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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思慕君兮不得眠(二)


肃霜扬眉看了他一会儿,问:“季疆神君看过讲风花雪月情仇爱恨的话本戏折吗?”

        “当然,你也喜欢看?我们可以就这个话题多聊聊。”

        “像你这样的神君,话本故事里从未见过抱得美人归的。”

        季疆奇道:“为什么?我什么样儿?”

        肃霜正想胡诌几句打发了他,忽听小仙童怯生生地在背后说道:“那个……少司寇,您忙吗?”

        季疆头也没回:“什么事?”

        小仙童有些怕他,小声道:“是、是雍和元君交代的,少司寇能不能去一趟红线仙祠?月老那边遇到了麻烦。”

        那是红线仙祠的老麻烦了,往常月老都是请雍和元君出面把肇事者骂退,不过今日元君想起仙祠里来了个受罚的少司寇,不用白不用,小仙童只能战战兢兢来找季疆。

        “是五凤大族的一位公主,”小仙童声音更小,“请少司寇尽快……”

        季疆干劲满满地腾云飞走了,肃霜却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

        说起五凤大族,她不由得便想起了母亲,幽昌一族也算五凤大族里的吧?传说凤有五类,五类里又分了数不清的驳杂旁支,幽昌便是其中一脉。对了,当年那个火上浇油说天马要见血才听话的,好像也是五凤大族的公主。

        ……算了,这些跟现在的她有一根毛的关系吗?

        肃霜寻了一布袋最鲜美的仙草仙果,往东面仙林赶,昨天盒盖被气跑后就再没回来,这小兔子脾气跟雍和元君一样坏,得多哄哄。

        谁想盒盖竟不在仙林,肃霜找了一圈,只在它常待的石桥畔找到张白纸,里面封着声音:“蠢货!我要好好修行!最近别来烦我!”

        最近是怎么个最近?多少天?话说它这人身未免太难修,两百年还修不出来?

        肃霜悻悻而归,没想到刚进慎思院,又有仙祠侍者们朝她摇手:“你现在受罚做了伐木侍者,不能进来。”

        连睡觉的地方都没了?

        肃霜垂下头,泪珠悬在睫毛上晃啊晃:“我马上就去跪在元君门前请罪,我只是个下界来的无依无靠的小书精,什么都不懂,我错了,大错特错……”

        侍者们急忙过来安抚:“黑骞林东边有慎行院,那是给伐木侍者住的。你别哭,元君就是脾气暴躁些,其实心地极好,放心,没两天她便叫你回来啦。”

        “真的?”肃霜睫毛上那颗泪瞬间没了。

        终于有侍者发觉不对:“你不是中了禁言?”

        肃霜怯怯说道:“是、是季疆神君替我……”

        侍者们倒抽一口凉气:“你可一定要离那个季疆远一点!他一发疯就会做强取豪夺这样的恶事!咱们惹不起咱们一定要躲得起!”

        可现在他俩应当都住慎行院,往哪儿躲?

        肃霜一路往黑骞林东边走,直至远远地望见一株极高大的柿子树,树后是一排颇简陋的石屋,应当就是慎行院了。

        出乎意料的是,季疆已先到了,更出乎意料的是,不只他一个。

        他对面僵立着一位穿花青羽衣的神女,手脚都被风绳捆了起来,秀美的脸上满是怒意,像是恨不能把他撕碎。

        “你好大胆!松开!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厉声呵斥。

        季疆语调听起来懒洋洋地:“知道,青鸾族的池滢公主,我替你念念啊——三千年前,恋慕有穷氏某位神君,大闹红线仙祠未果;一千六百年前,恋慕青鸟氏某位神君,大闹红线仙祠未果……哇这么多张纸这么多字!你自己数数,大闹多少次红线仙祠了?我要是月老,把你搓成红线得了。”

        池滢怒极:“你用什么东西捆我?马上松开!不然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简单的风绳而已,你有本事就自己挣开,没本事就闭嘴安静待着。”

        季疆翻看手中厚厚一沓白纸,啧啧感慨:“原来殿下从来不当面诉说爱慕,只会背地里大闹红线仙祠,经常闹完了,被恋慕的神君还不认识殿下……你这作派我还是头一回见,等下,这次是恋慕源明帝君?你这是什么眼光?”

        “我什么作派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

        季疆瞥了她一眼:“作为刑狱司少司寇,我得提醒你:抢夺红线,擅闯众生幻海,是会扰乱下界众生命数的,都是罪过。还有,红线对神族没用。”

        以前也有过似她这样的神族,苦恋不成,妄图用红线在众生幻海里牵起一段缘分,最后不是扰乱下界,就是自己魂飞魄散。

        “月老要是早早把你送交刑狱司,也省得这些麻烦。我替你算算啊,大闹一次红线仙祠,按照天界律法,要打你三鞭,你闹了这么多次……哎呀,起码一百鞭!你很耐打吧?”

        下一刻便听池滢“哇”地大哭起来。

        季疆伸了个懒腰:“好好反省,知道错了就写个认错书给月老,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放你走。”

        池滢哭得撕心裂肺,季疆充耳不闻了许久,终于还是不耐烦:“吵死了。”

        他抬手一挥,中间那间石屋的门立时开了,池滢被他用风绳提起放进去,跌坐在石床上。

        “知错了说一声啊。”他高声提醒,石门“咣”一声合拢,终于将哭声阻绝。

        季疆扭过头,见肃霜在那边看热闹,不由生出感慨:“看看,一个是恋慕源明老儿,一个是看中祝玄,现在天界神女怎么眼瞎心盲的这么多?”

