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混乱
如今已是八月底,距离叶祝锦和叶祁舒接受三司会审,已过去了三日。
谢氏站在叶家的正门前,有些心绪复杂。
她刚刚告别的,是京城谢家的仆妇,那人是来给她递消息的,先说了请谢氏原谅前几日闭门不让她进的行为,又和她说了如今朝堂上的情形。
前日,陛下向几位皇子考问学问,几位皇子都回答得很好,陛下却偏偏挑了三皇子的刺,问他是选择“亲亲相隐”还是“大义灭亲”,三皇子吓得一身冷汗,根本答不上来,陛下便拂袖而去。
朝堂之上最是见风使舵,便有人猜到皇帝是在借此表达对三皇子上书严惩叶家的不满,但朝中也有人猜测,陛下是对三皇子未能及时发现并禀报叶家之事而不满。
朝堂之中顿时分成两派,一派支持三皇子“大义灭亲”,这一派的人数较少,嘴皮子却很利索,多是些想要青史留名的御史和孤臣,还有刑部不少以法不容情说事的官员。另一派支持“亲亲相隐”,多是些世家出身的子弟,这些人门阀复杂,亲朋众多,实则是在为自己辩护。
朝堂之上,混乱非常,已经很少有人去关注叶家是否涉及晟王谋逆案了。
京城谢家中官位最高的是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谢伯谦,为官多年最为擅长观察朝堂动向,由此看出叶家怕是要翻身,这才派了仆妇来和叶家劝和,并告知了朝堂消息。
谢氏感慨万分,将此事告知了沈太夫人,沈太夫人冷笑一声,说:“京城谢家,到底没有江南谢家的风度,见风使舵的伎俩用得真好。”
谢氏出身江南谢家,对沈太夫人此言深有体会,闻言并不生气,反倒十分认同。
两人正关着门分析着叶家下一步该如何做,就听到门外响起了焦急的叩门声,冯妈妈喊道:“太太,老太太,二姑娘起了高烧在佛堂晕倒了,奴婢自作主张已经将人抬到了琼花院里。”
沈太夫人和谢氏当即坐起身来,一口一个“囡囡”地冲到了琼花院。
琼花院里,叶瑶正小心地看护着叶琼,见叶琼烧得双脸通红神志不清,只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自己。
沈太夫人悔得不能自已,拉着谢氏道歉:“都怪我,这几天雨水不停的还让琼儿去佛堂罚跪,结果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受了凉起高烧了,都怪我!”
谢氏心痛如绞,但还是勉力劝着沈太夫人:“母亲,罚跪这件事是我也同意的,不是你的错。我们还是先找个大夫来,看看情况究竟如何吧。”
几人正说着,叶瑾就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带着位老大夫的卢夫人。
叶瑾的头上也包着纱布,纱布上隐隐可见血痕。
谢氏十分惊愕,卢夫人已经越过众人,一把抓住谢氏的手,说道:“你别担心,瑾儿是走在路上的时候,被不明所以的百姓拿石头砸破了头,少丹刚巧遇到,就把人带到了我那里上药。琼儿的事,我也听来禀报瑾儿的丫鬟说了,猜你们刚遣散仆妇必定手忙脚乱,就带着大夫过来了。放心,大夫是我娘家人,医术信得过。”
谢氏泪眼蒙眬地说:“难为你如今还想着我们……”
卢夫人笑道:“若不是少丹拦着我,说你们院里还有锦衣卫守着,我早就过来了。当日我和少丹初来京城,少丹起了高烧,还是你们帮我请的大夫,如今也得给我个报恩的机会把?”
沈太夫人又哭又笑,连连点头道:“好,好!叶家也记你们的恩情!”
那边厢,大夫已经诊完了脉,有些生气地抖着胡子对着叶家众人骂道:“这姑娘是连日奔波累到了,又受了寒才起的高热。好好的姑娘家,烧到现在了才发现,再晚一点都要烧坏脑子了!”
一句话说的叶家众人脸上尽是羞惭。
老大夫见状才面色略缓了缓,写了药方,又嘱咐素鸢和流莺两个丫鬟道:“去取些烈酒来,每两个时辰涂在手心、脚心、背部、肘窝和膝盖窝,冷帕子也要记得换,等到热度降下去了就可以停止了。如果还不行,再去卢家找我。”
两个丫鬟忙点点头记下,还互相确认过有没有记错,另有其他的丫鬟捧了烈酒来。
老大夫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冲着满院子的人吼道:“还待在这里干嘛,病人需要休息!”
