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粉色信纸

跨年派对在凌晨三点落幕，陈凯希把沙发上像一摊烂泥似的女人拉起来，踢开脚边的空易拉罐，步子漂浮地走到门口，把烂醉的男女塞到商务车上，才转过身看宋沅。宋沅倚着门框，手里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熄掉的烟，姿势显得生疏。

        陈凯希抬手扯掉左眼摇摇欲坠的假睫毛，笑着对宋沅讲：“明天我找人来给你打扫，保证把客厅重新恢复成原来你喜欢的样板间。”宋沅笑了一下，低头看手里灭掉的烟，停了一会儿才回答陈凯希，说：“不用。”

        天空忽然下起了雪，当第一片雪花落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时，在车里醉成一团的男女开始大声地唱2002年的第一场雪，歌词零零碎碎，完全不在调上。陈凯希听着想笑，她抬眼去看宋沅，宋沅还在盯着手里的半截烟发呆，好像不论蔓延在空气里愉快分子有多少，都会在触及他的瞬间戛然而止。

        “那我走了。”陈凯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她把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摇了摇，里面大概还有两三根，她转过身把烟盒扔给宋沅：“睡不着就点一根，不抽的话就当给老天爷上香了。”宋沅没接话，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咬在嘴里，陈凯希下意识从口袋里找打火机，却看见宋沅伸手从门口的空花盆里拿出了一个火机。

        宋沅点起来却没抽，烟雾在黑夜显得颜色很青，对上陈凯希的目光，宋沅接着说：“我不让他抽烟，但他还是偷偷抽，在家里藏了好几个火机——”宋沅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像游击战一样。”夹在指间的火光微弱，陈凯希忽然不敢看宋沅的眼睛，她没办法开解他的难过。

        痛感总是延迟发作，宋沅最难过的时刻好像不是闻野站在他面前对他说算了的时候，是在花盆里找到闻野藏的打火机，车载音乐默认播放的是闻野的歌单，闻野没有带走的电子游戏，还有一个又一个让人心情糟糕的雨天。

        一长截烟灰被风吹掉，宋沅回过神，他抬起头看着陈凯希，笑着对她说：“回去早点休息。”宋沅把手里的烟碾灭，走进房间的时候，听见陈凯希在背后喊他。陈凯希走近了几步，她站在门口，在短暂的安静间隙里，问宋沅：“你表白了吗？”

        宋沅站着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陈凯希叹了口气，用有些无奈地口气对宋沅说：“宋总，喜欢一个人要说的啊。”车驶离小区，红色的车尾灯消失在视线里，宋沅回到房间，绕过地上滚落的酒瓶，坐在沙发上。

        停了一会儿，宋沅拿出手机，屏幕的亮光成为偌大空间的唯一光源，他低着头，给那个可能永远不会收到回复的号码发：想见你。

        第二天宋沅醒来的时候天快要亮了，宋沅窝在沙发上，眯着眼点开手机，没有回复。宋沅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后坐起来，冲了一个澡，打电话给家政公司要他们找几个人下午过来做清扫。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宋沅叫的车准时停在门口，宋沅坐上车，对上后视镜里司机的目光，开口对他说：“去麦岚区。”

        麦岚是十分有名的学区，黔城的所有重点学校分布在麦岚的各个角落，司机大概以为这位客人要去回忆母校，但车子却在一家文具店门口被叫停。周围的小学到了放学的时间，零星几个背着卡通书包的小学生跑进文具店，穿着风衣的宋沅夹在里面，显得有些突兀。

        因为公司里的办公文具向宋沅不间断供应，上学的时候，宋沅就很少逛文具店，那些漂亮包装的自动铅笔和套尺他从来没用过。而现在的学生拥有比那时他们更多的选择，就连橡皮的颜色和形状都多到可以看花眼。

        宋沅走到最里面的架子，有两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站在架子前，踮着脚伸手去够放在最上面画着卡通人物的文具套装。宋沅从小就被教育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虽然这样，在第三次看到男孩伸手去够的时候，宋沅还是伸出手，替他拿了下来。

        小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或许是因为宋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小男孩的表情有些怵，但依旧在接过来的时候小声说谢谢。宋沅点点头，他在架子上看了一圈，最后在最下面的那层找到了信纸，他蹲**，低头看各种画着星星月亮的彩色信纸。

