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小楼夜雨中
柳青岩果然在外面跪了一夜,到了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柳母到底没忍心,趁着丈夫熟睡,她从楼上跑了下来,死拉硬拽地将柳青岩给拽进了屋里。
柳青岩身上已经冻得全身没有一点热气,柳母赶紧给他煲了一碗姜汤,生怕自己的宝贝儿子感冒了,等柳青岩将热汤喝了一半的时候,柳母到底没忍住,又重提话题道:“那个什么苏小姐,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啊?其实,妈也没那么古董,现在不讲究门当户对,只是,听你爸说,这个苏小姐现在有病,丈夫生死不明的。娶回来真的不太合适,再说,姜小姐怎么办?巧儿可是我们认定的儿媳妇,你可不能那样辜负人家。”
“我到底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娶姜巧儿了?”柳青岩无可奈何地望着母亲。
现在,不仅外人那样认为,便是自家的人,也把姜巧儿当做准媳妇看待。当然,这件事,柳青岩也是有责任的。最开始听到这些谣言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辟谣,仍然和姜巧儿保持着联系,甚至还拿这件事当笑谈。巧儿也只是温婉地笑。
他以为世间的事情,总可以清者自清,现在才发现,如果你不自清,搞不好真能成为一笔糊涂账。
“可你也没说不娶人家,这样不明不白地将人家拖了两年,这又是什么意思?”柳母见儿子翻脸不认账,也不免有点恼了,语气变急了一些,“妈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可是你今年也三十二了,你爸在你这年纪,都有青萍了。你还成天吊儿郎当的,可怎么办?你不想娶巧儿也行,但是这个苏小姐,却绝对不行。你还要不要前途的?这种授人于柄的女人,也要往家里带?”
柳母其实是想和儿子心平气和地讲道理的,可是说着说着,也激动了起来。
苏致函的事情,她多少也了解了一些,这个女人的经历太复杂了,况且现在又病又一无所有的,让她如何能够接受这种人当自己的儿媳?
再说,还有巧儿珠玉在前呢。
这个苏致函,简直比不上巧儿是万分之一啊、。
儿子真是瞎了眼了,鬼迷心窍。八成是被狐媚到了。
想当初,苏致函可是连宇文家三少爷都迷得神魂颠倒的,可惜婚礼前夕就出了那场车祸——对,还克夫。
这不是迷信不迷信的问题,反正,只要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柳青岩没有顶嘴,只是默默地将面前的姜汤喝完,然后起身道:“妈,我有事先走了。等爸醒来,告诉爸一声。”
“这么早,你去哪里?睡一觉再走吧。”柳母赶紧换了态度。
现在才是凌晨五点,青岩又一夜未睡,她怎么放心让他就这样离开?
“不用了。”柳青岩对母亲的态度是克制的,几乎从不出言反驳,如果他忍不住想说重话了,便会直接离开。
将已经喝完的空碗放在了桌上,柳青岩拿起沙发上的一件睡袍,披在母亲的身上,然后搂着她的肩,亲自将她送到楼梯口,“好了,妈赶紧去睡觉吧,我没事。”
柳青岩人高马大的,柳母则属于典型的娇小身材,被儿子拥着的时候,很有几分柔弱的感觉。不过,刚才腾起的怒气,也消了不少。
儿子到底是孝顺的。
那个苏致函的事情,绝对是他一时的鬼迷心窍。多点时间就好了。
目送着母亲上了楼,柳青岩抓起外套,转身离开这个家。
……
……
……
柳母顺着楼梯回到房间里,推开门,才发现柳史言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看书。待她进来,柳史言将书放在一边,淡淡问:“那个逆子走了?”
