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小竹，你”
小竹展开笑颜道:“一早醒来没什么事做，就把屋子大概修整了一番，哥哥要不要进去看看。”
侯雪卿走到小竹跟前，从袖袋里取出一方素白巾帕，递给他道:“辛苦你了，这些本该我来做的”
小竹接过帕子，又擦了擦鬓角的汗，道:“哥哥这是哪里的话，你好心收留我，我又岂有赖在这白吃白住的道理？”
一提到“吃”，侯雪卿这才想起来，小竹自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他流浪了那么些天，想必也没吃过一顿好的。
他自己不吃不喝倒没什么，无非就是难受点，饿过了就好了，反正也饿不死。
但小竹不一样，他是个少年人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饿得慌！
可这荒山野地的，该去哪弄吃的呢？
他兀自想着，忽觉灵光一闪，他想起山腰的一处石窟里常年生有野菜生果，便道:“小竹，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没等小竹反应过来，侯雪卿就兀自跑远了。留着身后的少年有些疑惑，又有些开心的傻笑着。
侯雪卿很快就跑到了石窟，石窟里照不进多少阳光，却还能在如此幽闭的环境下，长出这么多蔬果来。看来这具石窟里面灵力充沛，倒是一个清修的绝佳之地。
可那又如何，反正他又不修仙，他只是一个求死不得之人罢了。
他前去摘了些色泽鲜润的蔬果，将其捧在怀中，塞了满满一怀，直到再也塞不下为止。
为了防止怀中的蔬果滑落，他回去的时候便走得很慢，等回到山顶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小竹一直站在山口徘徊，此时见到侯雪卿归来的身影时，眉宇间的阴郁顿时散去，立即朝他走去道:“哥哥，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侯雪卿温润一笑，道:“我去山腰的石窟里采了些蔬果，你累一天了，都没让你吃上一口东西，实在抱歉。”
说着，侯雪卿就迫不及待的，想让他尝一尝自己怀里的那些鲜果，“小竹，你快尝尝甜不甜。”
侯雪卿捧着满怀果子的模样，属实有些笨拙可爱。
小竹见他这样，不禁心生一股暖意。随即从他怀里取出一枚小巧的樱桃，反手塞到了侯雪卿嘴里。
“嘿嘿，哥哥先替我尝尝吧。”
侯雪卿哭笑不得，将樱桃咽下道:“嗯，很甜。”
随后，两人便有说有笑的朝木屋走去。
小竹将木屋的新门推开后，一股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侯雪卿顿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昨夜那犹如盘丝洞一般、狗窝都不如的破屋吗？
清新温雅的室内，地板桌椅都被擦得锃亮，侯雪卿将蔬果放到桌上，又将视线落到靠窗的那架干净利落的新木床上，不禁上前去摸了摸，道:“小竹，这床是你做的吗？你也太厉害了吧！”
小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哥哥喜欢就好。”
床边的窗前挂上了一抹雪白的窗帘，屋内飘着一股淡淡的海棠芳香，侯雪卿对此好奇道:“小竹，这香气”
小竹眉眼弯弯一笑，“哥哥在外面种了那么多海棠，想必你一定很喜欢它的香味，我便将落下的海棠花瓣碾碎，做了一些海棠香薰。”
不知为何，听着小竹缓缓言语，侯雪卿的心跳竟不觉加快。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也就是这一刻，他那腐朽不堪的灵魂，仿佛、终于、又活了过来。
三百年了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来自于他人的温暖。
纵使万般情感涌上心头，最后只在侯雪卿喉中凝成了一句:“谢谢你，小竹。”
“好了哥哥，你要记住，永远都不要跟我道谢、以及道歉之类的话。”
