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十月下旬,天气转凉,心脑血管疾病逐渐进入高发期,陈叶看一天门诊下来,头疼的病人占了一多半。
下午的门诊到将近七点才结束,锁门离开诊室时,这层楼的灯基本都关了,走到楼梯口,他看一眼另一边的妇产科诊区,发现还有微弱灯光照在地上。
也不知道是哪位同事还在门诊,反正不是杨沐桐,不过杨微说她值班。
下到一楼,遇到心内科的一位主任,陈叶同他寒暄:“苏主任也这么晚才回家啊?”
对方笑道:“还行,比昨天早点儿,回家还能吃上口热的。”
陈叶听了就笑,“哪有这么惨,凉了难道嫂子还能不给你热热么?”
“你嫂子是会,可她要是值班了,小兔崽子可不会,人家是游戏队友比亲爹重要。”
“小孩儿嘛,都贪玩,我十来岁的时候,恨不得不着家。”
俩人说笑几句,到了停车场就分开了。
小区里有便利店,陈叶进去要了份饭,让店员帮忙热了,然后几下就吃完,然后买了几瓶饮料,提着就慢悠悠地往单元楼走。
在篮球场边遇到对门韩老师的妻子,忙打了声招呼:“蔡老师下来散步?”
“陈医生啊,刚下班?”蔡老师点点头,又笑着问道。
陈叶应了声是,又问她怎么不见韩老师,蔡老师无奈道:“他这几天摔了腿,有点骨裂,在家歇着呢。”
陈叶一愣,眉头皱了起来,“骨裂?这么严重,怎么摔的,去医院看了么?”
“看了,拍了片子,医生处理过了,让他最近卧床休息。”
陈叶点点头说那就好,接着又想起他家小孙子,那个听了别人的话,以为欺负人家是表达喜欢的方式的小豆丁。
笑着问道:“你小孙子呢,在家写作业?”
蔡老师翻个白眼,嫌弃地道:“他啊?写什么作业呀,他姑姑回来了,在家玩呢,要上天了都,一天天的,烦死了。”
语气很嫌弃,但眼睛和嘴角的笑意却分外真实。
陈叶摇头笑了一下,看着电梯轿厢内壁倒映出来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杨沐桐的母亲周悦。
他看见过周悦训斥杨沐梧。大概是他读初一的时候,杨沐梧兄妹俩才上五年级,市里组织了一次奥数竞赛,兄妹俩都参加了,也都没考好。
他记得那次杨沐桐没有挨骂,因为她一直很乖,而且她于奥数一道向来没天分,考差了不奇怪,考好了才有鬼。
但杨沐梧不是,他一直都很聪明,奥数以前也考过,每次都能满分,但那一次因为他贪玩,没有好好复习,所以考砸了,周悦就骂他:“你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光知道玩,你知道你的同学都在努力吗?你现在贪玩,以后就只会吃苦,人生永远是先苦后甜的,连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好,以后你还能做什么?乞讨捡垃圾都没有你的地盘!”
面上那种嫌弃和不耐烦,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得到,真实到让人窒息。
那会儿他也不懂周悦这叫打压式教育,只觉得这话过分,考砸了又不是孩子想的,家长难道不能安慰一下再教育,非得这么贬低孩子?
陈家不是这样的教育氛围,所以他不太懂,只觉得周悦不会教孩子。
后来果然,不管杨沐梧还是杨沐桐,都跟家里不太亲近,也都是大学毕业后有机会就离开家,翅膀刚硬就扑棱一下飞走了。
“叮——”
电梯停了下来,门刚打开,蔡老师就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眯眯地道:“陈医生,我马上就要又多一个小外孙了。”
陈叶微微一愣,随即笑着道喜:“那是大好事啊,添丁进口,您女儿有了?”
