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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宴会


六月十九日天晴,万里碧空,沈月明一大早就被赵嬷嬷从舒适的被窝里挖出来,她半眯着眼睛,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得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脸上的粉擦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惊艳的神情出现在每一个人脸上,沈月明这才缓过神来,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平日里束起来的头发披散下来,一朵淡粉色的梅花浮现在额间,弯眉如月,眼眸如水,灿若星辰,司白在一旁笑着说道:“咱们郡主就是好看,穿男装的时候,英俊潇洒,芝兰玉树,如今换了女装,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沈月明闻言,顿时大窘,这才有了几分女儿家的姿态,赵嬷嬷欣慰地看着自己亲手奶大的孩子,眼里充满了慈爱。
  巳时一刻,尘封多年的护国侯府中门大开,渭城的王孙显贵纷沓而至,燕同律虽为皇子,亦是沈佑的外甥,自家亲侄女的成人礼,当然是要来的。
  因他身份尊贵,沈佑早早地就遣了人在门口候着,一看见信王府的车驾,立刻迎入府中,甥舅两人相见,寒暄几句,沈佑便亲自带路,将燕同律带到后厅的贵客室,好生招待。
  两人落座后,侍女奉上茶盏,众人纷纷退下,只剩两人。燕同律有些迟疑地看了沈佑一眼,问道:“舅父,你低调内敛多年,几乎朝野民间都无踪迹可寻。可这次却突然大宴宾客,声名远播,难道不怕引起一些流言蜚语?”。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虽说是沈月明的生辰,但终究是招摇了一些,难免不会引起孝安帝的猜忌。
  众所周知,沈佑是燕同律的嫡亲舅舅,却极少有人知晓,沈佑其实也是燕同律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当年芸皇贵妃亲至侯府,拜托自己的兄长教导自己的儿子,所以燕同律幼时曾在护国侯府小住过一段时间,两人有半师之谊。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大显律令规定,皇子不得与朝中军将往来,再到后来沈佑致仕,长期告病在家,闭门不出,彼此之间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只有在重大节庆日或入宫朝贺时方能重逢。然而毕竟是血亲,又有师生的情分,是以两人之间的关系依旧熟稔,
  落座后,沈佑端起茶杯,轻轻地用茶盖将浮在水面的沫子避了避,递了过去,道:“这是嘉州守将沈备前几日送来的明前茶,峨眉毛峰,甚是不错,殿下不妨尝尝看”。
  燕同律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也不开口说话,沈佑见他如此执着,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世人皆道,过犹不及。锋芒太露固然不好,但总是偏安一隅,毫无声息,同样亦会令人起疑,心中暗自腹诽是不是看似老实,背地里指不定有什么勾当。况且老夫已经远离朝政整整十年了。这些年来,咱们这位陛下的手段愈发狠辣,甚至肆无忌惮,权势之盛,远超先帝。从张云疆,袁繁希,到如今的顾恒之,当年的故友已有多少不在人世。而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快要被陛下惦记了”。
  听闻此言,燕同律轻轻地垂下眼睑,作为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他关注朝堂政务已有一段不短的日子。父皇多疑善嫉,为堵天下悠悠众口,重用督抚司,凭借其铁血手腕,对一大批功勋卓着,德高望重的老臣大肆清洗,确实有些过了,只是子不言父之过,更何况还是君父。
  舅父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沈佑虽然退隐,但世袭的功勋爵位还在,乃是超一品武侯,在军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他的嫡亲妹子统摄六宫,位同副后,无论是前朝后宫,都是极具影响力的存在。以父皇的个性,只有将心中最忌惮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仔细照看着,才能睡得安稳。当然,还有第二个办法,尽杀之……。
  “更何况,阿月不仅是护国侯府的世子,还是皇太后亲自册封的郡主”,耳边响起沈佑低沉的声音,又道:“你常在宫中行走,对陛下跟太后之间的关系也是知道的,他们二人面和心不和久矣,中间只不过隔了一张窗户纸,只是谁也不想先摊开来罢了。这次生辰大办的事情,我早于数月前,已向太后禀明缘由,上月初,慈宁宫便传来皇太后亲笔朱批的恩旨,陛下心中就算再有不喜,也断不会为此事与太后公然翻脸,所以他也卖了我一个人情,准了我为阿月请封世子的折子。更何况……”。
  说到这里,沈佑嘴角微微扬起,继续说道:“及笄后,可嫁娶,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遍邀帝都青年豪杰,为阿月择一门贵婿,唉,舅父老了,总要为这孩子找个好归宿”,燕同律闻言,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昂首一饮而尽。
