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夕阳的光辉在这海天之间, 落下最后一丝余韵。
傅锦衡松开叶临西时,虽有海浪在侧,声浪涛涛, 可心底带着从未有过的安宁沉静,似是连那从不愿提及的往事再想起时, 也没了那么抗拒。
……
傅锦衡高中毕业之后,出国留学是家里早定下的。
只不过他虽然并不在国内参加高考, 但是他并不喜欢国际班的氛围, 因此依旧还留在普通班级。
至于他身边的朋友, 多半跟他一样,高考完之后就出国。
唯有叶屿深跟他一样, 两人没在国际班。
高二分班后,两人一起到了理科班的重点班级。
重点班的学习压力大, 况且还有高考这条压力线在,每次考试都像是一根皮鞭般,驱赶着大家奋勇往前。
反倒是傅锦衡因为天资聪慧, 学习上一向轻松。
理科重点班的学生, 看似天子骄子,可是其中也有不少死读书的学生。
坐在傅锦衡前桌的宋楠就是其中一个。
傅锦衡从高二开始跟宋楠坐了前后座, 可是两人寻常连几句话都没说过,宋楠就是普通的高中女生, 长相穿着皆普通,性格更是怯弱,唯有成绩还算过得去。
而傅锦衡则是全校都关注的人,特别是高二时, 他跟叶屿深两人带领篮球队,一举拿下全市高中生联赛的冠军。
这还是一中校史上第一次拿到这个冠军。
之后其他班级的女生经常借故经过重点班的门外。
傅锦衡虽然对这些事情习以为常, 哪怕魏彻他们经常拿这事儿打趣他。
他桌子里时不时还有不知是谁偷偷塞进来的情书,但是傅锦衡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每次也不看,只是带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再撕掉。
傅家家教甚好,因着南漪打小的教导,傅锦衡骨子里虽然骄傲,却面上依旧谦和。
哪怕是有女生当众表白,他也顶多是不失温和的拒绝。
因为这些事儿,他没少被笑话。
傅锦衡有时烦他们,也会直接一脚踢过去。
不过也正是这样,傅锦衡跟哪个女生走的都不近,他高中毕业就要出国,何必要谈一场没什么未来的恋爱。
无非是耽误别人也耽误自己。
他不知道事情最开始是从哪儿改变的。
但他第一次对宋楠这个人有印象,是那次他晚自习没上,去找从下午就逃课的魏彻还有叶屿深。
这两人无法无天惯了,在一中这样治学严谨的学校,都敢逃课。
谁知到了地方,还没找到叶屿深他们,反而看见路边穿着校服正在痛哭的人。
还是一中的校服。
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在街道的人流中格外显眼,对面一边哭一边来回找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傅锦衡多看了一眼,才发现这居然是宋楠。
随后他想到今天晚上宋楠好像是晚自习请了假,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她。
宋楠还在哭,最后干脆站在街边用手臂掩着大哭出来。
虽然傅锦衡跟女生很少会有交流,可对方到底是自己同班同学,又哭成这样,最后他还是走过去,轻声喊了她:“宋楠。”
少女抬起头看见他,原本哭的正大声,突然哽住了。
傅锦衡耐着性子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楠本就怯弱的性子,跟傅锦衡这样的天之骄子坐了前后桌快一年,连话都不敢跟他多说几句,生怕被别的同学看见传闲话。
此时她抿着嘴,话也不敢说。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很讨厌,在家时,她就经常因为问话不回答挨打。
好在傅锦衡还算有耐心,主动问:“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宋楠点头。
“是…是班费,”她哽咽的开口,再说话又是泣不成声:“我把班费丢了。”
原来宋楠今天是特地请假,出来给班级里买东西。
傅锦衡原本还以为她丢了什么贵重东西,没想到只是这个,他好笑道:“就为这个?”
这个还不够吗?
宋楠眼睛鼻头都哭的通红,她本就长相普通,此时先显有些狼狈。
她掉了八百块的班费。
八百块。
她家里条件不好,姐弟三个人,父母偏宠最小的弟弟。她每个星期的生活费只有一百块,每天要在学校里吃饭,还要乘车回家。
偶尔需要买本参考书,都要动辄被斥骂一顿。
她学习是好,若是放在别的家庭里,她这样的孩子应该会是父母的骄傲吧。
可是偏偏她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弟弟是父母的命根子,哪怕再优秀的女儿,也不过是附带品而已。
正是因为这样,才养成宋楠这种怯弱的性格。
此时丢了八百块的班费,几乎是她两个月的生活费。
她赔不起。
不敢回去跟老师说,更不敢跟家长说。
只能这条路上来回的找。
傅锦衡见她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心底虽然觉得好笑,但是面上却依旧如常,反而语气很自然的问:“掉了多少?”
