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秋汛
叶琼睁眼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身上湿透的衣裳已经换成了清爽舒适的旧衣,肩膀和前额均缠上了厚厚的细布。
叶琼忍不住按了按自己前额上的伤口。
也不知伤得如何,这个位置,怕是要破相了,回叶府的时候不知阿娘该心疼成什么样。
叶琼环视了四周,此处似乎是栖霞寺用来招待客人的厢房,鼻间似乎还能嗅到令人平心静气的檀香。这次出行吗,叶琼只带了杜鹃和流莺两个贴身丫鬟,留了素鸢看家。如今杜鹃蹲在厢房的角落里拨着炭火,流莺坐在床榻尾支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
叶琼轻笑了一下,轻轻推了推流莺,说:“好了,不要在这里睡,要着凉的。”
流莺猛地惊醒,见到叶琼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忙跳了起来,喊道:“姑娘,你醒了!”
杜鹃也转过身来冲到窗前,和流莺一样上下打量着叶琼,见叶琼精神不错,又是笑又是哭地说道:“姑娘,可吓死我们了,昨天卢公子把你背回来的时候,你头上身上都是血,还发着烧,可太吓人了!”
两个丫鬟犹哭诉着,厢房的门却被唰地一下突然拉开了,卢少丹端着药碗大声问道:“叶琼怎么了?”一抬头,却见叶琼眉目如画,黑亮的眼中噙着笑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卢少丹心中一悸,悬了整夜的心猛地落了地,手一颤,手中的药碗滑落,还好他的反应快,重新接住了药碗,但碗中的药还是泼了大半。
流莺的目光在叶琼和卢少丹之间流转,径直走上前抢过了药碗,说:“这药都泼了,我再去弄一碗,顺便给姑娘带些吃的。”说着流莺就向杜鹃使了使眼色。
杜鹃也拍了拍脑袋,说:“姑娘,我的炭盆里还煨着芋头,我去角落里看看,你和卢公子说说话吧,昨夜卢公子可担心了呢。”
岂止是担心,昨夜卢公子那万事皆休的样子,让杜鹃现在还心里发毛,仿佛姑娘活不过来,卢公子就要跟着去了一样。
不过,卢公子对姑娘这么上心,说不准,真的能和流莺说的那样,成为姑娘的良配。姑娘和卢公子不能单独共处一室,自己躲不出去,就蹲在角落里煨芋头吧。
杜鹃认命地蹲到了角落里,流莺则端着药碗去煮药了。
卢少丹后知后觉地羞窘起来,耳朵根微微泛起了红色,向前几步,却不敢坐在叶琼的床榻上,而是蹲下身,与叶琼平视,然后伸手轻轻碰了碰叶琼包着细布的额角,语气低落地说:“孙夫人说,你额角和肩膀上的伤虽然只是皮肉伤,但伤口有些深,可能会留疤。”
卢少丹的动作很是轻柔,叶琼并没有觉得痛,反倒觉得有些痒,像是被雀鸟的羽毛刮过了心尖。
叶琼说:“留疤而已,换几条性命也算值得,就是回去的时候,我娘和祖母那里你可不要说漏了嘴。对了,昨夜的情况如何,我虽昏迷着也能听到昨夜的风雨声很大。孙夫人又是谁?”
卢少丹收回手,说:“昨夜我们走后不久,汪知县就到了栖霞寺接管了此处,他一直关注着水位的变化,那时已经全然信了你的话。汪知县的夫人姓孙,孙夫人的父亲是孙茴孙大夫,你见过的。昨夜我背着你回来,孙夫人主动提出为你诊治,栖霞寺简陋,若不是孙夫人出手相助,你的伤就会拖成重症了。”
叶琼颔首,正要问问昨夜他们救回来的那几人如何,有人却又敲了敲门,杜鹃忙打开门,只见门外是端着托盘的孙夫人。
孙夫人和汪知县差不多年纪,容貌算不上多出色,却让人观之可亲。她见到叶琼精神不错,很是惊喜,笑着说:“我听闻叶二姑娘醒了,就亲自做了些小菜给叶二姑娘端来了。菜都是石榴村的乡亲们分的,也是一番心意,叶二姑娘尽管吃。”
叶琼看了眼那托盘里的菜,都不过是些时令蔬菜,虽然简陋却胜在新鲜,是昨夜石榴村的村民们撤离时从家里带的,皆是村民的心意。
叶琼便笑着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卢少丹见叶琼要用早膳,便不好再坐,先行告辞。孙夫人笑着见叶琼用了饭和杜鹃煨的芋头,又重新把了脉写了脉案和药方,说:“叶二姑娘年轻,身体也算硬朗,伤恢复得不错,按照这药方上的说明用药就好。不过摔下坡可不是小事,要不是那石榴山上都被开垦过,没什么大块的石头,不然姑娘身上怕就不只是这些伤了。叶二姑娘大义,但下次可千万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叶琼颔首:“多谢孙夫人教诲。”
孙夫人笑道:“我是看着你与我的孩子差不多年纪,才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好啦,也不要一直在厢房里坐着,我帮你梳个头,我们去前殿看看吧。”
叶琼有些疑惑,但孙夫人和蔼,又和谢氏年龄相仿,叶琼便没有拒绝。
很快,孙夫人简单地给叶琼挽了个发髻,又亲亲热热地扶着叶琼下了榻披上了保暖的大衣裳,挽着叶琼一路向大殿走去。
下了一夜的雨停了,叶琼从厢房走来,便见到了不少被狂风刮倒的树木,满目都是狂风暴雨过后的凌乱痕迹,心中不禁戚戚。
还未进到前殿,普玄大师和普云大师便迎了上来,一齐向叶琼行了一个佛礼,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见到姑娘如今能走动,我们就放心了,姑娘跟着我们进来吧。大家都在前殿门口呢。”
叶琼一头雾水,跟着普玄和普云大师走过了前殿,果然大家都站在前殿前,遥遥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叶二姑娘来了”,人群主动地散开,立在人群前的汪知县主动地向叶琼招了招手,说:“叶二姑娘,你也来看看吧。”
叶琼走上前,尽管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见到石榴村已经化成了一片汪洋之时,叶琼仍然大吃一惊,忍不住掩住了嘴。
山川一夜变色,满目皆是茫茫的水色,泱泱不息,水中只有点点的黑色,那是被冲垮的房屋一角。
若非叶琼一行人及时疏散百姓,想来今日所见,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扑通一声跪下,喊道:“俺谢过叶二姑娘,谢过卢公子、普玄大师和普云大师,谢谢你们!”