“恩,说是有事。——你也真是,让青岩在外面跪了一宿,万一跪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柳母嗔怪道。
“他如果那么容易出好歹,那还是我的儿子吗?”柳史言哼了一声,“一把年纪了,还惹父母为他操心,不孝子。”
柳母不做声了。
“行了,睡觉,不管他。”柳史言说着,已经将床头的台灯灭掉了,黑暗里,还能听见汽车引擎的动响,那是柳青岩离开的声音。
柳母侧耳倾听了一会,等车声渐渐远了,她才坐到床沿边,低声感叹道:“不过,青岩确实老大不小了,这没成家没立业的,成天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还有和他一起玩的那些朋友,很多风评都不好,我真怕他走上歪路。”
“他成天做的那些事,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柳史言的目光变得深沉了起来,在暗色里看不清表情,“走正道要当英雄,走歪路也要当枭雄。就怕,到头来,反而成为一头狗熊。丢人现眼。”
柳母叹息。
柳家老宅重新归入黎明前的宁静。
柳青岩直接驱车离开了,其实今天并没有什么事,可是,继续呆在家里,免不了又是一顿吵闹。
和父母的沟通显然以最不堪的结果告终,让他们接受苏致函,确实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他还不想与家里闹僵。
开车在路上瞎逛了一会,柳青岩将方向盘一转,直接拐向了香山的方向。
这个时节的夜晚很长,五点多钟的时候还是浓墨色,没有一点天亮的征兆,不过,等柳青岩的车停在小楼前面时,已经能看见那些早起登山的人们了。
帮佣的阿姨很快为柳青岩开了门,问起苏小姐和苏太太,回答说:“都还在睡觉。”
柳青岩于是将进门的声音放得很轻。
帮佣也梳洗起床,准备买菜弄早点了,柳青岩顺着楼梯,慢慢地爬到二楼,苏妈妈的房间很安静,显然还在熟睡,致函的房间同样静悄悄的,细细地听时,才能听到她均匀而安稳的呼吸声。
在宁静的清晨,格外静谧。
他停在了致函的房间前,门是虚掩的,开着一条缝,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她侧身躺在床上的轮廓。柳青岩走了进去,动作同样很轻,可是,等他站在床边的时候,还是将苏致函惊醒了。
她转过头来,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少惊奇。
“吵到你了。”柳青岩歉意道。
苏致函摇了摇头,用手背揉了会眼睛,可是睡意还是浓得很,似乎并不想起床。
“继续睡吧。”他俯下身,伸手摸了摸她额前的头发,轻声哄着。
苏致函于是拉过他的手,枕在自己的头下,脸颊在上面蹭了蹭,寻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果然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了。
柳青岩先是一愣,随即微笑了起来,他轻轻地踢掉鞋,也侧身躺下,躺在她的伸手,一只手已经被苏致函霸占成了枕头。另一只手则从她的腰上横过去,将她拥在怀里。
她头顶的碎发撩着他的鼻息,清新如这个柔和的早晨。
柳青岩很快睡着了。
酸痛的膝盖也未能挡住那如醉酒般的睡意。
这一觉,睡得如此深沉,大概是这两年来最好的一次睡眠了,没有梦境,没有不安,甚至连楼下噼里啪啦的厨具声响都未能将他吵醒。
……
……
……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钟。
他睁开眼,先适应了这满室的阳光,等略回过神后,便急着去看自己怀里的那个人。
可是低头时才发现,苏致函竟然已经不在床上了。
柳青岩的睡意几乎在一瞬间便消失无踪,他猛地坐起身,一转头,才发现苏致函正站在阳台上,手扶着栏杆,出神地望着外面。
现在是香山红叶最美的时刻,所以街道上游人如织,这里离主街虽远,但还是有好奇的游人不小心闯到了这里。人声笑语似近若远。光影斑驳,阳台上的女子如幻还真。
刚才提起的心终于慢慢地落了回去,柳青岩松了口气,翻身从床上下来,也走上阳台,从背后抱住她。
苏致函显然吓了一跳,轻轻地“啊”了下,然后扭头望着他。
黑漆漆的眼珠如猫一样,纯真而灵动。
“怎么起得那么早?”他柔柔地问。手臂却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苏致函下意识地挣了挣,见没法子挣脱桎梏,她索性就罢了。
“就是醒了。”她转回头,重新将手搭放在栏杆上,“好多人啊。”
“恩。都是去爬山的。你要去吗?”柳青岩随口提议道。
说完后,他便自责了。
苏致函在北京也呆过几年了,可是,似乎从来没有来过香山。在她跟着自己的那两年,柳青岩鲜少带她出去。更别说爬山这种余兴节目了。
苏致函抬眸望着他,虽没有回答,但是,神情是想去的。
柳青岩于是开始着手准备。
就像精心计划准备约会的毛头小子一般。
他从楼上下去的时候,见到苏妈妈,对方倒没怎么吃惊。
显然,阿姨早已经告诉太太,柳先生凌晨来访的事情了。
其实,到了今天,苏妈妈也猜到了柳青岩的身份。
柳青岩。
她怎么会忘记这个名字呢?
