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50章 情人旋风杯
一碗熬得稀烂的粥,里面点缀细细的绿色菜叶和白色的肉沫。杨繁用勺子搅了搅,盛起半勺,喂进老太太嘴里,又用手轻轻抬着她的下巴,帮她把嘴巴迅速合上。老太太喉咙吞咽着,但也有些从嘴角流了出来。杨繁用毛巾给她擦嘴,等了一阵,她咽完了,又才喂第二勺。
封季萌不自觉跟着老太太吞咽,心里那种酸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才没多久前,姥姥还一团热情地叫他“小临”,给他剥桔子塞蛋糕,用干燥暖热的手握着他的手。
“姥姥喉咙生病了吗?”
“没有,她只是快忘记怎么吃东西了。”杨繁平淡地说着,又快速地给姥姥喂了一勺。
封季萌喉咙堵了一会儿,不知道说点什么,只好继续低头看桌子上的书本。
“你去饭桌上写吧,这么蹲着不累吗?”
封季萌蹲坐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空隙,他把自己缩在狭窄的缝隙里,反而感觉很自在。
“不累啊,这样很舒服。”
“不累也起来,”杨繁拿脚踢了踢他,“别学习没搞好,把眼睛和脖子搞坏了。”
封季萌从缝隙里站起来,收拾书本:“我学习能搞好。”
“能搞好也去那边桌子上搞。”
封季萌不情不愿往沙发另一边挤,路过姥姥时,老太太突然拉了他的衣边,喉咙里叽咕出不太清楚的话,也不知道是在喊谁。
他马上拉住老太太的手,倚在她的沙发上,接连喊了好几声“姥姥”,但姥姥没有再搭理他。
冯文慧端着洗了头遍的衣服出来,送进阳台上的洗衣机。她擦了擦手,从杨繁手里接过饭碗,两人配合着喂了起来。
这天吃过午饭,姥姥睡起了午觉。冯文慧就让杨繁带封季萌出去玩。
“姥姥我看着的,你带小封出去玩会儿。”
杨繁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穿一件摇粒绒的家居服竖领外套,大半个下巴都埋在衣领里,双手抄在衣兜里,看起来很有些疲惫。
“不去了,老太太要上厕所什么的,你弄不动她。”
冯文慧从她随身带的包里扯出一团毛线织起了衣服,也不看手上的活,但毛衣针挑得飞快。
“能弄得动,大成百多斤,我也弄得动他。”冯文慧恳切地看了一眼杨繁,“你听大姐的,出去玩玩,你要开心,病人才会开心,知道不。”
“你以前还总和朋友去玩的,最近怎么都不去啦?要去的,不要总是对着个病人,精神受不了。”
杨繁听着这话身子往上窜了窜,坐正了一些,他问:“冯姐,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怎么坚持下来的啊?”
“就是那个嘛,大成小时候我送他去机构训练,有个做培训的专家就这么跟我说的,能以自己的感受为主就以自己为主嘛,要放松点,不要让病人压垮你。”说完冯文慧讪讪地笑,“机构的大姐给我讲的道理,人家是专家,我讲不了她那么好。”
杨繁看了她一会儿:“你讲得也挺好。”
他站起来,回了房间,几下换了身衣服,高领毛衣皮夹克,抓起车钥匙,敲了敲隔壁封季萌的房门:“今天天气还不错,出去玩?”
杨繁给他弄了张破书桌在这个房间里,封季萌坐在书桌前,硬生生把一个呵欠憋下去,憋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站起来,“唔”了一声。
在电梯里,杨繁问封季萌:“你刚在干什么?”
“写作业啊。”
杨繁勾起一边嘴角,冷笑道:“我发现你这人挺可以的,说谎真是张嘴就来,草稿都不带打的。”又瞥了他一眼,“你脸上衣褶子压出来的印儿都没消呢。”
封季萌也不太好意思,但他嘴硬:“那你知道还问,不就是想听我撒谎。”
“对,就是的,我不仅想听,还想学学怎么撒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
左右说不过,封季萌懒得理他。
杨繁又问:“怎么不去床上睡?”
说到“睡”,封季萌又打了个呵欠:“懒得脱衣服。”冬天穿得厚,而且被窝才进去那会儿冷飕飕的。
“哈,你咋还不冬眠呢。”
“我也想冬眠。”他们正好下电梯,电梯间的通道里有风,封季萌使劲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把脑袋都缩进羽绒服的立领里。
走出楼房,外面的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迎面的风有些凉,但不再刺骨。
“别冬眠了,春天都已经来了。”
他们去了洪城最大广场——洪福广场。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广场上集满了出来遛弯晒太阳的人,老头老太牵着小孩,小年轻们牵着狗,小商贩牵着气球玩具,好不热闹。
他们也找了张长椅坐下,杨繁把手臂敞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封季萌靠有树荫的一边挪了挪,他不喜欢这么对着太阳直照。
他看到一对小情侣从他面前经过,一人手里拿着一杯冰激凌,边吃边乐,于是对杨繁说:“我想吃冰激凌。”
“去买啊。”
“你吃吗?”