“八…八百。”
这个在宋楠心底的天文数字,像山一样,只要想起来,心底就觉得沉重到透不过气。
年少时候,不就是这样,有时候渺小的一件事,就是堆在眼前的重峦叠嶂。
仿佛永远跨不过,越不去。
傅锦衡这次没再觉得好笑,他看着宋楠哭时,叹了一口气。
很快,他从自己书包里拿出钱包。
不多不少,正好有八百。
他递过去交给宋楠时,就看见她一脸震惊的模样,还往后退了一步,他又往前递了一下:“先拿去垫上,以后有钱再还给我就好。”
宋楠心底惴惴不安,可是又想起眼前的困境。
最后还是小心翼翼伸出手接了过来。
“以后,我会还给的,”宋楠捏着手里的钱,像是抓住一丝救命稻草,低声说:“傅锦衡,谢谢你。”
傅锦衡随意道:“不用谢。”
很快,傅锦衡就离开去找叶屿深他们。
而这件事,对他而言,就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在湖里,很快就被忘记。
直到两个月之后,他书桌里出现一个信封,并不是之前很多女生送来的粉色信封。而是很普通的牛皮信封。
里面装着的东西,乍一捏起来就不像是信纸。
所以傅锦衡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居然是八百块钱。
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就两个字。――谢谢。
他收到钱后,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座位前面的宋楠一眼。
并未放在心上。
高三的生活很枯燥,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目标奔赴着,哪怕傅锦衡这样并不需要参加高考的人,都被这样的氛围所感染。
而这一年,有人飞跃自然就有人跌落。
宋楠在几次考试中,逐渐退步,从十几名退到二十多名,最后竟落到了三十多名。
每次发卷子时,她的头就恨不得埋在书桌桌洞。
直到有一次,她转身把卷子交给傅锦衡,他就突然瞥见她手腕上一道清晰可见的伤口。
一条细细长长的伤,刚结了痂。
像是刀子割出来的。
傅锦衡一时心底微惊,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中午吃饭,他跟叶屿深他们一起。
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要是成绩下滑会怎么办?”
叶屿深在一旁臭拽:“我?成绩下滑?那不存在的。”
“我倒是有可能,不过下滑就下滑呗,顶多被骂一顿,难不成还真让我一头撞死,”魏彻满不在乎说道。
他们都出身优越,高考本来就不是唯一的出路。
再不济,让家里捐钱去国外上个名校。
谁又会在意一次两次的考试成绩。
叶屿深还攀着他的肩膀问:“怎么,你这次考试退步了?”
“没有,”傅锦衡伸手按了下额头,有些无奈道:“我只是听说,有些人成绩下滑,好像还会自.残。”
魏彻立即来了劲:“别说,还真有这样的咱们上一届的你知道吧,有个学长每次考完试只要成绩下滑,就往自己身上动刀子。”
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算少见。
傅锦衡没说话,只是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热心肠到事事都要管的人,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哪怕无意间撞破了别人的秘密,只当没看见就好。
因此对于宋楠的秘密,他虽撞破却未多说。
毕竟对他而言,宋楠不过是个再普通的同学,连关系好这三个字都算不上。
直到那次中午,他本已走到楼下,却因为手机没带折返回去。
教室里空无一人。
唯有他座位前面的那个女生还埋头在那里。
她好像在抽泣。
傅锦衡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余光却瞥见她手里握着的小刀。
那种小学生才会用的小刀子。
不大,却很锋利。
果然,傅锦衡走过去拽起她手臂,就看见宋楠手腕上又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宋楠也没想到,空荡荡的教室里会又有人折返回来。
她像是被撞破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当即哭了出来。
这一哭,又仿佛要把一切都宣泄出来。
“我太笨了,什么都学不好,成绩一次比一次下降的厉害。我妈妈说,要是我考不上一本,就让我去打工,她不会让我复读的,也不会花冤枉钱给我上没用的大学。”
一向胆小怯弱的少女,在看到是傅锦衡时,心底仿佛崩塌了。
她怎么能又让他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人的悲欢,其实并不能相通。
就像生来就富贵顺遂的傅锦衡不能明白,为什么宋楠的母亲要这么对她。
一中的重点班,哪怕不是人人都能上985、211这样的学校,但是大部分还是没问题的。宋楠虽然现在成绩下滑,但是她比大多数还是优秀很多。
一直到很多年,傅锦衡都在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多管闲事,没有那一份善念。
