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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人生(29)三合一(百味人生(29)夏文心第...)


百味人生(29)

        夏文心第一次发现,    在乡下的日子也能过的这么别致。

        这边的屋子大,却极暖和。窗户上没有玻璃,可通明的塑料布订在窗户上,    透亮又保暖。屋里放着圆木色的家具,    方桌小几圈椅。甚至放了几个看起来特别粗糙的架子。但这事架子若是有了有些造型,就又不一样了,    明显雅了起来。这些架子上摆着粗陶的碗盆碟,    里面种着蒜苗豆苗甚至是小葱,    绿油油的瞧着鲜亮。墙还是土墙,但泥坯子抹过的墙面很干净,并不掉灰。相反,用枯枝和芦苇订在墙上做的造型,    就跟一副画似得,顿时叫整个屋子都生色了。一边窗户下是炕,    炕上铺着毡席,    被子叠好放在炕头的箱子上,    这是暖和到白天在屋里并不用盖杯子。

        自家妈坐在炕上,手里拿着花布尺头,像是在做小孩穿的衣服鞋袜。自家爸在另一边的窗户下,那边又支着一个大案,案上摆着个沙盘,    想来是在那边练字呢。边上的火坑上吊着水壶,    里面咕嘟嘟的冒着热气。进来的时候,自家爸正房洋瓷杯子,杯子的盖子还没盖,    蒸腾的茶香扑鼻而来,混着一股子说不上是松柏还是别的的香味,    叫人一瞬间就觉得神轻气宁的。

        那个喊着自己‘大姑’的侄女,高高的个子,圆润白嫩的脸庞。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的掐腰小袄,下面是一条黑裤子。腰上绑着围裙,袖子挽着一些,露出白莹莹丰腴的手腕。此时一手端着一个碟子就进来了,“大姑,炕上坐。”

        碟子里一碟枣糕,一碟发糕,“先垫点,马上饭就得了。”

        这孩子的长相有四五分像文荟,应该也有两三分像自己,叫人瞧着就可亲的很。那么一瞬,她都不觉得这就是娘家,她只是跟以往一样回来了而已。

        林大牛端了热水拿了帕子,林雨桐就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四爷回来的时候饭都快得了,他是去矿上找那个老赵去了。拿了两瓶酒十斤面,另外还装着金叶子,准是成的。

        果然,四爷回来的时候就拿了一张公函,从冶金大学调夏九墨来煤矿。这对大学那边没差别,不管是打发去电线厂,还是去煤矿,不都是劳动改造吗?这边要人,那边必给。

        他回来必是要先去林大牛这边的,以往就是。回来之后,先站在房门口,喊一声:“爸,我回来了。”

        要是太晚,林大牛睡了,他就不进去了,告知一声回来了,里面应了,他就直接关了大门回后面。可其他时候,回来必是要去见林大牛的。先在门口禀一声,然后用挂在门口的佛尘拍了身上的土,这就有个半分钟的空档。半分钟的时间,这是怕长辈有个换衣服或是啥的,不方便不是?这提前一说,长辈有个准备。他也不是干站着,用拂尘拍拍打打的,一是能缓解内外都等着的尴尬,二是正理衣冠,不能风尘仆仆的就见长辈。

        如今东边住着祖父母辈的,肯定是先往这边来。

        夏文心很惊讶,这乡野地方,晚辈这规矩教养却极好。这些规矩当年在老家的时候,祖父在的时候家里还有的。不说她惊讶,就是夏九墨和江映雪刚来的时候也颇为惊讶。儿子别管没记忆的时候是啥样,但有了记忆以后,那曾经教过的东西,好似一点一点在找补回来。可这俩孩子――两人晚上偷着说,该是咱家的孩子。

        这边四爷撩开帘子一进去,见炕沿上坐着的女人直接站了起来,他一下子就知道这是谁了。记忆里有这个林大牛的,只夏文心而已。

        他忙过去扶了人坐下,“大姑回来了?”