        最后宋沅拿了一个白色的格子信纸，要拿走付钱的时候，又看到同色系的横线信纸，宋沅对着两包信纸发呆的时候，站在身旁的小男孩突然打了个喷嚏。宋沅回过头的时候，小男孩也在看他，脸颊红红的，怀里抱着刚刚宋沅帮他拿下来的文具套装。

        宋沅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的信纸，顿了顿说：“你觉得哪个好看一点。”小男孩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宋沅是在问他，大概是为了感谢刚刚宋沅出手相助，小男孩勾着脖子看了一眼，十分真诚的点评：“都不好看。”

        宋沅又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把手里的信纸放回原位，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那你觉得哪个好看？”小男孩在宋沅身边蹲下，伸出手拿了一包带着卡通人物图案的：“现在都流行这种的。”

        “不太适合我这种情况。”宋沅说。

        小男孩歪着头看他，先是问：“你是什么情况啊。”宋沅没说话，小男孩又伸出手，来回拨弄了好几下，最后挑出一包浅紫色的。

        “这个也可以，我们班女生都喜欢的。”或许是怕宋沅再拒绝，小男孩补充道：“我给我们班长写告白信的时候就买的这个纸。”宋沅侧过头看他，语气有些认真地问：“那你成功了吗。”

        “没有，班长说她最近数学成绩下降了，我的数学也不太好，没办法互补。”小男孩看起来并不太难过，他抱着体积有些大的文具套装，接着说：“不过我这次数学考了满分，所以打算再试一次。”

        宋沅点点头，祝他这次可以成功，但宋沅最后没买浅紫色的那包，因为觉得可能不吉利，临走的时候换成了旁边浅粉色的。

        一包信纸总共有30张，除去一开始排版不太好看的废稿，宋沅写了29封信，因为不知道闻野到底什么时候会从冬山回来，他把29封信放在每个闻野可能会去的地方。公司的反馈信箱，洗车店，上班必经的加油站，还有公寓楼下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宋沅不知道闻野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但是如果闻野愿意给他机会，他希望可以第一时间见到闻野，所以他搬去了公寓楼下的便利店，给了老板一笔钱，住在便利店的里间。每一天过得都算安静，白天搬着笔记本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办公一边等闻野，有时候晚上会睡的很早，临睡前会反复提醒当天值班的员工，如果看到照片上的男人进来麻烦叫醒他。

        下了这么多套，宋沅却没能套住闻野，他并没有因为住在闻野家楼下就顺利制造出偶遇，因为等的太久，宋沅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打电话给张楚然，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但在宋沅询问闻野最近工作是否顺利的时候，张楚然还是会回答他：很顺利。

        那一秒，宋沅的心情比想象中要轻松，理由也简单，他和闻野只要有一个是顺利的就好。

        宋沅是在半个月后看到冬山地震的新闻的，那个时候他正在便利店里和沈风打电话，公司做的几个收购方案他都不怎么满意，宋沅说到最后也失去了耐心，末尾添了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脏话。一次说话说的太多，宋沅的喉咙发干，伸手去拿水的时候，余光瞥见手机亮起来的屏幕。

        推送的新闻字数不算多，宋沅只看了标题，目光停在冬山强震四个字上移不开。电话那头沈风的声音弱了下去，宋沅的脑袋瞬间变得很空，直到屏幕暗下去，宋沅才眨了一下眼。他把沈风的电话挂断，先是拨通了闻野的号码，听筒里响起机械的女声，宋沅又给张楚然打电话，对面正在通话中。宋沅的手开始出汗，他站起来，指尖扒着桌面，继续给张楚然打电话，可对面始终没有接听。

        七分钟后，沈风接到了宋沅的电话，她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宋沅声音有些哑地说：“我要去冬山，现在。”沈风怔了怔，在刚刚宋沅挂断电话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冬山地震的消息，强震两个字被标红，飞往冬山的航班都被取消。

        “可能不行，地震后空域会管控，我们可能拿不到起飞许可。”沈风说，“我可以和那边的人联系，安排物资航班——”

        “那物资运输车呢。”宋沅打断沈风，他那边很安静，沈风甚至可以听见宋沅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我坐运输车过去，我的行李很少，就带一个行李箱——”宋沅顿了一秒，改口说：“或者就一个提包，双肩包也可以，不会占用太多放物资的空间。”“公司是不是也有运输车？可以征用去灾区，对公司也好，提高公司声誉，很明显有利无弊的。”

        沈风没接话，她的老板不需要她来提醒前往灾区的弊端，过了十几秒，沈风听见宋沅又重复了一遍，对她说：“沈风，我要去冬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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