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切散如烟
下午四点多，他从景点旁的小商店买了一箱啤酒。之前在路上，他吃过几包面包充饥，现在口渴得只想被这玩意灌一灌。
现在正值冬季，海边的风很大，要不是出着大太阳，估计没几个人会来这里吃冷风。
沙滩上三三两两的人，或玩耍，或拍照。俞乐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席地而坐。
一瓶啤酒被打开，冰凉的液体从口中灌入，直达胃部。一个激灵之下，就好像从咽喉到胸口都被冰封了一般，有种痛快到麻木的感觉。
俞乐倒吸一口气，没多缓一会儿又喝下了第二口。
脚前不远处，海水动荡着翻涌上岸，像要舌卷岸上的人，但还够不着，舔舔舌头退回去再次重来。
周边的沙子被舔得很软很细，离俞乐最近的动静来自七八米处，一个年轻妈妈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那妈妈很不耐烦，不停埋怨着这里风大又冷，催促小孩回家去。小女孩则执拗地要用她的工具盖城堡。
一桶沙子盖下去揭开看，发现不完美，她又拆掉重盖，如此反复。那妈妈看不下去，一边伸手帮忙一边骂：“你这样要盖到什么时候，盖到天黑吗？盖完你又带不走，不会被水冲掉都会被人踩掉的，你还盖来干什么……”
来来回回是那母亲骂骂怨怨的声音。可能有大半个小时吧，小女孩终于盖好里外三层的小城堡。
她觉得围墙还不够好看，还想要修砌一下的时候，那妈妈终于耐不住，提着工具把她扯走：“说话不算数，都说好了，盖完就回去的，已经盖好了，不要再动了！回去了！回去了……”
旁边终于安静下来，俞乐收回目光，从箱子中抽出第二瓶啤酒。
太阳已经西斜，余晖照着海面，波光粼粼，耀得人睁不开眼。
伴着夕阳和海风，啤酒一瓶接着一瓶被灌进肚子里。当去到第六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周围再听不见人声，只剩有规律的沙沙海浪声。
差不多时候了。
俞乐掏出手机，开机，作最后的告别。
他设置了一条明天早上才定时发出的微博：【xx镇八里银滩停车场，车子的备用钥匙在家房间最右手边的抽屉里，请家人自取。还有我其实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不要记挂了。珍重。】
这也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
等他走后，一切事情便散如烟。
只是微博还没编辑完，那边就进来一通电话打断了。来电人是俞宽。
俞乐的手指顿了一下，他选择忽略掉，继续编辑他的微博。
一个电话结束。又一个电话打进，这回来电人是他妈，沈丽。
俞乐迟疑了一下，他有半个月没见过这个妈了。可是如果接电话，会让他们更伤心的吧。
俞乐还是没有去管，直到把微博设置好，这期间电话依旧一个接着一个。毕竟在他关机的时间段里，未接电话就高达了八十多个，现在被发现手机开机，他们当然不停地打试图联系上。
俞乐有点后悔，应该晚些时候再给余宽的账户转去那一大笔钱的，要不也不至于让他们这么紧张。
不过都不紧要了，很快会过去……
“叮——”俞乐即将放下手机时，屏幕头顶弹出刚收到的短信内容，来自俞宽：【俞乐你在哪？没有过不了的坎，爸陪着你！反正钱欠着就欠着，无所谓再多……】
俞乐愣愣看着，想起俞宽以前总挂在嘴边的是另一句话：欠别人的钱总归要还的。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被生活搓磨得不得不改变了。
“叮——”又接着弹出来自弟弟的短信：【哥你偷偷告诉我你在哪，我过去陪你，你跟我倾诉一下就知道没什么大不……】
“叮——”，还有沈丽的短信：【你不要吓妈，你快接电话！你爸被吓得住院了，他不肯让我告诉你，但我真的很害怕……】
俞乐没有点开去细读，怕自己不忍心。他动手给俞宽沈丽都回复了一句：【我明天早上再给你们发消息。】
他这样回复，就不至于让他们一家人担惊受怕一整晚了。
回完，他摁灭手机，将它抛进箱子里。
抬起头，天上黑漆漆一片，无月无星，幽深静谧。
不知看了多久，他感到醉意逐渐上涌。
时候到了，再坐下去就要不省人事了。
俞乐爬起身，不知是因为坐久了腿麻，还是酒精起了作用，他浪跄几下差点摔倒。
好不容易扑腾站直身子，才发现自己已经立到了那座小城堡旁边。
他头脑里突兀地想着：这是小女孩辛苦建出来的，要被踩烂了会很伤心的。
那感觉就像他曾经一样，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最后却烂掉了，心好痛。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去，才拖着脚步往前面走。那片海晃荡如同摇摆的大船，正在等着他启航。
就那么短的一段路，好像走了很久。
直到冰凉的海水灌进鞋中，他才恢复多一些清醒。
满眼是浩瀚微闪的大海，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接纳的大海。
他往前走，一步一步。
他想走得快一点，他要去问问阎王爷为什么让他再活一世，却偏偏忘了给他喝孟婆汤？
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用新鲜的xing体验替代，过乱七八糟的生活，只为了忘却那个人。为什么那人却还要出现在他的面前，揪着他不放。
为什么？为什么。
好吧，这回埋葬掉自己，也就埋葬掉所有痛苦了……
海水淹没到腰际。
冷不防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俞乐心里咯噔一下，还没回头，听见一把陌生的男子嗓音：“小伙子你要干什么？我早留意到你了，喝酒喝了那么久，有什么想不开的？不要趁喝醉酒胡来。”
俞乐掉转头，茫然地望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男人。他用不大利索的舌头说：“我、过来洗、洗个脚。”
“你醉了，洗脚用得着跑这么远吗？赶紧回去，会淹死人的。”男人的声音愈发飘渺，好像从远远的山中传来。
俞乐甩一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胳膊任由那个男人扯着，把他拉回了两步。
一个大浪突然拍过来，两人脚下同时虚浮。有那么一瞬间俞乐察觉抓他胳膊的手没那么紧，就那当口他用力一甩，挣脱出来，立即转身，扑进海里。
“哗啦——”
海水从四面八方向他涌动，窜进他来不及反应的口鼻中。
一片混乱。
意识越发模糊，黑黝黝的海水逐渐幻化成人形，向他凑近，嘴中喃喃说着：
“可以的，王爷。
我现在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了……”
……
俞乐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被翻来覆去折腾着，无法安息。
他有气无力，逐渐等到人声散去，周遭回归宁静。
时间空间如河水潺潺流动。
他被湿漉漉的东西擦过脸擦过身子。一把他曾万分眷恋的嗓音响过：“王爷……”
俞乐想回答他，但发不出声音。
那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埋头任湿润滴进他的脖子里，带着哭腔哽咽：“王爷……”
俞乐在心里迷糊地回应：“轩儿，不要哭……”
……
俞乐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旁的单人床，白色的棉被掀开大半，像刚被人盖过。再往前面是一个宽敞的阳台，用于分隔的落地窗开了一条缝，风往里刮，带进一股子烟味。
窗外有个人依着栏杆在抽烟，脸朝外，宽厚大衣被风吹得鼓胀。
俞乐很茫然，头也很痛。捂着头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这是宿醉后的头痛，也就想起了昨晚海里发生的事。
窗外的人听见他起床的动静，转过身，说：“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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