        他是因为在黑线仙祠受罚,所以收敛了?肃霜想,强取豪夺这味儿不对啊。

        强行灌注废话倒是有的,他明显把池滢当作了崭新的废话倾听者,一削完树皮就来石屋催她写认错书,她骂一句,他说上十句废话,一整个下午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结束后,他乐滋滋地跟池滢商量:“那你要不迟几天再认错?”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到第四天,池滢终于不骂了,冰冷的目光一会儿扫过季疆,一会儿扫过肃霜,看来在她心里,肃霜已等同加害者。

        这天临睡前,肃霜到底忍不住发问:“季疆神君是不是应当把公主送去刑狱司?”

        青鸾族可是天界出了名的护短,再关下去,麻烦迟早上门。

        季疆道:“祝玄这几天专心伺候文象呢,她去刑狱司被吓出毛病怎么办?”

        吓出毛病?疯犬少司寇这么凶残?

        季疆笑道:“害怕了?害怕就对了。”

        肃霜羞涩地捂住脸:“可我还是觉得祝玄神君年少有为,俊美无俦。”

        季疆“嗖”一下凑过来:“玩笑倒也罢了,但你要真这么想,别怪我没提醒,祝玄可不会跟你玩话本戏折上那套,趁早换一个吧。”

        换?终于得见一双相似的眼,无趣的日子才有了点趣味,她才不换。

        只是疯犬的存在固然有趣,做伐木侍者却实实半点趣味也无,在黑骞林里泡了三四天,肃霜身上被灾祸神力蚀得到处发痒,一会儿挠一下,觉都睡不着。

        她索性推门而出。

        慎行院建在黑骞林附近,受灾祸神力影响,时气整个是乱的,下午是融融春日,到夜里就变成瑟瑟深秋,南角那株高大的柿子树上红果累累,半日工夫,柿子都熟了。

        肃霜抱住树身就开始摇,可恨那些柿子长得忒结实,半个也摇不下来,她方卯足了吃奶的劲,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院外有个身影。

        来者正拿着块帕子擦手,面无表情地看她摇柿子树。

        是那个疯犬少司寇。

        他今日换了身玄黑窄袖长衣,显得十分剽悍锋利,浓密发间更不知何时多了条细细银龙,紧紧贴着左边脑侧,银光幽幽,照亮他冷凝的双眼。

        肃霜眼前突然一花,一只手出现在耳畔,指掌都是骨节分明,又长又漂亮。

        一颗通红的柿子精准地落在这只漂亮的手里。

        好哇,抢她柿子!

        肃霜又没来得及说话,柿子倏地消失不见,她脑壳上一凉,被五根手指轻轻掐住,祝玄低沉的嗓音像网一样织在发丝上:“不要动。”

        一群不知躲在何处的秋官也似鬼影般现身慎行院。

        “把季疆抓出来,”祝玄淡淡吩咐,“青鸾族的公主放得近些,捂好嘴,别让她叫。”

        说罢,他把手按在了肃霜背上。

        一触之下,似是察觉禁言术已被撤,他语气里反而多出丝奇异的趣味:“季疆替你撤了禁言?”

        肃霜乖巧极了:“是季疆神君替我撤的,可能他说话时更喜欢听到回应吧。”

        “回应。”祝玄颔首,“所以搓线侍者大半夜出现在慎行院偷柿子?”

        怎么说话呢?明明柿子被他抢走了。

        “少司寇有所不知,因为那天在玉清园被下了惩罚术,雍和元君罚我与季疆神君一道进黑骞林做伐木侍者。时候确实不早,不过因为今夜月色皎洁,让我想起心中思慕的那位神君,一时睡不着,所以出来散散心,见那柿子树长得挺拔俊美,轩轩然若霞举,我不由心潮澎湃,没忍住就抱了上去,想不到少司寇也在,真是好巧啊,你……”

        掐住脑壳的手指突然松开,祝玄冷淡地打断她:“闭嘴。”

        季疆已被一群秋官当重犯似的押了出来,另有两名秋官一左一右钳制着池滢公主,她又惊又怒:“你们要干什……”

        “池滢殿下,”祝玄甫一开口便截断了她胆怯的话头,“这几日季疆多有得罪,他的无礼之处,刑狱司这便予以惩戒,请殿下静观。”

        两名秋官立即有了动作,一个退后一步,另一个却捂住了她的嘴。

        祝玄发间那条细细银龙突然活了一般窜飞而起,化作银色长鞭,疾若闪电,“唰”一下砸在季疆胸前,霎时间鲜血四溅。

        银龙抽足四鞭,才又重新依附在祝玄发间,对面的季疆站立不稳,单膝跪在地上,四周满是飞溅的血花,神血隐隐的香气密布整座小院。

        祝玄转向池滢,她眉毛上有细细一行被溅射的血迹,面色已是苍白如纸。

        “季疆已罚,殿下也观过了,送殿下离开。”

        祝玄手臂一摆,两名秋官便架起吓软的池滢,先出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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