来,在张臂抱住苏致函的那一刻,柳青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只能跳下去了,你别怕,闭上眼睛,抱着我就好。”他的声音低低的,可是条理清楚,让人安心。
苏致函回头望了一眼,那些人已经找过来了。
如果被他们灭口,还不如试一试。
她抱住了柳青岩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柳青岩则捡起岩石边不知被谁落下的一块很小的木板,也许是哪个水手留下的。他一只手护着苏致函的背,带着她,从高空,栽向海里。
浪很大,他们的落水声并没有让对方注意。
柳青岩是让自己的背先砸在了水面上,钝痛牵扯着包扎没多久的伤口,他几乎能听到撕裂的声音。
疼得他几乎寒战。
可是也因为他的背先着水,为苏致函缓冲了一下。苏致函并没有沉下去,只是水溅起来的时候,让她呛了一口的海水,咸咸的。
柳青岩咬着牙,努力忽视自己几乎要裂开的身体。
他将木板平铺在海面上,嘱咐苏致函道:“放松点,抓好它。”
木板很小,几乎如游泳池给初学者用的浮板。如果苏致函不能够放松,便会有沉下去的危险。
苏致函深吸了一口气,抓着木板,腿慢慢地蹬水,倒也能险险地保持自己的平衡。
柳青岩则一直扶着她,直到确保苏致函能浮在水面上后,才慢慢地松开手。
在他们的上方,那些人已经追了过来,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搜寻。
苏致函他们的身影正好藏在那块突出的岩石下方,一时间,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柳青岩浮在苏致函的旁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海水侵泡的缘故,他的脸色开始越来越白,也越来越虚弱。只是夜渐深。海上星垂如斗,星辉下,苏致函没能察觉。
“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星空了。”
悬崖上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
身侧,男人低声道。
苏致函转头去望他。
柳青岩仰着头,星辉于是倒影在他的眸底,钻石般闪烁,那么美,那么柔和。几乎,如一场梦境。
苏致函凝视了他片刻,然后,也抬起头。
在他们的头顶。
在海天交汇的地方。
星光璀璨,波浪迷离,这是属于海妖的世界。
他们在童话之中。
仿佛一切都不重要。
仿佛自己就要如小人鱼一样,化成海面上的泡沫。从此听着风声,从此聆着海浪。
“是啊,真美。”
此生,最美最美的一刻,竟是在这样的生死一刻。
在经过那么多悲伤与困扰之后,湿漉漉冷清清地侵泡在海里时。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得很。
就像多年前,她第一次听到柳青岩的名字时。又怎么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他在这样的情景下,去仰望同一片辉煌浩渺的星空。
“致函……”柳青岩的声音越来越低,也渐渐变得遥远,“如果你以后不小心想起我,就想起这片夜空好了。”
苏致函的眼眶有点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水的缘故。
“对不起,一直让你受苦。”他继续道。
这一次,几如耳闻了。
“别胡说……”苏致函终于收回目光,她望向柳青岩,嗔怪地阻止她的自责。回头之时,苏致函才发现,柳青岩似乎已经下沉了一些。他的肩膀已全部淹在了海水下,而且,还有越来越往下才沉的趋势。
他也离自己远了一些。
苏致函想伸手去拉他,可是手臂伸过去,根本就抓不到。
而她的这一番乱动,也让自己平白地喝了许多海水,她不由得咳嗽了起来,使劲地咳嗽,咳嗽到温热的泪与海水交杂,布满脸颊。
她其实已经想到了。只是她自己拒绝去想而已,她已经想到了,他是真的伤得很重很重,若非如此,阿欣又怎么会让自己过来?
可是他一直表现得那么自若,那么平静,所以她骗自己,骗自己说,也许不打紧,也许他们都能安全地度过这一关。
在他松手的那一刻,她就该知道的!
“别动。”柳青岩轻声阻止她,他努力让自己浮得更久一些,可是裂开的伤口正在汩汩地流血,他周围的水域在星空下。呈现出美丽的淡红。他没力气了,他能感觉到大海深处如死神召唤般的拖曳。
“那就一起沉下去。”苏致函也忽然平静下来。
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她心底一阵空明。
握着木板的手,在慢慢地、慢慢地、松开。
柳青岩没有气急败坏地阻止她,他自是极轻极轻地问,“那元宝呢?”
苏致函的手僵住。
“闭上眼睛。醒来后,就当这是一场梦。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会过得很幸福,也一定一定要幸福。”
因为,你比任何人,都值得幸福。——如果那么努力去追寻幸福的人,都无法得到公平的回报,那还有什么是可以去相信的?
苏致函怔怔的,不能动,不能语。
元宝两个字,已经将她牢牢地钉在了木板上,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离开。
“不要再看我这边,闭上眼睛。”柳青岩继续道:“记住,这只是一场梦。”
水已经到了他的下巴。
苏致函的整个人木木的,她突然真的觉得这是一场梦,梦太长了,她就要出不来了。
苏致函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抽噎,她喘不过气来。
身边的呼吸,渐渐不闻。
海岸那边的喧嚣,也变得越来越大。
风声凛冽。
而风里,宇文欣的声音,如人间最温暖的光芒,穿过已经寂静如墓地的海面。
让她蓦然回首。
“致函——”
关于柳青岩是否还活着的讨论,有很多说法。
不过,大多数人已经认为他已经不在了。
唯一一个在最后时刻陪在柳青岩身边的苏致函,也从来没有对他的生死说出一句话来。
不过,那些找柳青岩寻仇的人,在遍访几年无果之后,也渐渐相信了柳青岩葬身大海的事实。
苏致函那晚被救了起来,据说连着发烧了一个星期,醒来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宇文欣将她接回了澳门。
等苏致函恢复之后,他们去了瑞士,接回了元宝。只是他们没有再回澳门,而是在瑞士小住了片刻。
元宝最初还不肯亲近苏致函,苏致函便耐心地、一直不急不躁地陪在他的身边,到最后,元宝终于对她不那么敌意了。
到冬天的时候,他们去泰国消冬。
宇文欣在酒店房间,好像有一场很重要的电话会议。
苏致函于是带着元宝,沿着海岸,信信地往前走。
黄昏的海滩,有许多许多散步的人。
天色渐暗,日落之后,天边有星星升起。
苏致函顿住脚步,突然出神地望向远方。
“妈妈在看什么?”元宝突然冷不丁地问,神色别扭得很。不过,他渐渐肯叫她妈妈了。
苏致函微笑着弯下腰,搂着那个小小的身躯,用极轻柔的声音道。
“妈妈在看一个人。”
“什么人?”
“和爸爸一样,爱着妈妈和元宝的人。”苏致函的笑容很浅,柔美,如那晚的梦。
而天边蓝色丝绒铺陈开去,是一扫阴霾后的清朗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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