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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第65章 寂静无声


自从姥姥进了ICU,杨繁晚上就总睡不好,除了心里担忧,病人的情况在夜里总会更不好。送来的头两晚,老太太急救,他半夜被叫起来去签字。过后这件事就成了他心头的惦记,后面每晚上都睡不深,稍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

        这天晚上封季萌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不知道是有个人陪,还是从别人手里得到了一点安慰和力量,杨繁很快睡着了。

        他做了梦,梦见他大学的时候,终于熬到了假期,他坐车回家,老太太一如既往在路口等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看到姥姥特别高兴,高兴得哭了起来,一把冲上去抱住她,泣不成声地说:“姥,你的病好了啊。”

        老太太神志清醒,精神很好,高兴地说:“好咯,全好咯。”

        “真的好了?”

        “好咯,小繁,你别哭嘛,姥的病都好咯,再也不生病咯。”

        哭?的确在哭来着,可是杨繁想不起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姥姥生病,她明明好端端站在自己跟前。

        “姥,我们回家吧。”

        杨繁搀着老太太,走过白杨路的巷子,路过两家杂货店,到了他们的小区。

        老太太把杨繁送到楼下,却不进去。

        杨繁朝她招手:“姥,快进来啊。”

        “我不来了。”

        “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你姥爷。”说完老太太扭头走了。

        杨繁往楼里走了两步,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继而想起来,他姥爷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等他回过头想要叫住姥姥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杨繁顿时大惊失色,往外跑想要追上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呜呜呜……呜呜呜……电话疯狂震动起来,在安静的夜里,仅仅是震动声都格外刺耳。

        封季萌先睁开眼,打开床头灯,推了推杨繁,困倦地说:“哥,电话……哥,你电话在响。”

        杨繁突然睁大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深夜的电话,总是不详的预兆,他拿过手机一看,果然是医院打来了。

        “石桂枝家属是吧?”

        “是的,我是,怎么了?”

        “病人大脑血管再次破裂,情况很危急,立马要动手术,你在哪里?来医院签字。”

        “好好,我马上就来。”

        杨繁从床上蹦起来,快速往身上套衣服。封季萌也坐起来,开始穿衣服。隔得近,刚刚电话里的声音他听得明白。

        杨繁套着裤子,看了一眼封季萌:“你睡你的。”

        “我跟你一起。”

        杨繁没空管他,飞快穿好衣服,抓起手机和房卡就往外走。封季萌披上外套,趿着鞋子,跟着杨繁进了电梯,才蹲下来把鞋子后跟给提上来了。

        杨繁面色深沉得有些可怕,封季萌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之前姥姥也情况不好,但那时他只是显得焦躁和疲惫。封季萌去拉他的手,试着搭话:“哥,姥姥会没事的。”

        杨繁不动,也没说话,还在回忆刚刚被打断的梦境,此时此刻,那更像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封季萌拉着的那只手里出了一层滑腻腻的汗,手心却冰凉。

        宾馆和医院大门只横隔着一条马路,杨繁顾不得绕五十米外的红绿灯,直接从前面的花坛和栏杆翻了过去,封季萌紧随其后,步子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杨繁按医生的指点,径直到了医院的手术室外,姥姥已经推进手术室,就等他同意。他一到,一名医生就拿来了一沓文件,首先摆在杨繁面前的就是病危通知书。

        “病人情况很不好,之前小脑的出血点再次破裂,止不住,颅内压持续增高,要立马动手术清除颅内的血肿,不然很快就会死亡。”说着把手术同意书递给了杨繁,并飞快地报告同意书上的内容。

        “但患者这种身体情况,手术也很危险,生存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三十。”

        杨繁签完了手术同意书,医生又把把输血同意书、麻醉同意书、自费同意书全部递了过来,同样飞快地报告着同意书上的内容。杨繁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张纸接一张纸,飞快地签字、摁手印,医生的话在他耳朵里嗡嗡嗡,连成了语义不明的一片。

        最后一个字写完,杨繁“啪”放下笔。医生收走了一叠纸张,杨繁往手术室跟了两步,被医生阻止了。他眼看着手术室的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一溜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到了下颚。