        夏文心心里就叹气,这就是舅舅说的,有些人会说话,有些不会说话,差别就这么大。

        ‘大姑来了’和‘大姑回来了’,差了一个字,意思也基本一样,可这给人的感受差的可太多了。

        回来了――这里便是家。

        “是啊,回来了。”夏文心打量这小伙子,这便是大哥家的女婿,不是招赘的,却住在家里照顾老老小小。小伙子长的很好,体面又精神。人一出现,就叫人无法忽略。

        林大牛就把热毛巾给四爷递手里,“先擦擦,暖和暖和。”

        四爷先把带回来的公函递过去,“办成了,还算顺利。正月十五过后,我亲自去一趟,把手续办完。手续只要到矿上,其他的就好办了。”

        这一片,不管是自己还是桐桐,或是林大牛,总还是有些人情的。

        林大牛一喜,看了好几遍才递给妹妹,“瞧瞧,我说不用你跟着忧心。爸妈就在家住着,啥条件你也看了。不能跟咱们以前的日子比,但衣食无忧,总也能办到的。”

        夏文心面色复杂,抬眼看四爷,带着感激,“给你添麻烦了。”

        “看您说的……”林雨桐端着盘子从外面进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应当的吗?”

        盘子里几样菜呢,一样素炒的豆苗,一样蒜苗炒腊肉。一碟子香辣兔丁丁,还有一份麻辣兔架子带兔头。米饭没有,但今儿有高粱干饭。

        林大牛亲自夹了兔头放到妹妹碗里,“赶紧吃,这走了一路了,也该饿了。”

        嗳!夏文心保证,这是她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兔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碗里掉,混在饭里,只感觉是甜的。她的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哥哥,对面侄女。饭菜在如今,算是极其风声,饭桌上的礼仪,便是出身旧家庭的她,也觉得无可挑剔。这跟当年文荟带着大老粗妹夫回来不一样,也跟江华带着贫寒人家的小子回家吃饭的时候不一样。家里突然多了那么一个人,彼此其实都有些不自在的吧。别人觉得自家穷讲究,可有时候习惯的养成真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她追来,一是想见哥哥。二就是怕父母不习惯。不是说大哥不孝顺,也不是怕孩子们嫌弃,就是说生活习惯上,很多可能都不一样。这谁都不会自在。

        自家父母这几年,生活的是不好。住在那样的地方!可哪怕住在那样的地方,到了春天,父亲会折了柳枝回家插瓶。到了夏天,母亲总能把路边没人要的野花插在破瓶里,给屋里添上一丝颜色。秋天,他们会携手去捡一些落叶回来做成书签。这是他们的生活习惯。

        哪怕日子苦成那般,也坚持如昔。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丝体面。

        尽管那么的不合时宜,可她依旧不想叫任何人损了它。

        想过很多种可能,可再是没想到,大哥的日子如今是这样的。膝下只一女儿,可这孩子却这般有教养,接了婚,找了这么一个对象。真的,在一个小村子里,出这样的人物――罕见。

        林雨桐就打岔,“大姑这回回来能多住几天不?在家养养,也陪我爸说说话。”

        “后天就得走。”只能请这几天假,“看你们都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林雨桐就看四爷,“吃了饭再杀几只兔子吧,叫大姑给带回去。给舅爷和表姑带些,给小叔带些。回头我熏两只,给老家寄过去。”

        成啊!

        于是,两人真就在院子里杀兔子,林雨桐单独把兔杂流出来了,明早上吃兔杂面。

        屋里夏文心隔着窗户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问母亲,“做小衣服,是桐桐有了?那怎么敢叫吃兔子。”

        “还没有。”江映雪将小小的鞋子放好,“迟早能有,我见这些碎布头不少,闲着也是闲着,先给做出来。家里这些小的,只桐桐……我没给做过一针一线。”

        所以,想补偿到孙女的孩子身上。

        江映雪抬头看自家大哥,走的时候还是少年,回来了都要做祖父的年纪了,怎能不叫人感慨。只是唯一可惜的是,大哥身边无人了。

        关于林美琴,林大牛说的不多。可饶是不多,也听的人皱眉,这么一个人,配自家大哥?委屈大哥了。

        “大哥,你以后……”

        林大牛知道她想说什么,“到了这个年纪,盼的是有人疼。我有爸妈呢,还有桐桐,以后还有孙子,我不陪着孩子们好好过日子,能瞎折腾吗?”