那么之后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他不知道。
他也永远无法知道。
而此时的他,站在这个看起来承载着巨大压力的少女面前,还是低声开口:“我看过你的考卷,其实你的基础很扎实。并不是什么都学不好。你只要放松,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你的成绩就会提升。”
“宋楠,你很优秀,相信你自己。”
宋楠泪眼朦胧的望着眼前的少年,他有着一般少年没有的高瘦身材,长身玉立,五官俊逸,带着清朗的少年气。
这一眼,便如万年。
随后,傅锦衡上前将她手里的小刀拿走。
他低声说:“这种东西太危险了,还是我来扔掉吧。”
从这儿之后,宋楠似乎好了不少,成绩又有了回升。
傅锦衡见她手臂上也没再增添新的痕迹,也没有再多说。
本以为一切都这里,就像很多青春故事里的结尾,哪怕连傅锦衡都觉得,宋楠不过是他人生中遇到的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
直到他国外录取通知书下来,学校里贴了大字报。
因为今年国内哈佛录取的学生不过五个。
他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整个学校都知道,原本就在学校里风光无限的傅锦衡,更是风头无两。
傅锦衡自己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倒没什么太过欣喜。
不过其他与他交好的同学,闹着让他请客。
连傅锦衡这样沉稳的性格都被闹腾的没办法,最后定在周末请同学出去吃饭。最后他干脆也叫了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应了。
周末时候,大家都到了傅锦衡订的地方。
先是去吃了饭,之后又有人提议去KTV玩,于是大家又一起去了那边。
中途傅锦衡被他们闹腾的出来清静。
没想到,却撞上在外面的宋楠。
在看见宋楠的一瞬,傅锦衡还笑着问她:“怎么不进去玩?”
他跟女生关系都一般,宋楠因为坐在他前面,算是他平常接触最多的女生。
宋楠低头,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
傅锦衡见状,还以为是自己的问话让她尴尬,干脆摆摆手,示意自己先出去了。
谁知他刚要转身,宋楠突然喊住他:“傅锦衡。”
待他转头,就看见宋楠似带着期盼说:“你能不能别出国?”
“?”
傅锦衡露出吃惊的表情,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傅锦衡,你能不能留在国内,留在我身边。”宋楠望着他,像是将藏在心底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这话却让傅锦衡震惊。
许久,他略带歉意道:“对不起。”
他想了许久,似乎才想到温和的措辞,他低声说:“是不是我之前的举动让你误会了,是的话,我跟你道歉。”
傅锦衡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果决,并不喜欢给虚无缥缈的希望给别人。
况且他很快就要出国。
宋楠一向睁大眼睛,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到这么明确的拒绝,她嘴唇微颤,许久,才失魂落魄道:“可是之前你帮我,你借钱给我,你还安慰我,你说我优秀。对吧,是你亲口对我说的,我现在只要想到你对我说的话,我就浑身充满信心,我一定能考上好的大学。”
“你对我这么好,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其实那天,宋楠颠三倒四跟他说了很多话。
傅锦衡看着她模样,觉得她很可怜。
可怜并非喜欢,就像他曾经帮助她一样,都不是喜欢。
只是出于他的不忍和善心。
于是最后他很认真说道:“抱歉,我真的不喜欢你。”
他以为这样的坚决,说清楚,对大家只有好处。
可是他没想到,之后的一切会往着他完全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很快,三模考试开始了,结果这次成绩出来,宋楠因为一下落到班级排名倒数第五,被班主任叫了过去谈话。
晚自习,傅锦衡就看着宋楠一直趴在课桌上。
直到晚上要放学时,她收拾书包回头看了一眼傅锦衡,低声说了句话。
傅锦衡并没有听清楚,只是看见她动了动嘴巴。
他没有问,因为宋楠直接离开了。
哪怕过去那么多年,他依旧还记得那个阴沉的早晨。
天空的黑云密密覆盖着,仿佛随时要变了天色。
傅锦衡坐着自家的车子到了学校门口,就看见一向井然有序的大门口,居然被人堵了门,门口十几个人,有人头上戴着白绫,有人在被人搀扶着嚎啕大哭。
还有旁边有家长在讨论。
“听说昨天三模成绩出来,有个学生回家就出意外了。”
“哎呀,怎么回事。”
“不知道,说是在学校里被逼的。”
“怎么可能呀,哪怕成绩没考好,也不至于这样吧,肯定是因为别的事情吧。”
“现在这些孩子啊,一点点小事就……”
唉声叹气者,惋惜者,皆有。
到了教室里,傅锦衡就看到原本应该读书的教室,此时嘈杂无比,大家看起来都很心神不宁。
直到他坐下后,他同桌压着声音说:“宋楠没了。”
没了?