当初小雷随口说出的那个名字,说可以救他丈夫的那个名字,不就是柳青岩吗?
难怪,他知道自己丈夫的事情。
可是,他又是如何认识致函的?
苏妈妈确实软弱,但并不傻,活到这把年纪,很多事情不用说,也能懂得。苏致函在北京的那两年,一个高中未毕业的人打工哪里赚来的钱给她与致雅移民?自己的丈夫又是如何免除死-刑的,致函对那两年生活始终闪烁的回避态度——所有的一切全部放在一起,苏妈妈不可能猜不到其中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们早就有过一段。
那一段具体的因由,已经无从考究了。
到了如今,柳青岩还肯这样照顾自己的女儿,已算难得。
可是,察觉到这层关系后,苏妈妈反而有点呆不下去了。她觉得愧疚。
其实,在苏致函去北京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以致函的性格,绝对不会对家里的事情不管不问,而独自出去打工。然而她没有阻止致函,大概那个时候,她也懵了,她是希望致函做点什么来帮帮家里的。
苏致函还在上面换衣服,阿姨已经上去帮忙选衣服了。
客厅里,只有柳青岩与苏妈妈两个人。
两人先对坐了一会,大概也找不到什么话讲,顿了顿,柳青岩率先开口道:“我已经和天津那边打好招呼了,阿姨可以随时过去看他。”
苏妈妈点点头,犹豫了一会,终于问道:“柳先生……对我家致函,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会娶她,但不是现在。抱歉。”柳青岩实事求是道。
苏妈妈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如果柳青岩只是寻常的人,事情大概会容易一些,只是,就算是寻常的人家,女儿这个样子,这个背景,别人也会三思而后行,更何况是柳家。
那个赫赫有名的柳家。
她能理解。
不过,只要他有这个承诺,她也就放心了。
“那我就将致函交给柳先生了,从天津回来后,我想去法国看看我的小女儿苏致雅。”苏妈妈道。
“您放心。”
柳青岩也没说什么大义凛然的保证,不过,这三个随便至极的字,却没来由让人安心。
他们说话当口,苏致函已经下了楼来,仍然是一套清爽的天鹅肉运动衣,头发扎成马尾,很这样看着她,很难相信她曾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此刻的苏致函青春逼人。纯净得不可思议。
柳青岩站了起来,守在楼梯口处,向她伸出手。
苏致函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
……
登山的人很多,那条人工修建而成的石阶上三三两两全是游人,一路的景色美不胜收,苏致函仿佛一个小孩子似的,根本不觉得累,就这样牵着柳青岩的手,且走且看,神情是开心而好奇的,会因为一朵花一片红叶而驻足许久。
柳青岩也暂时放下了一切,他们一直爬到山顶,路上,他讲了一些所知不多的传说,每个故事都能引起她的惊叹。那双清透的眼睛就那样笔直地望着他,仿佛他是无所不知的先知。
“宇文欣和你,也一起爬过山吗?”到了山顶,他们找了一根长椅坐好,天气很好,年轻的情侣都在山顶上流连不已。
柳青岩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反正,突然就想问了。
苏致函的神色没有一点触动,只是很困惑地蹙了蹙眉,“宇文……欣?”