        这家里再添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这么和乐。没谁能跟老四似得,啥也不计较,真心便是真心,一点也不掺假。

        兄妹俩谈这些年各自的生活比较多,其他的再没提及。可以说夏文心在这里的两天,极其愉快。要走了,大包小包的给带着,锁子叔往县城送炭,顺道的把夏文心能送到车站。来的时候一路忐忑,进门就哭。走的时候笑容满面,四爷又交代取东西的地方,“城北的屠宰场,后门的老朱,找他就行。”

        这老朱不是别人,是锁子叔新结的亲家。他人在省城上班,但一家老小却是县城的人。家里的闺女不少,有个闺女正好在县城的屠宰场做会计。人家工作体面,比栓子那出傻力气的可好了太多了。唯一的不好就是长的有点丑,高额头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特别老实的面相。

        锁子婶之前老看不上,年前甚至都没传出话来。栓子冷不丁的把人带回来了,村里人才知道的。可一见人,大家反倒是忽略了她的长相。嘴太能说了,太会跟人打交道了。跟谁都嘻嘻哈哈的,老的少的没有她搭不上话的。

        锁子叔想的周全,过来跟林大牛闲聊的时候就说了,“咱家栓子那笨样儿,在单位上    也就那样了。人家瞧上他实诚,咱家这实诚孩子也确实需要个能拿事和出来交际的人。”

        反正回来了一次,跟林雨桐认识了。后来知道家里有老人养病,还需要黄芪。人家叫他爸在省城买了,叫来回过去送煤的车给带回来了。她自己还没露面,林雨桐受到东西的时候都是蒙的。

        送来了,刚好得用的。咋办呢?林雨桐杀了两只兔子叫锁子叔进城的时候送去,跟他说,“许是朱鹤姐过年拜年的时候正好用上。”

        屠宰场杀猪,却没兔子。她拿这个正好给领导送礼用。

        俩只兔子的兔杂给了锁子叔家。

        锁子叔这人老道的很,“放心,我就说是野兔。”

        东西捎带了去,第二天一早朱鹤就来了,偷摸的跟林雨桐说呢,“妹子,你咋弄来的姐不管。以后有兔子你找姐淘换。咱们用肉换肉。”

        想要半扇子猪肉这个不大好弄,但是肠子肚子心肝脾肺这些内脏,口条这些东西,这是能截留下来的。谁也没法量猪肚子里的肠子到底是多长,对不?

        林雨桐也不问人家要这东西干啥的,肯定是兔子交际,走人脉关系的。

        两人因为这个,熟悉了起来。两家一直关系好,这是彼此能深交的关系。因此,这个老朱就比较可靠了。

        这两天家里人来人往的,夏文心也听了不少。四爷一说,她就应下了,还叮嘱说,“别为了我跟你姑父费心,在印刷厂干一干就习惯了,没关系。”

        四爷只笑,也没言语。送到路口,看着马车远去,才跟桐桐往回走。

        路上的雪还没融化,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林雨桐和四爷商量紧跟着的两件喜事。

        林尚德过了十五要去省城进修,在这之前,想把大姐的婚事给办了。

        如今早不兴守孝不守孝的这番说辞了,也讲究不起来了。但因为考虑到热孝,林爱勤想把婚事尽量的办的简单的点。可再简单,这不也得有陪嫁吗?家里的钱和票票当真不多了,如果不动用那金叶子和金条的话。四爷和林雨桐当然不会动用这个东西,家用也得留够。就得想想给林爱勤添置点啥东西。

        啥东西也没过日子的东西实在。两人又跑了一趟县城,去了郭红英家。郭红兵一看还带着肉,顿时就不好意思,看了他媳妇一眼,“你去把床下的东西拿几包给小林。”

        啥玩意?