  巳时三刻,已是宾客满座,人声鼎沸,豪门云集,十余年来,护国侯府从未如此热闹过,就连府中等级最低的仆役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为昭示对沈月明的格外恩宠,圣文皇太后亲下恩旨,命定西大将军杨见楼担任及笄大礼的正宾,她是含章长公主和东煌国晟王爷之女,虽已年过六旬,但精神矍铄,巾帼不让须眉,她也是大显当朝唯一的正二品女军侯,拥有私兵五千,而及笄礼的赞者则是三台之首,裴修阁老家中的嫡长孙女裴寂。

  沈月明悄悄地在珠帘后面站定,细细地打量着前来观礼的人,当她的目光缓缓滑过叶允,燕朝歌,燕同律,还有苏雯,左延之……,这些熟悉的面孔时,眼眸忽然一黯,想起当初与顾嫣然约好,自己及笄时,便邀请她做赞者时的情形,心里忽然难受得紧。
  随着三声叩响,执礼官高声唱贺,沈月明轻移莲步出现在大家眼前时,四下寂静无声,众人皆看惯了她平日的男装打扮,却没想,如今的女娇娥竟长得这般好看,当真是艳惊四座。沈佑有些骄傲地看着她,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就连平时与沈月明经常看不对眼,一言不合就要大战三百回合的叶允,也都有些缓不过神来,没想到男人婆穿上女装这么好看。燕同律双眼放光,嘴角微微扬起,笑眯眯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狐狸。
  跪拜家中长者,赞者颂礼,正宾携簪,沈月明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提来转去,晕头转向,有几次差点摔倒,所幸司青司白二婢知道自家小姐技艺不佳,早就一左一右地将她牢牢扶住,这才没有当众出洋相。
  好不容易走完仪程,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回卧室,换了件轻便的衣衫,从后窗跳出,偷偷地溜到了后花园透口气,反正时辰还早,先歇会儿。
  沈月明边走边瞧,方才真是憋坏了,之前自家花园里原本稀松平常的东西,如今也好看了许多。刚转过弯,突然瞥见前面墙角下有个少年正呆呆地盯着一棵树,她玩心顿起,悄悄走到他身后,“哇呜”一声窜了出来,那少年一时不察,竟被吓得摔倒在地。
  沈月明有些发窘,赶紧走上前来将那少年扶起,“你的胆子可真小”,话还没有说完,她目光微凝,眼前之人竟有几分眼熟,“你,你是……”,长身玉立,容貌俊雅,眉宇间蕴含书卷之气,虽说有两三年未见,但沈月明一眼就认出,他正是那日在长安街上,被王晋欺负得死去活来的小可怜,曾经的三朝宰辅张云疆之孙,张培杰。
  那日,为了不让张培杰被王晋打击报复,便将他偷偷地带回府中,孰料被爷爷发现了,沈佑担心被督抚司知晓,便暗中派人另做安排,并叮嘱她不许再提及此事,此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张培杰,没曾想居然在此处遇上了。
  张培杰见她脸上的神情,便知已认出自己,倒也不惊慌,反而走上前几步,弯腰向沈月明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小侯爷当年的相救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一直记在心里,今日相见,正好道声谢,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能够报答一二”。
  沈月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你倒也不用谢我,当初救你主要是因为瞧着王晋那小子不顺眼罢了”,顿了一顿,她有些好奇地问道:“后来你去了哪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当日爷爷只说交与他处理,便再无音讯。一别经年,眼前的张培杰衣着考究,气色红润,目光明亮,跟当初扫大街时的瘦弱模样判若两人。
  张培杰微微一愣,沉吟片刻,既然她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日后出入庙堂,自是少不了相见的,再者义父与沈老侯爷的交情匪浅,倒也不用隐瞒了,便坦然地答道:“老侯爷将在下送去了工部侍郎闻弦意大人的府上,已入了族谱,现在叫闻绍”,曾经百年世家金尊玉贵的嫡长孙,一朝折戟沉沙,活在他人的庇佑之下,竟连姓都改了,沈月明闻言,心里不免有些唏嘘。
  到底是摆不上台面的事情,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闻绍便告辞而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沈月明的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工部侍郎闻弦意长得五大三粗圆滚滚,朝廷人称“闻胖子”,平日里待人最是和气不过了,凡事以和为贵,而且此人贯会明哲保身,做事谨慎小心之极,爷爷跟他究竟有什么交情,足以让他甘冒窝藏朝廷钦犯的罪名,收养张培杰呢?
  正思忖间,突觉肩膀微微一麻,“阿月,你在发什么呆?到处找你,结果你竟抛下这么多人,独自跑到这里来了,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叶允一副欠揍的样子看着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弹弓。
  沈月明见状,顿时大怒,道:“死叶允,居然敢用弹弓打我?我来这里躲躲清净,不行吗?”,话音未落,便一拳向叶允挥了过去,幸亏方才换了轻便的衣衫,否则还真的不能说打,就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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