“是啊,都快要生了。”蔡老师笑着抱怨道,“预产期就是下个月,叫她不要乱走,结果她心大,一听说老头子摔了,就跑回来看他,你说这有什么可看的。”
“孩子也担心你们嘛,孝顺还不好啊?”陈叶笑眯眯地应道。
走了几步就到了各自家门口,蔡老师说了声有空过来玩,陈叶客气地应了声,这就各回各家了。
晚上九点,他从书房出来,打算洗了澡再继续看书。
热水哗哗地从头顶淋下来,顺着他的发尾滑落过脖颈和肩膀,然后一路向下流淌而去。水汽迅速将淋浴间的门蒙上一层白雾,人影变得影影倬倬。
陈叶摁了点洗发水,搓了几下搓出泡沫来,然后往头上一抹,很快就洗完了头,紧接着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往外走,一边左思右想。
十月末了,上次让江春来他们写的那篇关于Marchiafava-Bignami病的病例报告并文献学习也不知道过稿没有,他有篇论文这个月见刊,样刊怎么还没寄过来……
话说回来,之前的49床那个病例,其实也可以形成论文,毕竟性腺外畸胎瘤引起的抗NMDAR脑炎还是很值得一写的。
他一边想,一边去厨房拿饮料,饮料刚到手,正要拉开拉环,突然听见门铃叮咚叮咚地响起来,声音很短促,紧接着,是拍门声响起。
“嘭嘭嘭——嘭嘭嘭——”
“陈叔叔——陈叔叔快开门——”
小孩儿的声音,陈叶一下就听出来,应该是对面韩老师家的小孙子。
之前见到蔡老师,听说他不写作业老是玩,不会是来找他玩的吧?
陈叶有些疑惑,但立刻又否定了这个可能,因为小豆丁虽然贪玩,但没有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别人家玩的习惯,而且现在都晚上了。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他忽然想起蔡老师说的,她女儿快要到预产期了,可是生孩子这事儿有推迟有提前,在预产期之前发动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想到这里,他赶紧把饮料放下来,过去开门,果然就看见小豆丁站在门口,一脸着急和慌乱地叫他:“陈叔叔,你可算开门了!”
“平平,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
他问了声,探头看一眼对面打开的门,不过什么也看不到。
“我姑姑要生小宝宝了,奶奶想请你帮忙照顾一下爷爷。”
小豆丁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拉他,拖着他往自家走。
陈叶一听果然是这样,立刻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韩家的格局跟他那边是一样的,但因为有孩子,所以东西多不少,甚至于看起来有些拥挤。
此时因为女儿的突然临产,蔡老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进进出出地收拾待产包,还要数落女儿:“叫你不要到处乱跑偏不听……”
陈叶进来的时候,先是看见一个大肚婆靠在沙发上,皱着眉抿着唇,不知道是自己没听劝所以理亏,还是因为痛的。
陈叶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觉得还行,就问同样坐在沙发上的韩老师:“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先回房休息?”
韩老师摇摇头,刚要说什么,蔡老师就急急忙忙地道:“陈医生,我今晚不晓得能不能回来,老韩就拜托你了,其实也不用怎么管,主要是以防万一,他晚上都睡得很好的。”
“那要不然韩老师今晚住我那边?”陈叶干脆建议道。
蔡老师顿时犹豫,一面觉得这样自己可以放心送女儿去医院,一面又觉得这样太麻烦他。
她正犹豫间,韩老师道:“不用管我,扶我去上个厕所我就睡了,再说,还有拐杖呢,我是一边腿摔了,又不是两条腿都折了。”
他反而想麻烦陈叶帮忙把女儿送去医院,担心蔡老师扶不住她,又要跑上跑下,现在医院到处电子化智能化,怕她抓瞎。
倒一时没人想到小豆丁,或者说,大家默认他是在家的。
但他本人可不乐意,跳着举手道:“我我我!我要陪姑姑去生妹妹!”
蔡老师扭头瞪了他一眼,“你老实点!”
“我不!我就要去,我还没见过生妹妹怎么生呢!”
陈叶听了直笑,“去了你也进不去看怎么生。”
他说的是产房,但小孩儿不知道啊,觉得去医院就能看到了,坚持要去。
这事不能一直僵持,蔡老师见女儿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显见地越来越痛,连忙做了决定。
最后是韩老师拜托陈叶开车送母女俩和小豆丁去医院。
陈叶点头,“你们先收拾,我换个衣服,马上就出来。”
他回去快速换了套衣服,出门和蔡老师母女汇合,主动帮忙提着待产包,又牵着小豆丁。
“平平,一会儿可能有点乱,别瞎跑,知道么?”
小豆丁点头。
上了车,陈叶一边开车,一边给杨沐桐挂电话。
晚上九点多,杨沐桐对想打无痛的急产妇的丈夫说完快点商量给个答案之后,然后去了产房,问助产士有没有异常情况,都说没有,她就退出来,在外面等着。
产房是助产士的天下。在产房里,助产士是妈,医生是爸。
刚在凳子上坐下,衣兜里的手机就响,接起来,是陈叶打来的。
那头似乎有呻/吟声,他语速很快地说了句:“桐桐,我邻居的女儿要生了,现在在去你那边的路上。”
杨沐桐一愣,下意识就想问所以呢?
