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逢
侯府里各院的男仆们基本可以分作三等,一等侍子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负责主子的饮食起居、端茶倒水、叠被铺床,干的都是轻省体面的活计,月钱每月有二两银子;二等小厮就不大在主子跟前伺候了,这类人多是有一技之长的,擅长针线刺绣的负责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擅长烹饪做饭的就在小厨房干活,总之是各司其职,只有偶尔缺人手才会帮着干些其他杂活儿;最后一等的便是杂役,这些人干的都是浆洗洒扫之类的脏活累活,伺候的不止有主子,还有上面的一等侍子,算是奴才里的奴才也不为过。
吴石被调进来之后,做的便是三等杂役,平日里和一群杂役们住在东跨院的厢房里,不大有机会见到沈君华,就算是能见到也都是他远远地单方面地仰望着她,而她自然是不会注意到一群杂役里平平无奇的吴石的。
对此吴石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只要能时常远远地看上一眼大小姐,他就心满意足了。他本来也没指望着能一步登天当一等侍子,那真成痴心妄想了,就像现在这样这样有吃有住,每月能有二钱银子拿,已经很不错了。
一转眼吴石来到镇南侯府已经两年多了,这两年里他吃好喝好,仿佛一下子把之前亏损的都补了回来一样,整个人竹子抽节一样地很快长高了不少,人也精神健壮了不少,渐渐褪去窘迫寒酸,显露出少年郎特有的清俊秀美来,浑似一根挺拔的新竹一般。
经历了时光的打磨,昔日路边不起眼的一块顽石,竟成了如今这般的美玉模样,叫人不由地感慨万千。吴石的相貌是十分出挑的,混在三等杂役里简直是鹤立鸡群,就是拿他去和一等的侍子比,恐怕也不遑多让。
然而美貌带来的并不一定都是好事,有时候也会怀璧其罪地给他带来麻烦,这不最近他就被侯府的二小姐沈君容纠缠上了。
与吴石同住的一个杂役告诉他,“腊八,二小姐刚才派人找你你不在,她说一会儿要亲自过来抓你呢。”
吴石没说话,腊八是周平后来给他改的名字。
“腊八,你怎么不高兴啊?二小姐看上你,说不定你这个小麻雀马上就能飞上枝头了。”
“你跟了她好好用心伺候,在床上多拿出些手段来殷勤着点儿,哄着二小姐高兴了说不定她就把你要过去做通房了,到时候你就成半个主子了。”
“对啊对啊,你姿色这么出众,却和我们混在一起做些粗活儿,真是白瞎了你的美貌。”
几人边说边笑做一团,不乏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没一会儿来了个年长些的杂役,喝止道:“你快别打趣他了,谁不知道被二小姐看上是祸不是福啊!”
沈君容好色,是阖府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她十二岁时与身边侍子厮混开了荤,自此尝到了甜头后一发不可收拾,将她院里的侍子小厮都淫遍了。赵文禀知道自己女儿的德行,又舍不得责备她,只能对着小厮们发狠,怪他们勾引了主子,轻则大骂重则赶出府去,
为了防止沈君容和小厮们胡闹,赵文禀在银钱管得她极严,每月只给沈君容二十两的月钱,弄得她顶多给小厮些小恩小惠,空头许诺。跟了她非但混不上个通房连银钱都得不了多少,白白损失了清白,日后再嫁人都要被妻家嫌弃是破烂货,正经人谁愿意被她看上啊?
这些碎嘴的小子们也多是嫉妒吴石美貌,平日里又拿不到他的错处,所以逮着机会就要可劲儿地作弄他,也真是……
哎——奴才何必为难奴才呢?
吴石懒得和这群人口舌,拿了自己要取的东西转身就走,一出门却看见一个身着红色团花锦凤仙裙的女子迎面走了过来,正是沈君容,吴石见状立马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快步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沈君容见到朝思暮想的美人近在眼前,双眉一挑面露喜色,可对方与她只对视了一眼便立马避之不及地躲开,又令她十分恼火。
想溜可没那么容易,好不容易撞见他了。
沈君容加快脚步,甚至不顾形象地小跑起来,可她沉迷酒色气虚得很,跑了两步就喘得不行,不过她灵机一动抄了个近路,最后翻过了抄手游廊的栏杆才截在了吴石前面。
“你……呼呼……你怎么见了本小姐就跑?”沈君容气喘吁吁地质问起来。
“奴才不敢,”吴石无奈拱手行礼,“见过二小姐。”
眼见心仪的美人温声细语地问好,沈君容便也和缓了脸色,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支沉甸甸的金簪子,讨好说:“你看我给你带了个什么好东西?”
