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工业香精

那天宋沅是被沈风接走的，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给沈风打电话，但沈风却出现在咖啡厅门口，让他上车之后又去给他打包了一杯热拿铁。车厢里的空调温度很高，但宋沅还是冷的发抖，湿透了的衣袖往下滴水，看起来狼狈。

        沈风上车后把咖啡递给他，然后又从副驾驶位下拿了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件短款的黑色羽绒服。“是我丈夫的，您先穿着吧。”宋沅捧着咖啡没有说话，直到热度漫上来，手指被烫的疼，他才看向沈风，声音平静：“没事，不用了。”

        沈风没有再劝他，她回过头，透过后视镜又看了宋沅一眼，踩了油门。沈风开车的速度很慢，街边的小店还有公交站牌都能看的清楚，还有撑同一把伞，牵着手在小路上晃晃悠悠的情侣。宋沅又想到闻野，想到堆满杂物的阳台，拧开瓶盖的苏打水。想的时间长了，宋沅甚至会怀疑记忆，怀疑闻野爱他的那段时间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车拐进一条小巷，车道变得窄，沈风开的更慢，宋沅看向窗外，过了几秒说：“停一下车。”沈风打了转向灯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转过头问宋沅怎么了。

        “我想买个东西。”宋沅说。

        沈风弯腰拿起伞，问宋沅要买什么，她下去买，宋沅只是摇头，他打开车门，被风吹斜的雨水迅速落在他身上，宋沅拿过沈风手里的伞，走到路对面的小商店。坐在门口的阿姨正在看手机，

        宋沅垂眼看摆在最边上的棒棒糖转筒，阿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很有眼色的说两块。转筒应该很久没人动过，透明的塑料壳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宋沅转了两圈，才说：“有水蜜糖味的吗？”阿姨指了指里面粉色的那个，宋沅摇摇头：“这是草莓味的。”

        阿姨撇了撇嘴，她看在宋沅那张漂亮脸蛋的份上，有耐心的回答：“这俩味道都差不都，两块钱的棒棒糖你还指望里面真有水果啊。”宋沅站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您说的有道理。”

        他用劣质的工业香精填补不算愉快的青春，闻野本来不用和他一样，但因为宋沅，他在明晃晃的夏日自讨苦吃。

        沈风坐在车上，她看着宋沅从路对面走过来，伞歪歪扭扭地撑着，刚刚干了一些的外套重新被打湿。等宋沅走近了一些，沈风才看见宋沅抱在怀里的亚克力转筒，里面插着几根棒棒糖，糖纸的颜色鲜艳，连带着她看起来狼狈的上司都显得生动起来。

        沈风没有多问，她透过后视镜看着宋沅抱着转筒坐在后排，转筒上的灰尘很多，贴着大衣的那边被擦干净了一些。车子驶向高架，落在车窗上的雨点小了一些，沈风正在犹豫要不要把空调调的小些的时候，宋沅忽然在后面问她：“那天晚上是闻野对吧。”

        沈风愣了一下，她扭过头，皱着眉小声问：“哪天晚——”话说到一半，沈风忽然明白了宋沅短短几个字中想要表述含义，那个湿冷的夜晚，光线刺眼的隧道，还有因为被挡住她没有看见的那个吻。沈风打了转向灯，在进入匝道的时候，她十分简短地说：“是。”

        宋沅突然想笑，事实上他确实是笑了出来，他垂眼看着怀里脏兮兮的棒棒糖转筒，虽然他没有找到水蜜糖口味的，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得到过闻野很多的爱。高架有些堵车，刹车一踩一停地让宋沅觉得恶心。走到宋沅熟悉的岔路，他喊沈风的名字，声音有些哑地说：“去公司吧。”

        处理完所有的报告和文件，宋沅坐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刚刚沈风给他量体温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可以生一场大病，他可以借故神志不清装疯卖傻，抱着闻野不撒手，说很多他平时说不出口的话。但额温计上的数字告诉他他有多健康，宋沅因为自己没有生病而失望，他攥着手机，思忖要不要装病给闻野打一个电话。调到通话记录的页面，宋沅看着上面的号码，又把手机放下了，闻野不喜欢他这些小把戏。

