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紫禁城里的似水流年
一只苍白的手离开了锦被,毫无生机的落了下去。那只手曾经也是如玉一般洁白无瑕。
窗外的盛开的梨花衬着紫禁城的红墙黄瓦,这是冷宫,梨树生在荒台上的枯井。这里住着一位不知名的汉人嫔妃。
撇去冷宫的厚厚尘埃,这也算是美景了。
她16岁时遇见了微服私访的皇帝,那年他20岁,与她一见倾心,便把她接到了宫里。她一介小农女,几句甜言蜜语也就跟着走了。
她随他进了宫,见了很多她从未见过的花。牡丹,杜鹃,芍药……有那么多。然而在这紫禁城中,帝王宠爱一半为蜜,一半为毒。
她只不过待了一年,就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到最后才知道,人心善变,终是断了她的一切念想。也对,她一个野花,哪能和那些娇艳欲滴的鲜花比。衬不住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皇帝对她不过是偶来的爱,偏爱也不过是因为新鲜感。好在皇帝也给她安排了不少宫人,给了她一个玉嫔名分,住进了最偏冷的宫殿中。
偶然想起,就来她这里坐坐,晚上翻个牌子。没有孩子的妃嫔,没有背景的妃嫔,她要么死,要么就永远当个嫔。
皇帝的宠爱如同流水,而她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她32岁便离世,向来安安分分,本命不该绝。只是那些小宫人有太多变了心的了,有几人愿意陪着她吃苦的?只是她捱过了16年的冬去春来,没能捱过人心易改。
16岁入宫,在这深宫孤独的生活了16年。
所有的偏爱都“改朝换代”。可是放下了一切却如此结果,难道落空的人就应该忘怀一切,不问曾经沧海桑田吗?
她怎么甘心,可是大太监的一句句“不见”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她还记得她最受宠那年,粉花白花都盛开着,绽放于红墙内外。后来兴趣退散,花开过一年一年,终是开过又败,无人理睬。
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她在房内,炭勉强能暖着,她穿着厚重的冬衣,并未束发,一双玉手缓缓伸出窗户,又被风吹了回去。
皇帝已经一年未曾来过了,她在这宫中勉强还能过下去。
第二天,她说她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回到了故乡,那也是雪夜,万籁俱寂,连风都是悄悄地。那里的雪比这里的要白,没有沾上我的孩儿的血,没有沾上这深宫的暗,也不曾沾上这皇帝的光芒。那里的雪,落在泥土上,却是最洁白。”
她把手伸了出去,碰不到雪。
她又说:“我尝试去触摸雪花,却没有用,我只能看着它一片一片落下,永远在掌心之外。”
她落下了泪。
她一人独白:“帝王的宠易得,可是爱难得。他的宠爱是风,曾经是暖的又怎样,到了如今不也照样成了如针的寒风。他的宠爱像雪,我差点以为我能抓住他的……结果还是失之交臂再不可得。”
还记得那年,皇帝牵着她的手,登上了望月楼,满月美的令人醉。她已经十六年没去过望月楼了,她每晚都梦见那座楼台,梦见他和那轮明月在梦中徘徊。
她白日里依旧是浓妆淡抹,盼望着皇帝能来。她病了,她本就丽质天生,不需胭脂装扮,可她病了,满脸苍白。
她憎恶苍白,那苍白太过于无力和颓败,死气沉沉的,没有半分光彩。她想念当年的自己了,虽是平淡的小野花,却也有那么几分色彩,若不入这深宫,也能有个好的未来。
终究成了梦,再无可能重来了。如今她重病缠身却无人关怀,连那太医都是当年受宠时略熟的老乡故人。那个太医说了,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她厌恶那样的她,像鬼一样。她不像齐贵妃那样病了也是个病美人,那个毒过于刻薄贪心,要了她的生机不成,还要了她的容颜。
胭脂粉黛是那西洋进贡的,当年皇帝送与她的,越抹病的越重。可她就是想好看点,盼望着皇帝能再来看看她,看看她还是那么爱他。
她不懂,怎么会这样,她本性就纯良,入宫不久就红极一时,虽独占圣恩一年有余,却还不是被淡忘,犹如那昙花一现。
她身边的小宫女也成了嬷嬷,身边的小太监也有三十来岁,陪她经历了那么多。她本以为皇帝的宠爱离开了,他们不会离开,却还是年幼不懂这深宫险恶。
她是病死的,是毒死的。是她身边最信赖的宫女下的手。她知人心易改却也无力更改结局。
她临终前说:“为我高兴吧,喝彩吧。我不必再守着云开见月……见日了。”
那云朵是权谋么?是深宫么?都不是。只是皇帝从未对她给予真心。那本该见月亮,却也说是见日。她还是心系皇帝无法放下。
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是受宠前,最不幸的时光是临终前。可是,难道就因为她不受宠,也不会争宠,就活该落空吗?可能不是全部,可再想一想,这是紫禁城,红墙是吃人的,你要么也吃人,要么只能被吃。
细细想来,不该喝彩,也不必伤怀,死亡是她对世间一切的释怀。
深宫里的十六年,她仍能保持着一颗还算纯良的心。奈何在这紫禁城里,善良是最无用的了。也许她本是天上神仙,来人间渡劫的。
她死的那年,京城下了一场大雪。皇帝并未多少在意,不过是按普通嫔妃的利益下了葬。听闻是汉人,连谥号都未曾有。
皇帝是她半辈子都盼望着的人,她在宫外,本该无忧无虑,做朵野花倒也自在,皇帝却把她带入深宫,新鲜劲过去便在不过问。
无人知道她的煎熬,只知她每年春天都会看着桃花绽,每年夏天都会看着明月挂,每年秋天就踏着枯叶拾银杏叶,每年冬天都会踏着白雪望故乡。
她说她做了个梦,梦里是家乡。梅花香极了,雪也大,在天地散开。雪落了一夜,我家门前的台阶青苔上盖了一层雪,最爱的池塘结了冰,馆子关了门。她的怀乡时间就此完结。
她临终前的雪下的大,她说:“我梦见了一个雪夜,那年,我十五岁,及笄之年。那年故乡的花开的很晚,凋零的很快,花瓣一般一般落下……”我却再也没能看它落在掌心,终是落在了时光之外。
那皇帝是多少姑娘的心上人,又能给多少姑娘爱呢?她足够幸运,不再奢求什么。
若说愿望,她希望来世别在入这紫禁城。那红墙吃人,吃岁月。
瞧瞧,她临终前也才半老徐娘,却是面无血色,深宫的岁月把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磨成了这般模样。
愿来世,她能在父母膝下,再好好的孝顺他们,说一句“女儿要永远留在爹娘身边”。
紫禁城里的似水流年,流年似水。在玉嫔之前亦或者之后有多少“玉嫔”呢?谁也不知道。只道这些姑娘们的流年似水,进这紫禁城再未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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