        人家拿出来,林雨桐一瞧,竟然是白坯布。

        “有一些污渍。”红英嫂子就道,“库房塌了,大年三十晚上的事。没能发现,等发现了,东西都泡在水里呢。雪不脏,可屋顶的瓦脏。可浆洗浆洗,自己染色之后,能穿。也不是全都污了。”

        现在最难弄到的不是吃的,而是布匹。她赶紧问,“嫂子,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咋了?

        “我都有。”她把声音放的小小的,“矿上好些汉子娶不上媳妇,娶媳妇除了粮就是布,这可是硬通货。要是能有更多的,有人愿意出大价钱。”

        她敢跟此人做生意,为啥呢?以为郭红英的嫂子和母亲过的比别人都精致。这嫂子的手上甚至有戴戒指的痕迹。她不在人前戴,但背着人一定没少戴。甚至在这场运动之前,她都是个非常精致的人。如今看看人家手上的手表,说实话,都算得上是古董。肯定不是她的收入能有的东西。烟草这东西,在现在更是抢手的货。他们家有啥好似都不奇怪。

        红英嫂子就笑,“妹子,要是不够,嫂子再给你拿。钱这个……”

        林雨桐一把摁住对方的手,“嫂子,不是我买。我开销没那么大,我就是帮着牵线的。现在人家……有权利的赶紧就用了,啥东西也没有硬通货把稳呀。有些钱收着不能叫人知道,东西吧,你又得费力藏……”

        红英嫂子就看男人,“红兵,你看这……”

        郭红兵看四爷,“兄弟,我知道你路子野,你给哥哥一句准话,可别把我家老头子给连累了。”

        四爷:“……”桐桐现在是啥事都干。这不勾搭着别人堕落吗?

        林雨桐看他:我不勾搭,他们就不堕落吗?我的天呀,你看看郭家的东西,低调中的奢华。别的不说,就郭红兵,在供销社进进出出的,林雨桐观察了,他一年里穿了四双新皮鞋。穿旧了人家就不要了,给乡下的亲戚了。以现在这皮鞋的价位,他四双皮鞋的价钱比他的工资都高。他的钱打哪里来的?

        不过是人家做生意的对象,是那种跟他们交换的起的人。

        如今这乱劲,有人一腔热血跟着瞎扑腾,就像是林美琴一样。也有人跟郭家一样,人家这种扑腾,目标明确,就是为了过的舒坦,就是为了攒下私财的。瞧着吧,等运动过去了,过的最好的就是这么一拨人。啥时候都有投机者,郭家就有点这个意思了。

        这样的投机者你不用,人家还照样投机,那就不如用一用。

        四爷跟郭红兵两人头挨着头在一块嘀咕,不过四爷这个就高端多了,四爷叫郭红兵以关怀厂矿一线的名目跟纺织厂联系,哪个厂子敢说没有残次品。如今纺织厂那是家大业大,库房里扔的有些东西压根不在对方眼里磨。那都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四爷有过在纺织厂呆过的经验,太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了。

        他想通过郭红兵的手清这些库存。自家留一些够用的,剩下的也能解决很多人家的一些问题。至少矿厂、农场、试验站和村里多少能得些利。

        只要这些东西被郭红兵调动起来,他从中抽的可不少了。大卷是一卷,小卷也是一卷,这一百米和八十米的,也是有差别的。这账目一进一出,十成里他能倒腾出一成来。这一成自家用金子换回来存着,亲戚好友包括以后添丁进口都算上,十年八年的是够用的。

        郭红兵心动了,他用卷烟厂的资源换,也能换成这件事的。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烟,“能给多少?”

        四爷伸出一根手指,对方又倒吸一口气,“一块金砖?”