什么叫没了?
傅锦衡突然想到堵着门口的那群人,猛地抬头望向前面空空的桌位。
那个空荡荡的桌位,此时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他吞没。
整个早上,都没有老师过来给他们上课。
班级里像死一般寂静,哪怕平时最专注的学生,都没了专注力。
直到有老师过来,将傅锦衡叫了过去。
他被带到了校长办公室,说是在那边有人想跟他聊聊。
到了那边,他才知道要跟他聊的人是民警,因为他们在宋楠家里找到了一本日记本,里面记载着的全都是关于他。
那天发生了什么,傅锦衡不太记得了。
他只知道事情的最后,是宋楠的父母带着亲属冲进了学校,在看见他时,一口咬定是他对宋楠始乱终弃,害死了她。
以至于对方扑过来撕扯他时,傅锦衡站在原地未动。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活到十八岁顺风顺水,家里人别说辱骂,就连一句重话都少有对他。
那日,他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着对方一口一句,似乎要用吐沫淹死他。
以至于他辩驳的那句我没有,被淹没在咒骂之下。
最后还是学校里赶紧请了他父母过来,傅森山和南漪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到家里时,傅锦衡一路沉默。
傅森山在家中气急,以为他真的跟宋楠谈恋爱,才导致这桩惨事,抬头就要打他。
这时的傅锦衡终于回过神。
一贯温柔朗艳的少年,终于开口说:“我没有。”
他跟宋楠,没有任何关系。
他从未、从未、从未给过她一丝回应。
南漪怕傅森山真的打他,于是赶紧上前,挡在前面,让他好好说清楚。
少年此时心头已纷乱至极,他不明白不过一个晚上的关系,为什么就什么都变了。
他摇头,将他跟宋楠仅有的几次接触告诉父母。
南漪听罢,心下总算安定,她抱着傅锦衡安慰说:“只要他们查清楚,就跟你没关系。”
“没事的。”
可这一句安慰并未奏效。
宋楠的父母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傅锦衡的家世,居然一口咬定是他害死了宋楠,要求他赔偿两百万,要是不给的话,就天天到学校里闹、拉横幅。
果然,这一家人像是打定主意,每天在校门口等着。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高考,因为这件事,学校里其他家长也怨声载道,都在让学校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哪怕派出所来了,把人带进警局里,隔天放出来,对方继续又来闹。
以至于这件事越传越大,最后闹得沸沸扬扬。
各种谣言层出不穷,甚至还有传是因为女生被搞大肚子又抛弃了,才会一时想不到。
傅锦衡一直被傅森山关在家里,并不许再去学校。
直到那天魏彻打电话过来,说叶屿深在门口,跟那家人打起来了。
傅锦衡赶到时,警察也到了。
而叶屿深嘴角被打破,还在流血,一脸不爽的看着对方,直到傅锦衡过来,他才错愕的看着他,别过头。
他低声骂了句:“艹,谁他妈打电话把你叫来的。”
魏彻气道:“这帮畜生现在为了要钱,真的什么孽都能做。他们还是那个女生的亲戚吗?居然主动传她是被人乱搞才想不开的。”
原来这些人一直在门口拦着来学校的家长,四处诉说所谓的“冤屈”。
叶屿深和魏彻他们都知道事情的原委,本来一直没理会这家人。
谁知,今天中午他们吃完饭回来,路过门口,又听到他们居然在跟路边等公交车的人在宣扬,自己家的孩子是怎么被人抛弃后想不开的。
言语间肮脏的让人听不下去。
于是叶屿深一时没忍住,动手打了人。
“就是他,这个缩头乌龟总算出现了。”
对方一看见傅锦衡出现,团团围住他。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躲起来就没事了,快赔钱。”
“闹出人命你还不赔钱,小心我们找记者曝光你们一家。”
“我听说你们家还有挺大一公司,怎么,连这点钱都不给吗?”