        宋沅站起来，他走到办公桌旁，低头看着摆在正中间的转筒，最中间的粉色糖纸艳的扎眼，宋沅看了一会儿，用座机给沈风打了一个电话。

        慈善项目是以前宋沅不怎么接触的，唯一在做的贫困小学的项目，有一部分原因还是为了扩大企业的影响力，宋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把这些称作商人的本能。

        “宋总，这个项目应该不会有很高的利润。”沈风的话说的含蓄，宋沅点点头，他看着屏幕上的网页，声音平静地讲：“我知道，不赚钱的。”宋沅抬起头，他冲着沈风笑笑：“但他想做啊，没办法。”沈风短暂地被宋沅脸上的笑容晃了神，但她很快恢复，对他说：“我尽快准备。”

        闻野是在第二天的早晨接到了来自财务主管的电话，接到电话的时候，闻野正在刮胡子，手上沾了泡沫，他按了免提，听对面言简意赅地讲了关于收到匿名捐赠的一千万。对面人顿了顿，才接着说：“连着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封邮件，邮件的主题名是奉献一点爱。”

        只有宋沅才会写这么老土又毫无新意的名字，闻野拧开水龙头，冲掉指尖上的泡沫，那天在车上，看着宋沅站在原地不动，他差一点就要冲下车跑到宋沅身边，告诉他就这样吧，你想怎么样都可以，靠近我再抛弃也可以，但最后，他没有下去。闻野在车上给沈风打了电话，告诉她地址，快要挂电话的时候，他才语速有些快地说：“带一件外套过去，厚一点的。”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在隐藏爱意，但原因却不详，闻野安静了一会儿，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知道了。”

        去到公司的时候，打开办公室的门，闻野看见放在桌上的花，大朵的白色玫瑰开得很漂亮，闻野站在门口没动，直到人事部的人来汇报工作，快走的时候冲闻野眨了眨眼：“小闻总真是艳福不浅啊！”如果可以，宋沅当然是他最好的艳福，闻野站在窗户边抽完了一支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花连着收了一周，有的时候闻野加班加的晚，保洁阿姨来打扫的时候看到他屋子里的花，也要打趣他几句，看着摆在茶几上的玫瑰花，闻野只是笑。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半个月，在某一个周一的早晨，闻野推开办公室的门，桌上摆着他昨天翻到一半的书。

        闻野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叫住正在擦花瓶的保洁阿姨，问她今天有没有进过他的办公室。阿姨拿着抹布走到闻野身边，探着脑袋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吸了吸地毯，别的也没什么了呀，哦对，今天小姑娘没给您送花哦？吵架啦？”

        女人语气里的八卦味道很重，闻野收回落在桌面的视线，笑了笑没说话。接下来的视频会议，闻野看起来依旧认真，在对方读资料的时候，闻野看了一眼手机，没有电话和信息。资料读完，闻野冲着镜头点点头，然后点开了通话记录最上面的号码。对面接通的速度很快，快到闻野还没有暂停会议。

        闻野冲着镜头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拿着一根烟走到窗边，但是没点。“闻总。”或许是迟迟听不到闻野说话，沈风便主动开口，听见沈风喊他，闻野嗯了一声：“上次有一个合同，复印件的签名不太清晰，可能需要再麻烦一下你们。”

        沈风那边顿了一下，才说：“宋总今天没有来上班。”

        “好。”闻野说，“知道了。”

        挂掉电话，闻野重新回到座位，继续进行被他暂停了的视频会议，中间他走过一次神，在想宋沅请假干嘛，是不是生病了。这样的想法一直延续到下班，闻野来到地下车库，绕过A区的紫色墙壁，在第二个圆柱边上看见宋沅。他的头发好像染过了，颜色变得深，穿着一件闻野没见过的羊绒大衣，手背在身后，眯着眼冲着闻野笑。

        宋沅大概真的不擅长准备惊喜，藏在他身后的玫瑰花体积很大，宋沅一点都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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