沈太夫人当即起身,谢氏却拉住了她,又叫上了叶瑶:“母亲,琼儿这里只能先交给你了,我原本和琼儿说好了要去大理寺看看老爷和大哥,如今琼儿这样,瑾儿也受了伤,我还是带着瑶儿去吧。有劳母亲费心了。”
沈太夫人连连摆手:“你放心去吧,顺带送卢夫人和大夫出去,好好谢谢人家。”
谢氏点头应下。
原本混乱非常的琼花院又瞬间安静了下来,丫鬟们走路都静悄悄地斟酌着步子。
素鸢和流莺红着眼睛替叶琼降着温,叶瑾则走到离琼花院正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向等在那处的卢少丹说:“大夫看过了。”
秋雨绵绵,即使站在檐下,卢少丹身上仍湿了大半,应当是已等了不少时间。
听到叶瑾的回复,卢少丹侧着身微微颔首,便要起身离开,却被叶瑾叫住。
叶瑾问到:“少丹,你是不是……”
卢少丹转过身来,眸色幽深,让叶瑾始终无法说出那下半句话。
卢少丹却倏忽笑了起来,说:“我帮你们,是出于报恩之心,也是因为你们叶家仁善。”
说完,卢少丹就踏上檐角一跃回到了卢家小院。
叶瑾长呼了一口气,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觉得心中混乱非常。
卢少丹的心中也混乱非常。
他自知,自己没有将话说全。
他帮叶家,更是为了叶琼。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叶瑶跟着谢氏来到大理寺门口,接待她们的是大理寺正杜思衡。
杜思衡是特地从主管大理寺狱的右推丞手里抢了这份差事的。
他家中有个弟弟,昨日才刚刚升上文山书院的三年级,言语间对叶家很是推崇:“哥哥,你不知道,叶琼姐姐和我一样也是跨级考上来的,每次考试都得第一。叶夫子也很厉害,我一直以为我的记性算强了,就在课上向叶夫子发起挑战,结果被叶夫子问倒了。”
杜思衡倒是对叶家女儿的才学并不是很感兴趣,只对叶家人的风骨很是推崇。
叶家小女叶琼为护父亲所建的桥梁,当着众多百姓断发的事情,他作为大理寺正自然是知道的。不同于其他同僚,他对此举很是赞赏。
常年与案件打交道,杜思衡知道百姓易受煽动,当时的情况,不破不立,否则被拆的恐怕不只是桥梁,叶家人和几位工部官员的安全也要受威胁。
能教出叶琼这样果决又有孝心的女儿,叶家值得一交。
马车在大理寺门前停下,杜思衡见到下车的并不是叶琼时,心中是有些失望的。
面前的少女轻柔如雾,温婉端丽,像是春天悄悄藏在枝叶里开放的含笑,矜持而优雅,却香气悠远。
叶瑶见到杜思衡略有些惊讶,这个人她认得的,是那日三司会审时大理寺一方的官员。
叶瑶随同谢氏向杜思衡行礼,道:“见过杜大人。”
杜思衡还以一礼,说:“两位是想见两位叶大人吧,请跟我来。”
大理寺狱设在大理寺的角落里,走过去要穿过整个中庭,虽有打伞,到底湿了鞋袜。
叶瑶向中庭看去,几个负责向大理寺各处运送卷宗的书吏们正抱着高高的卷宗,艰难地在回廊中行走。
雨后地面湿滑,一个抱着卷宗的书吏没有站稳,向前滑了一跤,满地的卷宗落了一地,原本覆盖在卷宗上用以挡雨的油布也破了,卷宗被飘进回廊的雨水沾湿了不少。
杜思衡一惊,疾步上前替书吏将卷宗全部整理好,嘱咐道:“雨天路滑,宁肯慢些。这些卷宗很重要,污了一块就要重新抄写,太费时费力了。”
嘱咐完,杜思衡就重新走回了叶瑶与谢氏的面前,抱歉道:“耽搁了一会,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叶瑶却没有挪动脚步,反而对谢氏说道:“阿娘,我们车上还有几件蓑衣和木屐,我看不如送给大理寺的书吏吧。”
谢氏十分赞同,便让身边的婆子去车上取了物件。
杜思衡的眼睛一亮,向谢氏和叶瑶拱手道:“多谢二位慷慨,东西我会请人按价结算给你们的。”
谢氏笑道:“不过举手之劳,我家中还有许多,实在无须如此。”
杜思衡于是不再相劝,看着叶瑶与谢氏的目光更加柔和了起来。
将二人送到大理寺狱门口,杜思衡便向二人告辞:“我还有卷宗要看,二位听狱卒安排就好,在下先行告辞。”
“司正大人。”叶瑶叫住了杜思衡,将自己的伞递给杜思衡,“我见大人的伞有些旧了,伞柄处甚至有些漏雨。大人不如用我这把吧,我和阿娘用一把便好,车上还有多的。”
杜思衡有些意外,到底没有拒绝。
自己从不在意这些,没想到竟被叶瑶发现了。
杜思衡打起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叶瑶正等着狱卒放行,她对杜思衡的目光若有所觉,回过头向他看了一眼,向他微微颔首。
杜思衡握紧了手中的伞,走回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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