有一人跪下,身边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地跪下,感谢之声此起彼伏,叶琼忙上前要扶起百姓,却扶起一个跪倒一个,最后竟是所有百姓,甚至是半大的孩童也跪下了。牛寡妇和自己的女儿说了什么,小姑娘走过来牵着叶琼的手,不怎么顺溜地说道:“写,叶二,夫酿……”
最后,汪知县也郑重地向叶琼一揖到底,高声喊道:“吾汪卓,时任盘龙镇知县,谢过叶二姑娘、卢公子、普玄、普云大师和叶祁舒叶主事,对石榴村一百一十二条性命的救命之恩!”
叶琼使劲眨了眨眼睛,却依旧没能眨去眼中的酸涩,泪盈于睫。最后,叶琼退后几步,向着百姓同样一揖到底,以全此礼。
石榴村百姓的后续安置交给了汪知县,叶琼一行人拜别了依依不舍的村民,悄悄把村民塞的各种特产留在了原地,走上了回京城的路。
从盘龙镇出来后,天空中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一路走来,道路因秋汛多有断绝。
路边时不时地就能见到被水冲上道路的木梁等物,官道边每走几步就能遇见嚎啕大哭的流民,更多的是衣衫褴褛、浑身湿透努力带着家人向京城走去的百姓。
五城兵马司的士兵队伍和各县衙的衙役在官道上来回,不时地有飞驰的信使与叶琼一行人擦肩而过。
好不容易七拐八弯地问到了回京的路,却发现那条必经的大桥口已经排满了等着过去的百姓,五城兵马司的人听说了消息,赶紧在桥口设置了关隘,生怕这唯一没有在秋汛中被冲垮的桥也出什么事。
这座桥,就是叶琼父亲和大伯父建的桥,京郊的人喊它“大石桥”。
卢少丹骑马在侧,见那长长的队伍,便敲了敲车厢向里问道:“这座桥已经排起了长队,我们是要等一会吗?”
“不,我们过去。”叶琼掀开车帘,说道,“叶二,你去前面找五城兵马司的将士说,说我们是叶府的人,问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记得说的时候声音大些,越多人听到越好。”
叶二应下,翻身下了车辕,一路跑到队伍的最前头,高声对其中的一位将士喊道:“这位大人,我们是叶家三房的,我们姑娘问你们需不需要帮忙?”
那将士有些懵,他身边的熊副指挥却已经豪爽地大笑起来:“哎哟,这不是叶二吗,车上是叶二姑娘吗?我们不需要帮忙,叶二姑娘是善人又是大忙人,这里交给我们就好。来来来,先让叶二姑娘过去!”
熊副指挥天生嗓门大,他这一喊,就有正在排队的百姓喊起来:“是造桥的叶大人的女儿!哎哟,这满京城只有这大石桥没塌,若是塌了,京城都要变成死城了!”
“不止呢,还是在永定门和大相国寺设了粥棚的那个叶家!”
“还有呢,我有亲戚是灵风镇的,灵风镇你知道不,被淹得都不见屋顶了,但是一个人都没伤着,因为叶家人提前去通知了县令让人撤离那里!”
人群中骚动起来,对叶家的赞美之词从队首传到了队尾,百姓自发地默默让开,为叶琼的马车让出了一条道。
叶琼出了马车,向百姓遥遥一拜,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更是感慨、感激、兴奋交织,只觉胸膛有热血鼓涌。
她在试探民心,而民心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有了这样的声望,父亲和大伯父必能被陛下再次重用!
马车缓缓地行过大石桥,叶琼心想,或许可以期待一下,仇家们发现叶家如此声势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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