杨繁犹豫两秒:“吃。”
新历已经是二月十号,甜品店的玻璃橱窗贴出粉色的促销信息——情人旋风杯第二杯半价,HappyValentine'sDay!
封季萌选了巧克力味儿和草莓味儿,很大的盒子,满满两大杯,堆满了巧克力豆和鲜草莓,直接拿在手里冻手。店员是个小姑娘,笑嘻嘻地给他出主意:“快叫女朋友过来帮忙。”
封季萌耳廓发红,小声说:“他在晒太阳,我拿过去就行了。”
“那我拿纸给你垫下。”店员给他手上放了一层纸,又把盒子放在他手上,“你对你女朋友真好啊。”
封季萌“嗯”了一声,举着两个盒子走了。
他把草莓味儿的递给了杨繁。杨繁左右看了看,指了他另外一只手:“我吃巧克力的。”
“行吧。”
封季萌挖着冰激凌,觉得草莓味儿的其实也不错,但还是更喜欢巧克力,更喜欢巧克力也愿意让给杨繁,又想起刚刚店员说“他对女朋友真好”的话,虽然这不是女朋友,男朋友也一样。如果杨繁是他的男朋友,他也会这么好。
漫无目的地游逛,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还一起吃冰激凌,他想这是约会吧,约会应该就是这样的。冰激凌又甜又凉,进到嘴里就化了,吞下去却又变得滚烫,要不然他怎么觉得脸上越来越热,脑子里也像是被塞了晒得暖和的棉花糖。
吃完冰激凌,他们又沿着洪城河边闲逛。柳树是最先感受到春天气息的植物,叶子还没有全发出来,一条条柔软的细枝上已经结了叶苞,坠得柳条沉甸甸的,像是挂着一树的帘子,风一吹过,就轻轻摇晃。
封季萌还记得那天晚上在河边,杨繁拒绝他却也拥抱了他。此时杨繁站在河边,一手揣在兜里,一手夹着烟,望着河水流逝的方向,脸上沉静得有点哀伤。
封季萌凑近了点,顺着杨繁的目光,他问道:“姥姥没办法治好了吗?”
杨繁摇了摇头。
不仅无法治好,一切只会变得更糟,现在姥姥已经很难说话,吞咽的动作也不能好好完成,不久后,她就会完全失能,只能插胃管和鼻饲。杨繁近来常常在想活着的意义,如果活着什么都不能做了,也没有快乐,那些治疗手段只会带来无尽的痛苦,如果姥姥可以选择,她又会怎么选。她会更害怕疼痛,还是更害怕死亡。
每次想到这个——姥姥可能活不了太久了,杨繁就觉得很难过。医生说最多也就两三年,还要身体没有其他问题的情况下,而姥姥身体的病症还不少。
当初他即将大学毕业,已经在北京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大学时期和朋友组的乐队在小圈子里也渐渐知名起来,一切都和他对未来的想象一样,是充满了挑战和惊喜的人生。
那年春节回家,他只是发现姥姥有些忘事儿,姥姥又坚持说她没事,他就又回到了北京。几个月后再次回家,却发现姥姥被他大姨和小舅送到了洪城的养老院。他去养老院里看到的是瘦成了骨头,衣服脏得看不出本色,已经忘记了他是谁的老太太。
母亲已经在他记忆里渐渐褪色,卷钱逃跑的父亲没有音讯,即使有,杨繁也不会认他。他人生最困难最反叛的时间是姥姥陪他度过的,也是老太太把他带大,一分钱掰成两分花,用省下来的退休工资供他上的大学。杨繁几乎没有犹豫,就放弃了他原本可以精彩无限的人生,回到了洪城。
今年已经是他照顾姥姥的第八年了,他也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变成了三十岁的男人。可不管是十来岁的叛逆少年,还是三十岁的成熟男人,他对老太太的依恋并没有一丝消减。这是还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爱他的人,即便她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她偶尔记起的那点都是和他相关——要好好学习,去学校要吃饱,要和朋友好好相处……记不得他是谁了,却还知道“小繁”,忘记了一切,却没有忘记爱他。
“姥姥很幸福的。”
杨繁把烟掐灭,扭头看封季萌。
“如果姥姥还知道事,还能说话,她也会说她很幸福吧。”封季萌想,杨姥姥应该比他奶奶幸福得多,尽管他爸爸很有钱。
“嗯。”
“人死掉了会去某个地方,他们会在那里等着家人朋友,等着一起团聚。”封季萌看着杨繁,“我爷爷说的,我爷爷说我奶奶一直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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