仿佛对那个名字真的没有一点印象似的。
柳青岩握住她的手,连忙道:“没什么。喜欢爬上吗?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常常陪你爬。”
“嗯。”苏致函点点头。似乎也是欣喜的。
两人就这样坐在山顶上,看着美景如画,现世安稳。
昨天晚上,景之图的话,就那样莫名地浮进脑海。
如果,宇文欣回来了。
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柳青岩转眸,看着噙着笑,如孩子般望着红叶发呆的苏致函,放在她背后的手臂莫名地紧了紧,将她带进怀里。
仿佛要挤走那份不安。
澳门。
三姨太的府邸今天格外热闹,显然,华玲怀孕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这个府邸,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嗅觉灵敏的人们,早已经从华玲怀孕的消息里,嗅到了宇文南终将掌权的兆头。他们不过是前来巴结的。
各式各样的礼物也被堆到了门厅,每一样都贵重难当。
宇文南陪着自己的妻子在客厅里迎客。他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淡淡的,隐约间,已经有了宇文释的风范,让人看不出深浅。
等敷衍了一圈后,华玲还在客厅里兴致勃勃地招呼客人,宇文南已经寻了一个抽烟的理由,暂时躲开了。
等站在阳台上,拿出烟的时候,他突然想冷笑。
这些人,从前可不见有什么来往,现在眼见着他要得势了,就一个两个前来巴结。
临时抱佛脚的玩意儿。
可,这就是现实。
不管怎样,妈妈的府邸冷清了那么多年,现在有如此多的贵客来来往往,母亲脸上的笑容是真的,她只认为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她认为自己熬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回报。——这就够了。
然而,真的够了吗?
为什么透过这扇玻璃,看着屋里的灯火辉煌,衣衫鬓影,心中没有一点得偿所愿的喜悦?反而有种呼吸不过来的压迫感。
母亲脸上的笑,华玲一身的光彩,也不能将那片压抑与粘稠驱散一分。
宇文南正觉烦躁,站在门口那边的人神色突然变得更加谄媚起来了。
他知道,宇文释来了。
今天虽然不是什么正式的日子,但是华玲怀孕的消息是昨天公布的,所以,今天也算是个小型庆祝会,宇文释会到场不足为奇。
华玲肚子里的孩子,算是他的长孙了。
——至于之前的那位元宝,两年过去了,健忘的人们早已经当他从未出现过。
现在,连宇文欣的名字,都几乎木人提起。
这就是现实。
人们能看到的,永远是现在的强者,而输掉的那些人,不管曾经多么强大,多么辉煌,只会被遗忘。
宇文南突然又能呼吸了。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从来就没有选择。
掐掉烟头,宇文南大步从阳台走回客厅里,然后。迎着宇文释,笑容满面,父慈子孝,“爹地,你也来了。”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转向站在宇文释身边的莫小蚁,眼眸微垂,“小妈。”
莫小蚁神色如常,宇文释则淡淡地点了点头。
“华玲呢?”他很快问起这次晚宴的女主角。华玲也已经闻风而来,比起前段时间,怀孕三月的华玲丰韵了不少,虽然害喜厉害,可是,大概是心情越快,浑身上下都透着幸福的感觉。
即便结了婚,也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现在,孩子让一切尘埃落定。
华玲知道,这辈子,她和宇文南都不可能陌路了。
他们之间有了羁绊。
即便他得偿所愿,即便她对他不再有利用价值,可是,她是他孩子的妈。
悬了那么多年的心终于踏实了,以至于,华玲现在看到莫小蚁,那种隐约的不安与敌意也已烟消云散,她笑盈盈地迎了过去,拉着莫小蚁的手,极亲热地招呼道:“小妈也来了?几天不见,小妈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你也是。最近身体可好,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叫人送了来。”莫小蚁挽着华玲的手臂,同样友好地搭着话。
外人看来,确实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两个女人很快去一边寒暄去了,宇文南则带着宇文释,先去主位上入座。
在走过去的时候,过来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宇文释只是淡淡点头,或者,直接将话题推到宇文南身上,那种和睦或者栽培的意思,异常明显。
宇文南不是傻子。
他很明白,这次爹地亲自现身,意味着什么。
那么,终于轮到他了吗?
没有了宇文欣,没有了苏致函,他终于能得到宇文释的正眼相加了吗?