        “一跟金条。”

        金砖那东西,叫砖,但不是跟砖一样大。这时候说的金砖,就是洋火盒子那么大。

        金条能抵得上两块金砖。

        郭红兵夹着烟的手都抖了,“兄弟,这事……能成!可不能露了消息。再说了,给金条这人把稳吗?”

        四爷低声道:“您当煤矿上就是黑炭呀?煤精石一块不比一根金条的价钱低。有些人有金条,但不敢露面。宁愿用扎眼的黄金换这个不起眼的煤精,图的就是一个把稳。”

        那东西不怕被人发现。

        郭红兵之前听过煤精,但确实没见过。倒是多少知道一些价值,他深吸一口气,想着以自家的情况,便是有黄金谁会查抄。况且,那东西找个隐蔽的地方藏了,鬼知道。这两人倒是可靠,过了他们的手他们也不干净,谁也不会出卖谁,这是可以放心的。他叮嘱道,“兄弟,可别说东西是从兄弟手里过的。”

        三两句话,这事就敲定了。

        郭家也不在乎给林雨桐的几包布,反正是塞了一个蛇皮袋子,叫两人先带走。那事要想成,且得等一段时间。现在还过年着呢。

        林雨桐买了染布的颜料,这个两毛钱就能买那么一大包,颜色还不少。

        回去了当天晚上关着门在厨房里给染了一匹红的,一匹黑的,晾在后面的棚子里。等干了熨烫的差不多平整了,才卷起来偷偷给林爱勤送去了,她做不做新衣服不要紧,先收着压箱底。

        这还是不能叫人知道的陪嫁,“回头你锁箱子里,别叫人看见了。”

        “我给上面压上被褥。”林爱俭利索的藏了,回头才说林雨桐,“你们从哪搞来的?”

        “别问,回头你出嫁给你也弄两匹。”林雨桐说着就起身,也不多留,指了指金家那边,“我过去再看看那边,这婚事咋办。”

        林爱勤拿了两双新鞋出来,“给老爷子老太太刚做的,我量了脚印,大差不差。上回见我见穿的是叔和你的旧鞋,这些工夫你也顾不上做。”

        鞋是新的,鞋面事旧工装拆了做的。手艺好,瞧着也暖和,林雨桐收了,拎着往金元才那边去。

        这边住的是那母女俩,俩人都特老实。林雨桐跟着姑娘说过几次话,不说话不觉得,一说话就觉得这就是个炮筒。没心眼,直来直去的人。

        这样的人林雨桐也不敢给她太多的东西,把布都裁开了,够做一件上衣的,够做一件裤子的。反正给了她两身新料子,别的就没有了。宁肯给金元才收着,也不能直拉拉的给她。

        这姑娘叫莲叶,一件这东西先是眼睛一亮,紧跟着就不好意思,“他……他在老院子住着,我不敢收。”

        “收着吧,回头我去说。”林雨桐硬给塞给她,“抓紧做,赶在结婚还能穿上新的。”

        跟这边也不熟,她没多呆,直接就往回走了。

        那边莲叶爱惜的摸着这布,看她娘,“我瞅着这一家人都还挺好的。”

        别的都挺好的,除了隔壁住着的那个嫂子,莲叶娘不爱说话,但也不傻,那个一天天的进进出出的,眼睛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老厉害了。她跟闺女商量,“娘住这边,将来你们成亲了,住那边老院子去,成不?”

        一是那边修的齐整,而是离这个七妮稍微远点。别隔着墙啥都叫她听去了,“而且,这个布咱不做新衣裳,留着。省着用,用到刀刃上。现在得藏着,别为了这个惹出事来。”

        莲叶就特别听话,说藏就藏了。藏完了就又道,“那谁说他这个四弟家,来了俩老人,亲近的很。你说……咱要不要过去看望看望。”

        得去!就是没啥拿的。

        娘俩咋商量的就不知道,反正第二天莲叶上门了,羞红着脸,递给林雨桐两件东西。一件是红色的棉袖筒,一个是黑色的棉耳罩,“做的不咋好,也不知道合用不合用。”