        手术室里十分繁忙,那扇门时而打开时而关上,护士拿东西出来或者送东西进去都步履匆匆,没时间来安慰在门外焦灼万分的家属。

        然而杨繁和封季萌眼前的时间却一分一秒煎熬地流逝着,杨繁双手放在膝盖上无力垂着,手指微颤,也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封季萌看了看“手术中”三个字,又看了看杨繁的侧脸,把手伸过去,从内侧握住了他的手掌,手指扣进了他的指缝。杨繁双手握着封季萌的手,低下头去,把额头顶在他手上,是一个祈祷的姿势。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夜色渐渐淡去,天幕开始发白,早起的鸟儿已经忍不住啾啾鸣叫起来,只是一个平常的四月早晨。

        第一丝天光透露进来时,“手术中”的红光熄灭,手术室打开,医生出来了。主刀的外科医生摘下口罩,露出被汗水漓湿的脸。

        “出血止住了,血肿也全部清了,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是危险期。但病人的情况不太好,大小脑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这次小脑出血加重了脑损伤,即便度过了危险期,病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植物人状态。”

        杨繁听着,机械地点头:“只要人能活着就好。”

        医生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姥姥已经推出来了,马上再次送进ICU,医生跟了过去。杨繁和封季萌也跟了过去,但有护士拦着,不让他们靠得太近。

        封季萌只能看到好几个吊瓶,和一只从被子缝隙里露出来的插着针管青紫干瘦的手背。

        姥姥送进ICU,一叠新的病危通知再次拿过来让杨繁签字。

        天已经大亮,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从大开的窗户都能嗅到外面暮春的温暖味道。封季萌跑去杨繁常买包子的地方,买了两屉包子,想着外带的粥不方便喝,就换成了两杯豆浆。

        他回来时,围着杨繁的医生终于走了。封季萌在他旁边坐下,撞了撞他的胳膊:“哥,你吃点东西。”

        杨繁把热气腾腾的塑料袋轻轻推开,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角:“我吃不下。”

        但是封季萌固执地再次把袋子递给他,杨繁拗不过,接过来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

        半夜两点多起床,吃过早饭,封季萌有点困倦。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移到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敞开衣服前襟,把脸靠在杨繁身后的阴影里,打起了瞌睡。

        “困了就回宾馆去睡吧。”杨繁推了推他。

        “不用,我睡不着,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封季萌脑袋一歪,埋在杨繁的肩膀上,就这么靠着他闭目养神。

        没多久,护士又拿来一叠通知单让杨繁签字,今天干得最多的是就是签字。

        今天因为封季萌在,余刚没有过来,封季萌原本想跟他说一下姥姥的情况,但被杨繁阻止了。到了中午,封季萌去买饭,把医院周边的饭馆挑了个遍,挑了一家他觉得杨繁会喜欢吃的,但杨繁是真的吃不下,只喝了点水。

        下午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今天杨繁除了上厕所,没有离开这间房门前一步。

        下午四点四十的时候,医生把ICU的门打开了,让家属进去和病人见最后一面。

        杨繁进去了,封季萌也第一次跟进去了。杨繁喊了一声姥姥,但是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除了标识着心跳的那条曲线仍在跳动,姥姥已经看不出一点生命的迹象。于是杨繁只是拉着她的手,静静呆在了一旁。

        六点十分,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隐没在地平线下时,姥姥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封季萌看着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可能是因为姥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那口气咽得静悄悄的。如果不是机器的发出过于尖锐的提示音,发生在人身上的死亡和发生在花身上的凋零是一样的寂静无声。

        这是封季萌第一次直面死亡,很难过,但又有一种解脱感,好像悬在心上的刀终于落了下来,把他扎得生痛,但不用再担惊受怕那把刀会落下来。

        他不知道杨繁是什么感受,他以为杨繁会崩溃或者哭泣,但是都没有。眼睛里除了熬夜熬出来的血丝,脸上除了疲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和清醒。

        他把那只正在变冷的手放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待医生摘掉老太太身上的管子和仪器,他也跟着把人送到了太平间。接着有条不紊地签字、走手续、拿死亡证明,然后联系了殡仪馆,跟对面确定把人送回去的时间。

        一通忙完已经深夜了,杨繁从医院出来,突然想起,问:“你晚上也没吃东西吧?”

        “我不饿。”

        “不饿也吃点,走,我们去喝点粥。”

        他们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吃店喝粥,杨繁说:“明天一早我送姥姥回乡下,接下来要办葬礼什么的,等确定了日子我再通知你。”

        封季萌头也不抬:“我跟你一起把姥姥的葬礼办完。”

        杨繁抬眼盯了封季萌好一会儿,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发。

        “封季萌……”

        “嗯。”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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