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朱愁粉瘦兮不生绮罗5
一行人几经辗转,所乘的火车终于缓缓驶入了旧金山的火车站台。
中国代表团将要抵达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车站附近早已聚满了围观的西洋人。钱晔舒早在车上便和各个军阀的随行团达成一致,他自己又有所准备,因而中国代表团下车后别有一番特殊的排场。
先是各随行团依次聚集,整齐列队,尔后岗哨配合旧金山当地的警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开出一条道路来,紧跟着,随从先行出列,拍手示警,铺下一条绵延几十米、五米来宽的红毯。因钱晔舒早已和旧金山方面打好招呼,从火车站台到中国代表团下榻的酒店的道路两侧,已经挂上了一对一对的夹道灯笼。
等一切就绪,随从便两两一对,站在红毯两侧,使得围观的人自觉让到离红毯稍远的地方。继而,湖州的马队先行开路,一对一对身穿湖州军队制服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踏上红毯。马队后头,则是手捧着各色使用器具、奇珍杂物的男女仆人。
红毯两侧时不时传出惊叹欢腾的声音,也有许多手捧照相机的人,不断摆弄着闪光灯和快门,发出“咔咔”的脆响。
陈煜棠和唐明轩走在队伍稍稍靠后的位置。陈煜棠见到这样的盛景,一扫多日来的忧愁,也露出了灿烂的笑意。唐明轩站在一旁,一眼去看街道两侧的人山人海,一眼去看陈煜棠的侧颜,受到了感染,心情也畅快了许多。他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一勾,便碰到了陈煜棠的手背。陈煜棠并没有什么反应,唐明轩便同她十指交握,陈煜棠这才偏过头去看唐明轩,手指微微往后缩了缩,嘴唇嗡动,语调轻微,大意是让唐明轩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这般行事。
唐明轩却是一咧嘴,大声道:“煜棠,你在说什么?这里太吵,我听不见。”
他说话的同时,将自己的手握得更紧。
陈煜棠颇为无奈,倒也放弃了挣扎,任由唐明轩牵着自己。
恰在此时,跟在两人身后的肖竹隐凑了上来,挨着陈煜棠,和两人并排行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煜棠闲聊。唐明轩忍了会儿,有些恼火,绕到陈煜棠和肖竹隐中间,将两人隔开。肖竹隐毫无察觉,和唐明轩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和陈煜棠攀谈,惹得唐明轩甚是无奈。
陈煜棠看出唐明轩的想法,非但没有做什么补救措施,反倒幸灾乐祸地朝着唐明轩斜了斜嘴角。
唐明轩气得跳脚,便故意歪着脖子,将陈煜棠的脸从肖竹隐的视线中隔档出去。肖竹隐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绕过唐明轩,重新走到陈煜棠的另一侧,有些心虚似的,试探似的问道:“陈大当家,浣之怎么样?”
陈煜棠被他触及心事,神色间带了几分意外和落寞。
肖竹隐并没有发现陈煜棠的变化,自顾自地黯然道:“我原本想去看看她的,可是她不肯见任何人。后来我在她家附近徘徊的时候,看见你进去过,便想问问你……她现在怎么样?”
陈煜棠微微摇头,道:“我原本是想邀请她一起来旧金山的,可她不肯。”
肖竹隐闻言焦急道:“她现在这样的形容,当然是不肯过来的,陈大当家,你不该这么要求她……”
唐明轩听着有些不快,插嘴道:“煜棠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她和贺浣之向来交好,所作所为当然也是为了贺浣之好。”
陈煜棠本就一心挂念着贺浣之,此刻更是听不得这两人在这里探讨她和贺浣之之间的是是非非。她没有讲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走到了队列稍稍靠前的地方。
唐明轩愣了一下,拔步要去追陈煜棠,却被肖竹隐一把拉住。
“明轩!你别急着走啊。陈大当家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浣之?”
唐明轩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索性不走了,抱着手臂,歪斜着头去看肖竹隐。
“刚刚煜棠在这里,你不好好问她,张口闭口都是指责,现在煜棠被你气走了,我可不管你。”
肖竹隐有些着慌,正要分辨,唐明轩叹了口气,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快速在他肩膀上使劲拍了两下,正色道:“许绘是个顶好的人,就是穷了点儿。贺浣之也算得上仗义,不图钱不图名跟了许绘。这两个人算得上是患难夫妻,如今许绘走了,贺浣之不可能那么快便接纳旁人的。我劝你你还是趁早死心。”
肖竹隐万分痛惜,看了眼队伍前列捧着奇珍异宝的随从们,目光留恋道:“我一直以为浣之会来旧金山,才费尽心机做了新式的烟花,想和浣之一起欣赏……到底还是没有这样的机会。”
唐明轩不耐烦理会肖竹隐,便趁着肖竹隐感慨的时候,悄悄从旁溜走,追上了前头的陈煜棠。
中国代表团抵达下榻的地点,因为万国博览会中国馆场地有五万平方英尺之大,装修起来十分复杂,直到现在还在做最后的修缮整理,所以中国代表团的诸人暂且不用立即去会馆布置,得以放松几日。
众人经历了长途跋涉,二十多日里疲于赶路,此时到了异国,又得到观光游览的机会,精神都纷纷一振,相约四处游览。
钱晔舒倒是和众人的打算不大一样,他一门心思都扑在万国博览会上,当下便趁着万国博览会还未正式开始,出入的人员尚且寥寥的时机,带着自己的湖州随行团去往其他各国展览馆细细参观。