        这个可太好了,“这些零碎东西,我老忘。是!这得给准备的,二嫂帮我做了,我可省劲了。”

        然后夏九墨和江映雪继昨晚的鞋之后,又收到了一个耳罩和袖筒,都是御寒的小零碎。

        好像他们到了这里,就成了受人尊敬的人了。这种尊敬跟他们本身无关,这是儿孙们会做人,先把好处施出去了,人家才把好回报到他们身上。

        正月十五之前,两场婚事先回办了。就是凑一块鞠躬敬礼就完事了,别的啥玩意也没有。

        初十,林家嫁了大女儿。

        十二,金家老二娶了媳妇,搬到了金老太太那边的院子去住。

        村里少了俩光棍,叫人羡慕的同时,年轻人也颇有些躁动。就在这种躁动里,七零年的春天到来了。

        上班的第一天,林雨桐心情不大美妙,因为一封来自林美琴的信放在办公桌上,说是一早邮局那边送来的。

        信不长,写的很匆忙。纸是男人抽完香烟之后的烟盒里子,用铅笔写的,错别字不少。但意思传达到了。林美琴在心中说:我又给你生了个妹妹,你妹妹很健康,长的也像她爹,可按照排序,这孩子行五,以后就是五丫了。

        然后又说她的痛苦:孩子没毛病,就是没奶水,以至于朱铁头那混蛋,竟然说她不会养孩子,把孩子抱到村口的一个老族婶那里去养了。不是送人,是拜托老族婶抚养照管。她之前觉得没啥问题,也就答应了。可后来发现朱铁头竟然把粮食啥的搬过去大半。她这边就是饿不死而已,根本就吃不饱。说是孩子在那边有生产队的驴奶喝,羊奶喝,可小米啥的也都拿过去,一点也不给产妇留。她一直就是苞米吃着,多吃口咸菜都被说。

        “我没办法忍受现在这日子,我是你妈,你得赶紧想法接我回去。你要是不接我,那你至少得给我寄钱和粮食来……”

        林雨桐嗤笑一声,顺手撕了给扔火盆里了。孩子没奶吃,吃驴奶和羊奶难道不是有这一顿还不知道下一顿在哪。朱铁头不把小米给孩子留着熬米汤喂养,难道要饿死她?你才生了孩子,也知道要喂孩子,清淡点就可以了。粥里放点盐就行了,那么重口的咸菜,他怕你回奶,孩子就一口亲妈的奶都吃不上了。毕竟,民间留下来的照顾产妇的经验之谈都是那么说的。

        前面生了四个了,你也不是啥都不懂。折腾个屁呀!还怪人家把孩子抱走教给人家养了,呵呵!她怕你这女人狠心上来饿死那条小命。

        不过她也真成,就这也能捎带出信来。

        林雨桐想了想还是给朱铁头写了一封信,但没写朱铁头收,而是写了朱六的名字。省的信不小心叫林美琴收到了。

        写的啥?

        朱六拿了信找老族叔,问他。

        “你找铁头来。”信是给他的。

        那咋还寄给我呢?

        啥呀!怕被那疯婆子受到给毁了呗。

        铁头正在老婶儿那抱闺女呢,他是见人就笑,“叔,我家那妮儿,不是我夸,我就没见过比我闺女更俊的。”

        是是是!你家闺女好。

        “像我!”得意的哈哈笑。

        不知道得意个啥劲儿,一个丫头片子。

        “再好也不是儿子!”

        铁头不以为意,“儿子还是要生的,但要儿子就不稀罕闺女了?屁!儿子是给祖宗要的,得叫先人知道这一根没断。闺女才是给自己要的,招人疼。”

        成吧!你高兴就好。

        老族叔不耐烦的摆手,“先别n吧,过来瞧瞧,你媳妇的闺女寄来的。”

        我又不识字!叔,你给念念,看看都说了啥。

        这老族叔都看了一遍了,也懒的再念,就传达了意思,“那边说收到你媳妇的信了……”

        啥?咋寄出去的?