那是一支实心纯金金簪子的,上头雕着缠枝莲的图案,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沈君容自然是没钱钱买这么贵重的首饰的,所以这只金簪子是她从他父亲梳妆匣里偷偷拿出来的,反正她父亲首饰多的戴不过来,少个一两件也发现不了。
“奴才不敢要二小姐的东西,请二小姐收回去吧。”吴石微微颔首,双手垂在身侧,坚决不肯抬起来去接那金簪子。
“哎~有什么不敢的,主子赏你你就收着,”沈君容说话间去拽吴石的手,面上猥琐地露出□□来,“我还不是喜欢你才送你这样的好东西的。”
吴石被她拽起一只手来,沈君容非要把那金簪子塞进他手里,吴石则一个劲儿地往外抽手,嘴里不停地拒绝“这不成,奴才不要。”但沈君容脸皮厚,光天化日之下就是拉拉扯扯不放手,吴石急了硬把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顾不得尊卑上下转身就跑。
金簪子掉在地上,沈君容心疼地立马弯腰去捡,这可是她冒险拿来的东西,这小子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小蹄子还跟我玩儿欲擒故纵,仗着姐儿好性儿,看我日后把你弄到手,再好好□□你。沈君容嘴里骂骂咧咧地念叨着,把金簪子揣进袖子里,继续追起吴石来,她今儿还非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叫他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吴石跑出了东跨院,慌不择路地穿过了垂花门进了正院,他寻思着到后院去躲一躲,不成想一个转角撞上了游廊里的人,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朝前面倒去,却落入了一个带着椒兰芬芳的怀抱里。
“对不起对不起。”吴石一叠声地道歉,立马从那人身上起身,起来后发现他撞到的竟然是坐着轮椅的大小姐,吓得立马跪倒在地。
今日沈君华院里的小厮们都被老太爷那边调去打璎珞了,信芳也被她派出去办事,内院里就剩下她独自个儿呆着了。这是十分难得的清净时光,她因为行走不便的缘故,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帮子人伺候着,虽然经年累月的她已经习惯了,也差不多能把他们当作不存在一样无视掉,可到底还是没有一个人独处时那种真正的宁静。
春日里的芳华院繁花似锦,各种名植花卉遍地,满庭芬芳,平日里人来人往地吵闹,她都没有静静地欣赏过自己的院子,所以今天好不容易清净下来,她就一时兴起自己推了轮椅出来廊下赏花。
花还没看多久,就被一个冒失的少年撞了个满怀,沈君华秀眉微微蹙起,面露不悦问:“哪儿来的毛头小子这么慌慌张张的。”
还没等吴石开口解释,沈君容也着急忙慌地追了上来,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你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的。”
沈君华一看这情势,立马心下了然,这个妹妹的品性她是再清楚不过的,看来这个小厮是因为被沈君容纠缠,慌不择路地逃跑这才撞到了自己。明白了原因之后,沈君华向吴石投去了一个同情怜悯的眼神,也不打算计较他撞到自己的事情了。
沈君华长眉一凛,开口呵斥:“谁叫你来我院子的?”
“长…长姐……见过长姐。”真晦气,怎么偏偏正好撞见这个病秧子呢?沈君容满心怨念,却不肯动脑子想想,她来芳华院会撞见沈君华本就是一件概率极大的事情。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整日里贪财好色、吃酒赌钱也没个正形,如今手都敢伸到我院子里来了。母亲过阵子就要调回京城了,到时候叫她看见你这幅德行,仔细你的皮。”沈君华面上难掩嫌恶,痛骂了沈君容一顿,结尾又搬出镇南侯沈鸢来压她,一番话说的沈君容哑口无言。
沈君容唯唯诺诺地低着头,“我知道错了……”她不怕沈君华,可母亲近日的确要归京了,万一这病秧子到母亲面前告一状,那可就糟了。
她是个没脑子又胆小的蠢货,沈君华还从未把她放在眼里,三言两语就把她吓唬住了。
“知道错了还不滚,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脏我的眼。”
“是,那小妹告辞。”沈君容像只挨了打的狗一样,夹起尾巴来灰溜溜地逃走了。
沈君容是赵文禀所出,算是嫡次女,可与大小姐沈君华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论是相貌还是品行都完全比不了。
吴石听见沈君容走了,一颗提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起来吧,难为你了。”沈君华淡淡开口,声音如珠玉碰撞一般清脆悦耳。
“是。”
吴石抬头起身,这时沈君华才看清他的脸,白皙无暇浑似玉璧天成,长眉下一双眼睛自带三分笑意,好似弯弯的月牙,最难的是那双眸子明亮如星、清澈似水,亮得出奇。饶是沈君华见过诸多美人,自觉早已心如止水,却还是出神了片刻。
“你是芳华院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奴才是在东跨院住的三等杂役,主子见得少,就算是见过也不会注意到的。”被沈君华那双精致多情的桃花眼望着,吴石不觉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才叫腊八。”
“腊八,是腊八那日生的吗?”
“不是,是周管事起的名儿,是因为两年前的腊八那日您在街上捡到了奴才,把奴才带回了府里,您对奴才有再造之恩,周管事特意给奴才改了这个名字,叫奴才惦记着您的恩情。”
“有意思。”原来是他,沈君华记起来了,两年前她是一时兴起救回来一个小男孩,可那小孩儿瘦小的跟个豆芽菜似的,谁能把眼前长手长脚俊美不凡的少年郎和他联系起来,还真是男大十八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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