他的手心有点发热。
心底却莫名地变成了一片荒凉。
父子两走到最前面的那桌席前,那张桌子还是空的,其他的位置则离得很远。虽是大厅,却是热闹中的私隐位置。宇文南拉开椅子,先让父亲落座,然后,自己则坐在了旁边。
坐下时,他下意识地朝华玲与莫小蚁那边望了一眼。
那两个女人显然谈得不错,似乎已经说到了一些育儿方面的小窍门了。华玲的神色是温柔的,那种温柔,第一次让宇文南将目光从莫小蚁身上,移到了她的脸上。
孩子,是女人永远的话题。
宇文释不动声色地看着宇文南的目光,但什么都没说。
等两人全部坐定后,宇文释问:“想好名字没有?”
宇文南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和华玲商量过了,如果是男孩,就叫尘,如果是女儿,就叫蝶。”
“晨?”
“不是晨曦的晨,是尘土的尘。名字普通点,孩子会长寿一些。”宇文南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
宇文释的脸色有点发白。
两人很快陷入了死寂般的默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宇文释才叹息般问:“你还是忘不了你大哥?”
众所周知,宇文南是宇文家的二少爷,宇文欣排老三,而宇文家,其实是有个长子的,只是那个长子,活着的时候名不经传,死的时候也无声无息,所以,大家从来就不曾试图了解过这个人。
只是有一些老人,依稀记得,那个长子的名字,似乎叫宇文晨。
如晨光般来到的长子长孙。
可惜,太短命了。
他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据说是病死,可是,宇文南知道,大哥绝对不是病死。因为在听到他的死讯前天晚上,他还好端端的,还过来和宇文南玩过,别的人欺负宇文南的时候,大哥还站出来为他说过话。
可是,第二天,就听到了宇文晨病故的消息。
那时候,宇文晨不过才十五岁。
真正的死因,无人知道,也无人去查。宇文晨的情况和宇文南很像,母亲都是不得宠的人,他是二姨太的儿子,二姨太也是宇文释昙花一现的女人之一,只不过走了运气,有了儿子,可惜她也短命,在宇文晨只有几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
没有背景,没有依靠。
唯一可以依靠的,不过是长子这个称谓而已。
可是,到头来,连“长子”这两个字,都成为了怀璧的罪。仍然有人容不下他。
到底是谁下的手,无从查起。
也许,这世上,除了当事人,也只有宇文释心知肚明了。
但是宇文释什么都没有说。
自己的儿子死了,他却只是沉默,无法查,不能查,宇文南在灵前牢牢地看着父亲那张威严深邃却又冷酷无情的脸时,他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冷。
那天的灵幡,那天的宾客,那天的花圈,那天的棺木,都成为了可以噬人的妖怪。
好像随时都可以将他吞噬,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宇文南常常从梦中惊醒。
那是宇文南最后一次领略到宇文家的残酷。
和那些冷言冷语不同,和那些孩童间还算温和的欺负不同,他意识到:如果不争,就会死。
而且,还会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
大哥也就罢了,大哥的母亲去世得早,死便死了,没有人难过,甚至没有人记得他。
可是,他不行。
他有母亲。
他不要这样糊里糊涂地成为那具棺木里的棺材。
宇文南真正的转变,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开始争强好胜,开始在各个方面展露头角,也终于成功地引起了宇文释的注意,受到了爹地的器用。
即便只是一场利用,可是,被利用,便代表你有价值。
他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从那天,一直走到今天,再回顾来路,所有的劣迹斑斑,所有的坎坷,都没有什么可遗憾可后悔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战争。
战争中有慈悲,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已经深感其痛。
“……没什么忘记不忘记的,我和大哥不熟,何况他也去世那么久了。我只是觉得,这个字很好听。”面对宇文释的质疑,宇文南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道:“如果爹地不喜欢,我们可以换。我和华玲本来是想请爹地为我们起名字的,只是担心爹地太忙,所以才没有开口。”
“尘这个名字不错。”宇文释没有要求换名字,而是心平气和地评价道:“蝶也不错。都是好名字。”
“谢谢爹地。”宇文南恭声道。
“明天有一项收购计划,原来是阿欣跟进的,现在,他人不在了,你帮忙跟一下吧。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问白管家,他是老人,对这个项目很了解。”宇文释继续道。已经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好,我不会让爹地失望的。”
宇文南回答着,心跳也就此漏掉了一拍。
老头子,到底打算放权了。
将宇文欣的地盘给了他,是不是就意味着,宇文家的权力重心,将会发生偏移?