可话到嘴边,她反应过来了,忙应道:“知道了,我让护士注意。”
挂了电话,她小跑着去护士站,跟值班护士说:“一会儿神内科的陈主任带个产妇过来,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说完转身就走,值班护士都没来得及问清楚是陈主任什么人,就哦了声。
她直接回到待产室,见刚才想要打无痛的急产妇的母亲在那儿跟她说话,先是问:“你要打无痛吗?”
接着也不等女儿回答,就继续说:“那个无痛在腰椎上打的,太受罪了,而且容易有后遗症,我听说好多人打了无痛以后生完,一直腰痛,还有麻痹什么的,太危险了,你再忍一下吧,生孩子哪有不痛的。”
杨沐桐听了张张嘴,心说哪里来的“好多人”?
产妇年龄挺小,才二十三岁,不知道委屈的,还是被气的,听了她妈这话,哭得更大声了。
杨沐桐忙道:“她现在不能太激动的。”
产妇母亲闻言眉头一皱,说了句真不懂事,然后唉声叹气地出去了。
她出去没两分钟,产妇婆婆进来了。
劝道:“你听话,乖啊,咱不用无痛,那个好危险的,那么粗的针打进脊椎里,可疼呢。”
产妇一直埋头哭泣,不搭一句话。
杨沐桐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产妇婆婆安慰了一会儿,见没人搭腔,就出去了,说要换儿子来跟她说。
看她出去了,杨沐桐实在没忍住,就跟产妇说:“你想用就用,其实可以自己决定的,我们也有不少产妇是这样,再拖下去你最痛的时间段过了,打了也没什么必要。”
产妇闻言扭脸看着她,小声说:“其实我也不了解无痛分娩是怎么样的,我也很害怕疼。”
其实母亲和婆婆说的那些,也是她的担忧。
杨沐桐见状,就给她解释了一下,解释到一半,她丈夫进来了,杨沐桐干脆就给俩人一起讲。
说完之后她又道:“其实这个无痛分娩这几年网上科普很多的,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自己查一下资料。”
她这么说,主要是怕他们觉得她是为了挣黑心钱——虽然事实不是,但架不住有人觉得是。
结果这一说不要紧,产妇丈夫立马拿手机搜视频,然后给她看,“你看,这么长的针,这么粗!”
随后关掉视频,温柔地抚摸着产妇的脸,“老婆,我知道你很痛,但是我不想你更危险,你忍忍好不好?”
“老婆,你很坚强,你可以的,我们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宝宝一定会为自己有这么坚强的妈妈而骄傲,等他出生,我们两个男子汉一起保护你。”
杨沐桐:“……”
什么玩意儿?!
她知道没办法再劝了,干脆耸耸肩,出去了,让他在产妇一阵阵的宫缩疼痛里一次次安慰着。
也没有过很久,产妇差不多能进产房了,护士站打电话过来,说陈叶到了。
交代唐璐和助产士盯着,她出去给陈叶办一下手续。
陈叶跟杨沐桐通过电话之后,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不用挂急诊,直接就过来产科。
值班护士已经得了杨沐桐的交代,也认得陈叶,见到他提着包拉着个孩子,跟在产妇身边,便下意识地将他们归为一家。
忙笑着招呼道:“陈主任,嫂子要生了啊,我叫杨医生了,她马上过来。”
陈叶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一黑,“杨医生……”
他想问杨医生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值班护士扭脸冲另一边,招手:“杨医生,陈主任和他家属来了。”
听了这话,原先还没察觉哪里不对劲的蔡老师都反应了过来,忙道:“不是不是,我们跟陈医生不是一家的!”
护士一愣,不是一家的吗?
杨沐桐刚走近就听到这一句,忍不住停下来仔细想了想,自己刚才有交代陈叶是带家属来生产吗?
好像没有吧?
她眨眨眼,刚想说是误会,陈叶已经扭过头来,盯着她,灯光下的目光有些危险,“是你说的,我带家属来生孩子?”
杨沐桐没见过他这表情,只觉得背后一阵阴风吹过,吹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下意识就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作者有话说:
碎碎念:
评论里有问桐桐现在对陈叶的感情,大概就是愿意和他来往但又抗拒和他来往这种超级纠结的心态,至于关系改变的契机……
杨微:我知道!等我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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