听到这里,突然傅锦衡也觉得荒唐。
他这几天在家里,一直都在想,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
那天宋楠跟他表白时,是不是他应该再温和些,不直接拒绝她。
又或者,他干脆等到她高考结束再说清楚。
要是这样,会不会有所改变。
可是今天他站在这里,才发现,原来她的家人并不在乎她的生死,她不过只是他们挟裹要钱财的工具。
甚至对她的悲剧,这些人尚且不及他想的多。
原本傅锦衡心底的那些愧疚和歉意,在这一刻化成了冷硬。
他面无表情望着面前咄咄逼人的一群人,冷漠道:“我跟宋楠没有关系,警察已经调查的清清楚楚。你们不过是打着她的幌子来闹事要钱罢了。”
“你们这种人,我们家不会给一分钱的。”
彼此少年,尚有几分天真正气。
宋楠在原生家庭里过的多不如意,他或许并不能完全清楚。
但是最起码,他不想让她成了他们最后敛财的工具。
最后又是闹到了派出所,傅森山让律师过来将他们几个领了回去。
傅锦衡并不打算再理会这些,甚至还在问律师,要是这些人还一直闹事,能不能告他们诽谤。
他的内疚和惋惜,并不是要用在这些人身上。
可接下来几天,傅锦衡居然听叶屿深他们说,这家人几天都没来学校,似乎不准备继续闹事了。
他以为这一切到此为止。
直至他路过书房的门口,听到未关紧的房门。
南漪说:“算了,就当花钱消灾罢了吧,我们尽快送阿衡出国,我不想再让这件事影响到他心情。”
傅森山:“你陪他去美国住一阵子吧。”
南漪还是问道:“这次给了钱,那家人不会再来闹了吧。”
“我已经交代律师签了合约,如果他们收了钱敢再闹,我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南漪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敢到公司门口拉横幅,对公司没造成什么影响吧?”
花钱消灾……
突然,傅锦衡脑子突突的跳,最后在他推开房门时,猛然炸开。
“谁让你们给那帮人钱的?”傅锦衡手握门把,在说话时,因为怒极胸口不停的起伏。
南漪没想到会被他听到,立即走过来,安抚:“阿衡,你听妈妈说。”
“说什么?”傅锦衡拂开她的手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你们不信我?”
不信他跟宋楠没关系。
南漪慌乱道:“当然不是,我们当然相信你。”
“信我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钱?”
“因为这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傅森山站在书桌之后,目光沉稳的望着他:“锦衡,我们作为家长当然相信你,但是现在这些人明显已经影响到你,既然他们想要钱,就给钱打发他们好了。这是最快解决的办法。”
在傅森山看来,信任他和给钱并不冲突。
那帮人他也见过,就像是医院里的医闹一样,不过就是为了钱。
况且这帮人这么在学校里拉横幅,很容易影响即将高考的学生,所以学校领导也找了他们商量,说是学校愿意出一半的钱。
毕竟高考在即,学校也怕再出乱子。
傅锦衡眼睛被失望一点点覆盖着,终于他失望摇头:“你们给钱打发他们,可我成了什么?”
他们会花钱,不就是告诉别人,宋楠跟他有关系。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要让他背负着这一切?
就因为他还活着?
就因为他曾经被喜欢着?
所以就活该为这一切负责吗?
他摇着头,又觉得好笑的望着眼前的父母。
“你们想过,我成什么了吗?”
傅森山:“现在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吗?你以为过了一年两年,别人还记得这件事吗?”
“别人不记得,可是我记得。”傅锦衡盯着他。
许久,他突然颓唐的垂下头。
他低声颓然道:“你们不过是在乎公司罢了,你们怕这件事影响到公司的声誉而已。”
那个一直骄傲的少年,在这一寸寸的安静,一点点折下了他的脊梁。
从出事到现在,他也会忍不住在找自己的过失,觉得自己或许再做的好一点点,或许可以挽回些什么。
可这样的自责太可怕了。
像是黑洞,要将他全部吞没。
所以后来他一直努力告诉自己,他做的没错。
虽然那个女孩的悲剧很可惜,可是真的跟他没关系。
是没关系吧。
午夜无法入睡时,他就睁着眼睛,这么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已经做的够好了。
没人可以责怪。
可是这一刻,他所有的坚持都化为乌有了。
直到最后,他开口,声音那样低又轻:“你们这样做,是把宋楠的死背在了我身上。”
你们,是让我背上了一条人命。
我背不起。
-
叶临西转头望着身边的人,车子里安静了好久。
此刻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今晚重重云雾遮蔽,月亮至今未露头,唯有不远处的海岸边上的灯光,远远照着。
他□□的面容在车子里隐隐能看清。
叶临西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仿佛有千言万语可以安慰他。
告诉他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又或者说,她知道那些事情跟他没关系。
可是她好心疼。
那些钻心刻骨的难过和心疼,此时钻进她的身体,一遍遍刷过她的心脏。
她轻扬着唇,语气试图轻松说:“我真想也有一个哆啦A梦。”
可是话音落下时,还有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滴下。
哪怕她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却依旧无法阻止他受到的伤害。
她的少年,曾经被碾碎了骄傲。
原来曾经的傅锦衡,现在的傅锦衡,
是经过那样抽筋剥骨般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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