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智者千虑（下）

……
  天尊在上，他最初的想法真的只是害怕这个身负天命的神铸者分裂权柄。
  他可不愿失去对星云星的统治权。
  他甚至早就策划好了，等黑寡妇完全成长，就送她去天铸城生活，让她加入那些女塞伯坦人。
  一方面，这可以拉近星云星与天铸城的关系，因为天铸城欢迎每一个女塞星人的加入；
  另一方面，也可以一劳永逸解除她对萨克权力的威胁，还能在天铸城中留下星云星的力量。
  但问题是，刚刚诞生的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即使她和所有神铸体一样，对基本常识和历史记忆生而知之，但她不是冷组建者，不懂世间险恶，她从没见识过议会的恐怖，也不懂反抗、战斗与权谋为何物。
  她简直就是一张白纸。
  她遇到博派了怎么办？
  她在天铸城受欺负了怎么办？
  当她款款走出孵化池子，用清澈的目光看向萨克的时候，萨克就暗下决心，必须亲自教导她自己知道的一切。
  嗯，这是保护自己权柄所必须做的事，就是这样。
  所以萨克与她缔结了师徒关系。
  这种神圣的传承关系被称为“铁学徒契约”。
  这是塞伯坦历史中最古老的契约之一，尽管博派的议会在过去无数星周都试图垄断这种关系的定义权，但在工厂中，在矿井下，冷组建者们依旧会结成自己的师徒。
  通过这种关系，长者会传授自己的一切技艺与知识给那些年轻的个体，让他们不至于在危险的作业环境中遭受意外。
  而在上古时代，铁学徒契约就是塞星人结成氏族的开始——那最初的氏族，名为“博派”。
  不是所有工人都有幸拥有自己的师傅，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教授他人。可妖蜂族都知道，没有人比萨克更有资格教导黑寡妇了。
  于是，萨克将自己的一切倾囊相授。
  那些知识，权谋，看待世界的角度，组织生产力的方法，甚至如何操纵人心、利用他人，如何用语言煽动弱者支持自己，如何用话术引导强者帮助自己……那些他最亲密的战友，圈套和蝙蝠魔都无从知晓的技艺，全都被他一股脑传授给了她。
  现在想来，萨克万分懊恼。
  在十几星周的教导中，一些端倪已经出现，可他太专注于传授知识，忽略了那些迹象——
  她总是在学习中走神，目光无意识地跟着萨克动来动去；
  她总是喜欢跟在萨克身边，寸步不离，并对萨克让她去天铸城的提议表现出强烈抵触；
  她在战斗训练中总是刻意收力，表现得不善打斗，让负责对练的圈套和飞轮也瞻前顾后，不知如何是好；
  在选择变形结构时，她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毒蜘蛛这一奇怪的形态，并且异常坚定，不接受任何建议。
  每当想到这些，萨克都很想给自己来上一拳——
  神铸体的智力水平高出冷组建者一截，他们在学习知识时的效率是萨克无法想象的，所以那时，她根本不是在走神；
  她对去天铸城的抵触并不是因为会离开星云星的权力中心，而是因为那会离开他的身边；
  她坚持在战斗中表现得“弱不禁风”，是因为萨克身材矮小，躯体军事化程度低，不擅长战斗，所以她也希望自己越接近萨克越好，甚至变矮点就更好了；
  她选择黑寡妇蜘蛛这一变形形态，是因为她从宇宙商人那里购买了错误的生物图鉴，上面那个八条腿的动物被标注成了“蝎子”。
  而塞伯坦并没有蝎子，所以神铸体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常识，于是完全变错了！
  总之……最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机关算尽，阴险毒辣的妖蜂族首领，在倾尽毕生所学后，终于把自己的学徒彻底养歪了。
  现在，站在星云星最高的建筑上，萨克看着眼前目光灼灼的学徒，一时无言。
  良久，他才挤出一句：
  “这次天铸城外交你做得很好。“
  “嗯！”
  黑寡妇很骄傲。
  “艾丽塔向我提出建议，你可以加入她们，天铸城是最适合女……”
  “我不！”
  女塞星人的面甲“嘎巴”一声合拢，立即变形为巨大的机械蜘蛛，迅速爬到平台旁边的角落，瞪着他不说话。
  “……”
  萨克张了张嘴，叹息一声。
  “孩子，你才出生没多久。
  “而我，我甚至老到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我最早的记忆都是数千星周前的事了。
  “我从未有过伴侣，我们塞星人也不是必须与一个对象结为伴侣，我们不是那些必须与异性进行生育的种族……”
  “你可以有！”
  “…………对，是，也可以，但我从未将精力放在那些事上，你知道从无到有建设这颗星球，让妖蜂族获得独立与自由，耗费了我多少心力……”
  “这不是建完了吗！”
  “……”
  萨克很清楚，聊不下去了。
  自己的学徒一旦胡搅蛮缠起来，他没有任何胜算。

  在火种深处，他并不讨厌这个可爱的孩子。
  但他太老了。
  曾经，他的心里装着整个对命运的愤怒，装着对议会的恐惧和仇恨。
  而现在，当生活平静下来，当他的工友们全都得到了安全幸福的生活，当星云星的人口稳步上升，妖蜂族越来越强盛，他才发现，自己的火种已经老到无法与其他任何火种走得太近。
  他见识过太多丑恶与残忍之事，更何况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是他亲手所为。
  现在，他更希望黑寡妇迅速成长起来，接替自己的位置。
  这样他就可以早点退休。
  那时，他可以和蝙蝠魔、圈套一起，日复一日地在海边躺平，什么都不干，当一坨快乐的废铁。
  像当年他们在矿井下畅想的那样。
  总之，现在，必须转换话题，否则很快就会被徒弟逼入绝境，当场逼婚。
  “塞伯坦的情况如何？”
  萨克努力让自己的面容肃整，“啪”的一下合拢目镜。
  “又是这样，转移话题……”
  巨大的蜘蛛嘟嘟囔囔地嘀咕着，不情不愿地啪嗒啪嗒走过来。
  但她还是迅速变为人形，再次单膝跪地，让自己比萨克矮一点，说道：
  “和您预料的一样，内战愈演愈烈。
  “那个角斗士已经称帝。
  “而且，前议员震荡波已经倒向了他。”
  女塞星人眼中的钦佩愈加明显：
  “老师，这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中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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