        “你问谁呢?”

        朱铁头挠头,“哦哦哦!想起来了。送信的那小子之前有人顶班,跑了几天,换了个新上班的,不了解情况。”

        只能是这么着了。

        “还问你说,抚养孩子有没有困难,真要是没法子了,她那边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朱六就道:“那边还挺好的。”这种关系都认?

        好什么呀?那边是只要自己不放她妈回去,估计按月给自己开工资都成。但咱也不能赖着人家。他咬牙切齿,“这女人还是不能闲着。”

        对!哥你赶紧回去,弄的怀上娃了,就老实了。懂个屁!别说生一个两个的,就是生一窝,也拢不住这个女人的心。

        但这个女人,确实该叫长长记性了。

        回去他就继续把粮食往老婶儿那边搬,跟林美琴说,“开春了,日子都不好过。咱得算计着过了,以后搭着野菜吃吧,青黄不接的时候,亏了谁不能亏孩子,咱们凑活凑活。”

        于是,林美琴就发现,人家没打没骂,可吃的却变了。

        早上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粥,撒了一把最早发芽的柳树芽,这就是早饭。柳树芽又苦又涩,还不如中药味道好,可真给自己吃这个。

        中午倒是有干粮,一把包谷面混着阳坡长出来的野菜,山里的野菜不是嫩绿的,而是哪种混着土色的灰褐色,这玩意混着蒸出来的窝窝头,青黑青黑的,还粘牙,再给一片咸菜,这就是午饭。晚饭就是一碗乱七八糟的煮野菜,一点粮食都不见。

        说起来事一日三餐,可这玩意吃了能顶饱吗?

        三天吃下来,她都没劲走路了。每天就是懒洋洋的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她等着邮局的小伙子来,可惜,那天代班的新人再没来。她也不知道,给他的两封信都寄出去了没有。

        林雨桐不知道对方寄出来的是两封信,所以对突然出现的调查组,她还愣神。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上次跟郭红兵商量的事被人发现了。或者是自家接了两个身份特殊的人回来惹了麻烦了。

        可谁知道,调查组是来调查子女卖亲娘的这个案子来的。

        因着调查组的级别高,是省里直接下来的。林雨桐先被停职了,紧跟着林爱勤林爱俭都停职了,连同已经去了省城进修的林尚德,也被人家一个电话给召回来了。这个名额能不能保住,现在还不好说。

        林爱勤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林尚德的脸都白了。林爱俭叫道:“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你知道给我们无端的停职,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影响吗?”

        三八红旗手,没自己的份了!

        “你别嚷嚷!”对方拍桌子,“这件事的性质有多恶劣你们知道吗?羊羔尚知跪乳,乌鸦尚能反哺,你们呢?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连牲畜都不如。”

        林雨桐咋指责对方?对方不过跟九成九的人一样,都在潜意识里认为,母亲是不会伤害孩子的。

        她摆摆手,“你说的对,她是我们的母亲。我们说什么都不对!你们去打听,周围几十里,你们去问问。问完了,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没意见。停职正好,我在家继续放假。”

        这一等,就是七天。七天里,这个工作组真的认真的查了。回来也给几个人道歉了,只说他们的工作不仔细云云,然后人家拍拍屁股走了。林雨桐这边没啥影响,继续上班。农场也知道这边姐俩的情况,上班没妨碍。但因为这个事情,到底是阻挡了林爱俭上进的脚步。林尚德去省城进修的名额被顶替了,四爷活动了好几天,才给在县医院争取了一个进修的名额,还得等到下一期。

        林雨桐就笑:“好事!这样的伎俩她不能再用第二次了。”

        林爱俭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发现,你嘴里整天说的王法,并不是什么恶人都能惩罚的。”打人的能罚,杀人的能罚,可有些人的恶,比打人杀人还过。都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话错了!有些人,她的恶就不在法网的覆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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