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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你为什么又要这样?”


季绍庭的第一个念头是:不用。

        不用为这问题焦虑惧怕。

        季绍庭空空地坐了一会儿,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黎琛说完这句话就站了起身,问季绍庭能不能坐回餐桌边。季绍庭回过神来,连着说了两声可以。

        菜还热着,黎琛一口气吃了半条鱼,空气里再没有交谈的声音。

        黎琛吃完以后说要洗碗,季绍庭推让不成,眼睁睁见他霸住了水槽,拿着碗碟笨拙地在流水中清洗。

        有谁见过小孩子洗碗,大概就明白季绍庭的心情:分明觉得黎琛不该做这些,可见他做得这样专心,又不忍叫他停下。

        季绍庭倚着门框想,黎琛这是在努力博得自己的喜欢吗?

        其实不用的。

        答案忽然明了,季绍庭想黎琛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没有必要,因为他对黎琛的感情从未真正消失过。

        即便是伤筋动骨一场,部件都拆开,再拼起来依然也是爱的。

        黎琛所提供的爱情带着自焚般的热度,他简直是将他自己当成了祭品,以献祭的虔诚来供奉季绍庭,甚至可以为他死亡。一个人是很难从这种热烈又疯狂的爱情里全身而退的,因为周身都给他灼伤了,从此世上只剩下两种人:黎琛与其他人。

        季绍庭对爱情的阈值已被拔得无限高,只有黎琛的爱是爱,其他人都不够,远远不够。

        “黎琛。”季绍庭忽然开口。

        黎琛背脊一弓,立刻就转过了身:“在,我在。”

        “你知道我最重视的是我家人,对吗?”

        知道,当然知道,所以才会吃醋,才会嫉妒,在季绍庭心里他黎琛永远比不上他的家人。

        但黎琛忘了,只要相处得够久,他也会成为季绍庭的家人。

        “我知道。”黎琛回答。

        “所以第一件事:我希望你也能稍微重视一下他们,”季绍庭低声道,“我跟我家人打电话的时候,你从来不向他们问好。”

        黎琛一怔,他向来没想过要融入季绍庭的家庭,相爱难道不是两个人的事:“我以为只有我跟你……”

        “可一部分的我——事实上,是很大一部分的我,都是从我的家庭里出来的。”季绍庭说,“就好像我是从陈阿姨那里知道,原来你不喜欢的东西,尝一口就不要了。人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完全脱离群体,你总是留了一部分的你在别人的身上,又带走了一部分的别人。”

        黎琛第一次听季绍庭说这种话,这种类似于揭露真相的话语。他必须承认在做人这方面,季绍庭活得比他更透彻。

        季绍庭继续道:“何况是家人这样重要的‘别人’,所以如果你重视我,我希望你也能够重视我所重视的人,不要拿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对我父母和我哥。”

        这一声“我哥”听在黎琛耳里有点蛰痛,等季绍庭再补充一句“尤其是我哥”以后,那蛰痛就益发尖锐,直至刺裂耳膜。

        他很想质问季绍庭为什么满嘴都是我哥我哥,但他还是咬着牙将质问咽下了:“好。”

        季绍庭的眼里有了欣慰,甚至是感动。他想黎琛终于愿意听他说话了,这是他们迄今为止最有效的一次沟通。

        他不知道黎琛虽然把他的话听了进去,怨怼其实还积在心头,他这只是在以退为进。他不能再同季绍庭发生冲突了,他今晚有件更要紧的事要做:“庭庭,那我今晚可以留下吗?”