小竹说这句话时显得十分严肃、坚定，竟让侯雪卿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为什么？”侯雪卿最后还是问了句。
“我们现在都是朋友了，还老是把这些客套之词挂在嘴边作甚？”。
侯雪卿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笑，总之在这一刻，他是开心的，是发自于内心的笑。
“对了哥哥，我今日在山间寻木材时，抓到了一只野兔子。”
小竹说着，就从身后的木柜里，拿出了那只黄皮纸包裹着的焦熟野兔，他递到侯雪卿跟前，道:“哥哥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垫垫肚子吧。”
侯雪卿一怔，他已经太久没闻到过肉食了，这久违的酥香，简直快要让他落泪。
他接过小竹手中的烤兔，道:“小竹，你运气真好，我在这山上还从来没见兔子跑过呢。”
说着，他便将黄皮纸揭开，将外焦里嫩的兔肉放到盘子里，叫小竹快来尝。
但小竹却说自己不爱吃兔肉，吃哥哥摘的果子就好。
几番推辞无用，小竹只好无奈微笑道:“哥哥实在要我吃，那便把兔头留给我吧。”
“你喜欢吃兔头？”
小竹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很喜欢。
不过说来也巧，侯雪卿喜欢吃兔肉，却唯独讨厌吃兔头，小竹却正好与他相反。
说着，侯雪卿便把兔头盛到另一个盘子里，递给了小竹。
待吃完东西，天色就已渐暗。这一天，侯雪卿终于不是在数花瓣、发呆之中度过的了。
小竹走到床边，朝站在门口的侯雪卿道:“哥哥在想什么呢，天色不早了，快过来休息吧。”
侯雪卿转向他，温声似水道:“我们两个睡一起，会不会挤到你？要不我还是”
“哥哥莫非是嫌弃我”小竹的眼睛泛着微光，显得十分无辜道。
“没有、没有，”侯雪卿连忙摆手道，“我不是”
小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哥哥，快来休息吧。”
侯雪卿点了点头，迈到了床前，床上铺着小竹新编制的精致草席，一丝灰尘也没有。
小竹坐在床沿，看着他道:“哥哥，你睡里面吧，靠着墙，更有安全感。”
侯雪卿不知道该说什么，“嗯”了一声，便前去紧紧靠着墙睡下了。
小竹吹灭了灯，也在侯雪卿身旁安静睡下。
屋里一时很安静，静得能听清窗外海棠花瓣飘落之声
侯雪卿看着眼前少年侧睡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就这样盯着看了很久。
未曾想，小竹突然转过了身，少年冷俊又带着些温情的眉眼，对上了眼神空洞的侯雪卿。
“”
“”
“哥哥”
侯雪卿立即回过神来，倏地转过身，面朝墙道:“我睡了！”
小竹嘴角微微一扬，没再说什么，只道了句:“晚安。”
侯雪卿顿时有些懊恼，自己这是怎么了？盯着人家熟睡的背影看老半天，却还觉得这样看着很安心，他们明明才认识两天不到啊？真是不可理喻！
这一晚，其实二人都没怎么睡，翻身都是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吵到了彼此。
侯雪卿习惯了一觉睡到死，待他次日醒来时，发现窗外已是晚霞遍天，半红半橘的火烧云在天空汇成了一副绮丽的奇景。
他眨了眨眼眸，睫毛如羽翼一般随着扑闪。
他见床上与屋内都没有小竹的身影，便立即穿好衣靴往外跑去。
推开木门，侯雪卿四处唤道:“小竹？小竹？”
侯雪卿找遍了整个山顶，都没有见到小竹的身影。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心里竟有些莫名其妙的堵得慌。
难道他已经走了吗？
可为何不辞而别呢？
好歹跟我说一声啊。
侯雪卿摇了摇头，自己也真是，小竹离开是他的自由，自己算什么？难道还真让人家陪自己守在这座破山上不成？
他叹了口气，低头正欲转身，突然
“哥哥！”
！
侯雪卿朝山口望去，少年高健俊艳的身姿与高高束起的银发，被晚霞衬得诡谲风雅，眉眼间尽是温柔。
侯雪卿顿时屏住了呼吸，小竹朝他走来道:“哥哥，我”
“你去哪了？”侯雪卿极力显得镇定道。
小竹微微一笑，“我从家里出来时，身上还带了些银两，今日下山去买了些东西。”