宇文释没有多解释什么,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件事的意义,宇文南会懂。
所有人都会懂。
宇文玉背后的那些人,自然,都会明白。
晚宴渐到高潮,主人热情,客人尽欢,一切似乎都显得无懈可击,可是,这场光鲜亮丽的宴席,也许,就是一场繁华的制高点了。
接下来的路,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
……
……
老宅子边,白管家府。
白管家正窝在沙发上,端着那张他与三少爷的合影,很专注地看着,时不时还会伸出手指,在宇文欣那张俊美如天使般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一会。
电话便在此时响起。
他懒懒地接起电话,“喂。”
苏致函走了之后,他这边也人走茶凉,应酬少了很多,再加上,今天是宇文南那边的晚宴,这时候,会有谁来打来电话?
“白叔,是我。”
电话那头,在很长的沉默后,传来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仿佛从地狱而来的召唤。
“我是阿欣。”
香山不算高,柳青岩和苏致函在中午的时候就下山了。虽然一路被柳青岩搀扶着,苏致函还是累得气喘吁吁,苏妈妈赶紧让她先洗个澡,换了衣服,然后,大家一起吃午饭。
苏妈妈向致函提出了外出几日的决定,苏致函的反应淡淡的,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等一顿饭结束,去天津的车也已经安排好了。
柳青岩亲自将苏妈妈送上车,将自己的手机号码也留给了她。并交代司机,如果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给他打电话。
他的安排也算周全,苏妈妈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她仍然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如果柳青岩一直不能娶致函,难道,要致函一辈子当地下情-人吗?
可是现在的苏致函过得很开心,无忧无虑的,衣食无忧,也许她长得那么大,这才是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苏妈妈也不好说什么,去打破这样的宁静。
她带着满心的焦虑和隐隐的愧疚走了。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苏妈妈都没有参与其中。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北京与天津并不远,再加上柳青岩亲自吩咐下来,一路畅通无阻,苏妈妈被工作人员带领着,一直送到了监狱的探视间。
两夫妻分别了七年,终于见了七年来的第一面。
因为上面交代的原因,他们有了一个单独的会见室,桌椅饮料一应俱全,连电视都有,这样的待遇,对其他人来说,简直匪夷所思。这个柳青岩,确实是一个厉害角色,并不像他一直表现得那么无害吧?
苏妈妈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却突然不安了起来。
将致函留给柳青岩,到底是成全,还是重新羊入虎口?
不过,这个问题,她没有来得及深想,
男人走了出来。
她的丈夫。
这些年,一个人带着女儿,苏妈妈也不是没有怨过,也不是没有气过老公的不务正业,自食其果,可是,等真正见到那个人,见到那个被牢狱之灾折磨得快不成人形的老头时,苏妈妈的心情反而平和了起来。
两人各据一边,在桌子前坐好了。
好一阵都是无言,最后,还是苏父先开口。
“致函和致雅,还好吧?”
“致雅很好,去法国读书了,快出息了。致函……这孩子命苦一点。”苏妈妈唏嘘道:“她进了我们家,除了受苦,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我有时候想,当初还不如不要抱她回来。”
苏父无言。
致函为了自己做了什么事,他也已经猜到了。有时候,监牢里的消息,远比外面的世界要灵通得多。
“现在,那孩子神志不清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她连我是她妈妈的事情也不记得了,我在想,是不是,该告诉她谁是她的亲生父母了?”苏妈妈继续道。
如果一切都宛如重生,那么,致函有资格重来一次。
她虽然不舍得,可也不能剥夺她的权利。
这些年,苏家对致函拖累至深,苏妈妈已经不忍再继续瞒着她了。
况且,苏致函的亲生父母,应该是有权有势的人家,也许在这个时候,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的女儿也说不定。
“上哪里去找,人海茫茫的。”苏父叹了声,道:“就这样吧,我们以后好好地补偿她就行了。对了,致函,有没有把东西交给你们?”
“什么东西?”苏母奇问。
“算了,没什么。”苏父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末了,他只是摇摇头,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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