此时虽然尚未开馆,但各国随行团已经着手布置。钱晔舒也没有什么目的,见到大门敞开的场馆,便要进去瞧一瞧,大多数人听说钱晔舒一行是中国随行团的成员,都热情客气地邀请他进去参观,同时打听一下中国参展的展品,也有还未等到钱晔舒解释,就挥手赶人的,只能劳烦翻译同对方细致沟通,倒也有些累人。各国场馆的展品尚未摆放完全,但所见到的多半都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富丽堂皇的同时,又带着一股冷清的味道。
钱晔舒逛了一路,途经一处场馆,登时眼前一亮。随行的翻译当即笑着说道:“钱少帅,这里就是中华政府馆了。还在做最后的修缮整理,但估摸着用不了太久,就会修缮完成。届时咱们就可以开馆啦。”
随着翻译的话语,钱晔舒微微颔首,目光紧盯着眼前的建筑。这栋“中华政府馆”的整体架构已经完成,只是内部还有些装饰没有做完。场馆是仿照中国传统宫廷建筑风格搭建的,分为正馆、东西偏馆、亭、塔、牌楼六部分,古色古香。钱晔舒现在所站的位置,正是一处槛墙旁边。槛墙正中雕刻了松柏的图样,外面则包了一圈祥云,四角也是这样的祥云和松柏,布局紧凑而有趣。槛墙整体打磨圆润,出自当世技艺高超的石匠之手,但没有过度雕琢,更显大气。槛墙上的窗户是木质的,镂刻的花纹也较为平实。
钱晔舒知道这其实是经费不足所致,场馆在维持基本的建筑要求的前提下,尽量缩减相关开销。但不难看出,主事对于此事还是抱着一丝不苟的态度,将每一处都设计得尽善尽美,一望之下,雕梁画栋,飞檐拱壁,颇具特色。
开馆的不过寥寥几个场馆,钱晔舒没过多久便已经参观完,心满意足地回到下榻的酒店,取出笔记本,将自己的参观心得详细记录下来。他记性很好,将每一个场馆的大致展品类目都纷纷罗列在笔记本上,尔后在本子上圈圈点点。
钱晔舒做完这一系列的工作,已经花费了一些时间。他匆匆在白纸上写下几行字,尔后找来副官,让对方发一封去往湖州的加急电报。
钱晔舒看了眼手表,现在刚好是午饭时间,他嘱咐了副官几句,便去和众人汇合。
在钱晔舒看场馆的时候,其他人才刚刚将行装收拾好,正在大厅等待吃饭。傅嘉年恰好也刚刚抵达大厅,和钱晔舒打了个照面,便相互点头致意。
按理说各地随行团都是在一处用餐,但钱晔舒却径直朝着傅嘉年走了过去,傅嘉年意外之余,让张东宁给钱晔舒安排了个位置。钱晔舒在傅嘉年身旁坐下,趁着还没有上菜,便从怀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摊开在傅嘉年面前。一边翻页,一边讲解道:“嘉年,这是米利坚馆的展品类目,这是法兰西馆的展品类目……你看看,他们展出的大多数都是颇具本国特色的工艺品。”
傅嘉年的目光落在本子上,继而又瞥了钱晔舒一眼,静静听着,一直没有发表意见。
钱晔舒将看到的情况都说了个遍,傅嘉年才道:“晔舒,你真是无私。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回报你。”
钱晔舒一摆手,大咧咧道:“你这话可就见外咯,咱们两州交好,这些情报,也应该共享才是。”
傅嘉年笑着点头,此时饭菜上来,都是颇具旧金山特色的西洋人的饭食,激起了众人的好奇,纷纷议论,场面一时间十分热闹。两人便因这场嘈杂,暂时搁下了话头。傅嘉年却仍然在不动声色间观察钱晔舒,见到他一直心不在焉,没过多久,更是朝着一旁示意。傅嘉年跟着看过去,发现角落里站着一名军官打扮的人,得到了钱晔舒的示意后,便退了下去,此人穿的正是湖州的军服,傅嘉年猜测他应该是钱晔舒的副官。
果不其然,过了会儿,那名军官领着一队仆人走了上来,每个仆人的手上捧的盘子里,都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瓷瓶,在每一桌上都摆了一瓶,继而,这队仆人走了下去,又上来另外一队仆人,为诸人增添酒杯。
傅嘉年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钱晔舒的意思,也明白过来钱晔舒刚刚的说明的确是出于一番好意,放下了戒备,笑道:“晔舒,这是‘茅台酒’吧?你带了这么多,看来是志在必得。”
钱晔舒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道:“是。这酒产于黔北赤水河畔的茅台镇而得名,我父亲最喜欢这茅台酒,想必也送了不少给傅大帅。”
傅嘉年抬手,轻轻按了按钱晔舒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低声道:“你发现了各国都侧重于艺术品,就动了心思,反其道而行,推广你们的茅台酒?”
钱晔舒见着傅嘉年明白了自己的想法,高兴之余,又有些紧张,挨着傅嘉年问道:“你看这样成不成?”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相貌端庄俏丽的佣人上桌倒酒,厅堂里一时间酒香四溢,众人都啧啧赞叹起来,就连西洋侍者也好奇地张望。傅嘉年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率先喝了一口,赞叹道:“色清透明、醇香馥郁、入口柔绵、清冽甘爽、回香持久,这么好的东西,晔舒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钱晔舒脸上的紧张之感一扫而空,拿过佣人手上的酒杯,给傅嘉年斟满了酒杯,略微有些感慨。
“这酒虽然好,可西洋人喝惯了洋酒,恐怕难以接纳它。”
傅嘉年目光动了动,朝着钱晔舒举杯,等到对方也端起了杯盏,两人一齐满饮后,傅嘉年笑道:“好法子不难找,到时候只消得见机行事就是了,你现在发愁也是无益。”
钱晔舒随了他的父亲,生性爽朗,听见傅嘉年的劝慰,当即也放下了这桩心事,频频吩咐佣人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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