他像是能看穿侯雪卿的心思一般，道:“抱歉哥哥，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走时本想给你留个字条，可山上没有纸笔，正好今日下山就顺手买了些。”
侯雪卿本想说:没有纸笔，那你叫醒我啊。
话到嘴边，却又立即止住，这么说真的太矫情了！
他们不过认识两三天，小竹有何义务事事都向他陈诉？
转而眉宇一舒，对小竹道:“上下山一趟多累啊，快回去歇歇吧。”
回到木屋后，小竹便把今日下山买的东西，从他那黑金乾坤袋里一个接一个的掏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
侯雪卿看着满桌的锅碗瓢盆、粮油米面、小鱼大虾、枕头被褥
不禁眉头一抽，道:“小竹你莫非是把整个家都搬了过来。”
小竹笑着挠头道:“有了这些，我以后便能每日给哥哥做好吃的了。”
侯雪卿一怔，“谢、谢谢，不用麻烦的。”
晚上，小竹上蹿下跳的给侯雪卿做了满桌的大鱼大肉，不得不说，他的厨艺名副其实堪称一绝，色香味俱、晶莹剔透、美味至极！
后面的几天，纵使侯雪卿百般推辞，小竹依旧会兴致勃勃给他变着花样、做很多好吃的。
除此以外，小竹偶尔也会依靠在海棠树下，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说白了，就是发呆。
侯雪卿见他这幅痴呆样，不禁想笑，可转而又想，自己这三百年不就是这幅呆样过来的么？
不禁苦笑一声，那得多傻啊！
后来，小竹越来越爱坐在树下望天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侯雪卿。
侯雪卿也不知道小竹在想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比如他自己，如果让小竹知道自己其实是个活了上千年的怪物，他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呢？
所以小竹不说，他亦不会问。
但是，侯雪卿近两天发现，小竹好像是真的变傻了！
有一次烤兔子时，竟烤着烤着就冲兔子哭了起来！
有一次独自对着海棠树说胡话，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大哭。
还有一晚睡觉时，他在睡梦中反复呼唤道:“小兔子！小兔子别走！！小兔子！”
这可把侯雪卿给吓坏了，想不到小竹对兔子的感情竟如此之深。自己近来差不多每天一只烤野兔，完全就是在割小竹的心啊！
虽说那些兔子都是小竹给他烤的，可再怎么说，那也是因为自己嘴馋想吃啊
次日，侯雪卿醒来又已是晌午，出门一看，小竹又已架起了火堆，手里正烤着一只剥了皮毛的野兔。
看到那光滑细腻、肥瘦相间的野兔后，侯雪卿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前怯怯道:“小竹，我以后不吃兔肉了。”
“哥哥可是吃腻了？”小竹眼里含波，微笑着朝他道。
“不、不是”
不是？那就是还是很馋咯
倏地反应过来，连忙又摆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哥哥。”小竹将外焦里嫩的熟兔递到侯雪卿面前，“趁热吃吧，不吃兔头就留给我。”
“不不不、”侯雪卿忙道，“你不能吃兔头！”
废话！侯雪卿哪敢再强迫他吃兔头啊，一想起他朝兔子痛哭的伤心样，侯雪卿就瘆得慌。
没等小竹说话，侯雪卿复又松了口气，将他手中的烤兔放到一边，道:“小竹，我们下山吧。”
小竹神色微动，“下山？”
“嗯，下山。”
侯雪卿在昨夜其实就想通了，小竹还这么年轻，总不能真让他一直待在山上吧？每次看他呆坐在海棠树下，侯雪卿都很不是滋味，想必在这山上，一定很无聊吧？自己又是个呆子，不会与他聊天解闷。
于他自己，他也终于看开了。前后三百年，守在这里早已成了他唯一的执念，可现在，他就连自己当初是为何守在这里都忘记了。
或许，是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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