        他低着头,压着声音道:“我不想过去一个人睡。”

        黎琛等待着季绍庭的回答,如同囚犯等待最后一次上诉的判决。

        这个判决说不出是好还是坏:“你可以睡沙发,但我要关卧室门。”

        黎琛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一阵沉甸甸的失落。他暗想自己果然还是贪心,总不能以为季绍庭的态度稍微放缓和了,就代表自己可以再次和他同床共枕。

        只是他太怀念与季绍庭相拥而眠的感觉,那种他的心跳就贴着自己的心跳、彼此呼吸着彼此呼吸的感觉。无限亲密与煨热。

        他不该着急的,当初就是因为他太着急,没有顾及季绍庭的慢性子,才会落得如今这田地。

        这一餐饭到底给黎琛造成错觉了,叫他以为一切都可以回到一开始,实则他们都在对方身上施与了难以磨灭的伤害,永远不可能回到完完全全的相安无事之中。

        夜晚黎琛躺在沙发上,对着紧闭的卧室门,回想着季绍庭与季临章的对话。

        他听着那段以安德森为主角的对话时,是真的生了妒意的,想如果这个安德森不是他,而是别人,那么就又要有人来觊觎他的庭庭了。

        已经先有季临章,再有伯格。黎琛也知道前者与季绍庭只是兄弟,而后者不过是一场误会,毕竟季绍庭给他自己买了枚戒指,就是为了杜绝伯格对他旧情复燃,但黎琛还是很难不去不安。

        他安全感的贫瘠与匮乏不是没有理由的,最本质的根由是因他没有底气。

        季绍庭会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黎琛强行捆扎,而不是因为季绍庭爱他。当一个人无法明确感知到对方的爱意,那种不安全的感觉就注定如影随形。

        所以当他面对着紧闭的卧室门,即便知道季绍庭就在里头休息,隔着门板他就在床上呼吸,黎琛还是惴惴不安。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从沙发里起来了,走到了卧室门前,右手搭着门柄。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想去看时钟。看不见。但他猜时分已经很晚,卧室里毫无声响,季绍庭应当已经睡着——或是还没睡?在扭开门柄之前黎琛还是做了最后一番挣扎,而他的行动表明了最终获胜方:感情,还是感情。

        是那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灼烧的炙热思念,与季绍庭分开哪怕只一秒都不安,千情万绪都已为他所囚。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了季绍庭的房门,听见他安稳的呼吸声,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登时就安定下来了。

        季绍庭睡着了,归功于他的生理时钟。他的生活平和而正规,起居饮食都很规律,虽然揣着满腹的心事,到了点睡意还是会准时到访。

        黎琛轻轻撩起了窗帘,而后跪到了季绍庭的床边。

        季绍庭的睡相,他盼想了多久。

        这种恬静与安宁,随意一躺都像躺进云朵中。那一粒眉尾痣在如水的月光里若隐若现,是独属于季绍庭的最鲜明的个人符号,黎琛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指,一碰,又迅速地收回手。

        季绍庭还是沉在梦中,毫不知情的模样。

        于是黎琛开始得寸进尺了,他的指尖再次抚上季绍庭的朱砂痣,继而是侧脸线条,顺流而下,到下颌角,到嘴唇。

        两瓣柔软的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

        仿佛有电流倏地从下面往上冲,黎琛整副身躯都猛然一颤。

        季绍庭的嘴唇。

        与亲吻。

        那种将他唇瓣含入口中、再与他唇舌交缠的感觉,牙齿都碰在一起,互相褫夺鼻息,直至拉出一条银丝。

        他太想念那种感觉,想疯了。

        黎琛怔怔地对着季绍庭的睡颜,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埋头亲了下去。

        季绍庭过了两秒就醒了,一团昏黑之中他只觉脸上有重物,再用了一时他发现这重物是黎琛,是黎琛在吻他。

        他一身骨架子倏而紧聚,用力扭着身想要躲避黎琛的亲吻,但黎琛整副身子反而追上了床,两只手都陷入了季绍庭的颈后,钳制住他的脑袋,腰胯则用力下压,隔着薄薄的被子把季绍庭固定在床。

        然后将吻霸道地压下来。

        这是一来就晓得是黎琛的吻,霸道、蛮不讲理、毫无退路。季绍庭给他吻得几近窒息,吻得眼泪从眼角汩汩地往下流。

        有一瞬间季绍庭感觉到被辜负、被欺骗、甚至是被背叛。

        等黎琛也快要窒息、终于舍得结束这吻时,季绍庭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这静谧的夜晚里全是涕泣声,黎琛这才如梦惊醒。

        “黎琛,”他听见季绍庭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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