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护你
自从赵家主去世之后。
赵菱媛极少梦见幼时的情景了。
许是因为故人到来,梦中反复拉扯,竟扯出许多本欲忘却之事。
在床榻边浅眠的小梨听见床上之人的动静,赶紧直起身子,将轻纱帘挽起,见自家主子神情愣怔,额间尽是冷汗。
感受到外界目光,赵菱媛脸上情绪变得阴霾,美目直直刺过来,杀意暴露无疑。
小梨被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求饶:“小姐,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揉揉额角道:“起来吧。”
小梨颤巍巍地起身,将桌上熬好的药递给赵菱媛,低头道:“小姐喝药。”
那药汁不知是何药材熬的,黑得浓稠,散发阵阵怪味,鼻尖都能嗅到苦味。
赵菱媛恍若未觉,径直接过便一口喝完,神情思索,不知想些什么。
漱完口后,才压住舌下那抹苦味,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小姐,正是杜康日。”
赵菱媛闻言,又陷入沉思,缓缓道:“竟是杜康日吗?”
一字一顿,像是很难吐露出口。
好在她很快抽回神来,问道:“赵卿然人呢?”
小梨略略思虑后,才道:“奴婢去取药时,正巧看见公子出门,身后小厮还提着几坛桃花醉,瞧去的方向,应该是周家。”
赵菱媛冷笑:“不知廉耻的东西。”
小梨恍若未听见般,暗中抬起眼打量自家小姐的脸色,见她稍许缓和才问道:“那小姐,我们该如何是好?”
床上之人瞥向那乌木梳妆台上的那只流光熠熠的红玉凤尾镯,心中多了打算,冷声吩咐道:“替我梳妆,去周家。”
“是。”
四角亭外雨渐渐停歇,恰逢故事讲完,茶水见底。
说书人的周覃费力咽下最后一口糕点,一针见血评价道:“那赵卿然不是好人,赵家更不是什么好去处。”
殷姝递过丝帕予她,问道:“那你作何打算?”
周覃毫不犹豫地说:“自是与赵卿然说清楚,他过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殷姝却想起他妄图拦住周覃的姿势,那是一种极具目的性的欲望。
眼前少女念念叨叨,掰着手指盘算如何说清楚。
又似寻常般的无忧无虑。
锦池中的鱼群团成一团,首尾相接。
殷姝心中暗下决定,她要让师姐行从心之事。
这时,亭外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奴匆匆朝他们跑来,殷姝认出那是跟在周老太爷身边的亲仆。
亲仆神情着急道:“表小姐,老太爷请你到籁院一叙。”
殷姝想起昨夜答应外祖父的话,站起身来,看向旁边的师姐。
周覃有眼色道:“快去吧,别让祖父等着急了。”
等殷姝随着老奴背影消失在亭外后,她才猛然想起,今日是个大日子。
拍拍自己脑袋,暗骂自己记性不好。
周覃这般心绪起伏之际,殷姝已然到了籁院,这布局摆设同殷家的听风堂如出一辙。
想来并不是外祖父的院子,倒像是殷母未出嫁时的闺房。
老奴示意殷姝直接进去,她进到内室,周老太爷背手看着挂在堂前的两幅画卷,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殷姝看去,那是两位女子的描像。
她们眉眼间几分神似,气质却迥然不同,白衣女子螓首蛾眉,眸中柔情,红裙女子则是顾盼神飞,尽显世家女儿的娇蛮。
听到殷姝进来,画卷前的老人也并未转身,倏尔出言道,语气甚是怀念,“左边的是你外祖母,右边是你母亲。”
殷姝不由得眉间一动,面前这位比周覃还要多分明媚的红裙少女竟然是听风堂内整日白衣灰袍诵经,生如死状的殷母。
惊诧之余,她不解更甚,何事会让殷母变成这般模样。
周老太爷这时缓缓转过身,昨夜见还硬朗的身子也垮下来,殷姝略是感慨。
此刻他不是权握江东的周家老太爷,只是一位满头华发的老叟。
“她如今是何模样?”目光凝在面前的外孙女很久,周老太爷心中反复措辞,才问出这一句。
他还算清明的眼眸中含着一种称之为伤痛的情绪。
“母亲她独居听风堂,喜念佛诵经。”
殷姝与殷母也极少相处,如今回想起来,只有这只言片语的形容。
“…诵经念佛…她居然诵经念佛…”
周老太爷似是支撑不住,身体一歪,殷姝急忙上前搀扶。
室内传出隐隐的忍泣声,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消散在两人之间,外面老奴这时进来,从殷姝手中接过周老太爷。
殷姝自知留在此地不妥,便说:“还望外祖父多加保重。”
便默然退出这籁院内室。
风光月霁,雨旸时若。
她抬眸看向天端流转的云雾,耳边回响起周老太爷方才所言。
“我就知道,你还念着他。”
他是谁?
柏遗所见的便是殷姝如此入神的模样,心下一晒。
也不知如此年龄的女郎能有何烦心事。
见她垂头快要撞上花栏旁,他忍不住,伸手覆住她额间。
殷姝触到温热的感觉,下意识后退几步,直到瞥见自家夫子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暗道尴尬。
柏遗看得好笑,见再逗她下去怕是她得找个地缝藏起来,才道:“周覃忘了与你说,今日是杜康日,听闻此地酒楼收集天下佳酿,众人品鉴,评出最佳,我们欲去瞧个热闹。”
殷姝自幼时上元节便再也没见过此等热闹节日,颇为心动。
“只是,师兄师姐他们呢?”
“他们先去醉仙楼占个好位置,我们现在去寻他们正好。”
殷姝表示理解,毕竟如此佳节,百姓共庆,定是人潮拥挤。
她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正欲启唇。
便见柏遗递给她一顶白珍珠流苏衔丝面帘。
温和说道:“便佩这个吧。”
殷姝盯着那面帘,心绪复杂。
这面帘虽不是极为奢美,可用料极好,珠帘坠得密,掩面的同时又不失美观。
正是她偏爱的款式。
见自家学生紧着不动,柏遗解释道:“我见你出行多是带着帷幕,层层白纱交叠,也不知你是否看得清。”
“我便让人打了这顶面帘,你若是觉着能姑且一用便是最好。”
殷姝没想到柏遗如此细心,双手接过道谢。
两人行在这曲折游廊,雨后清亮,华亭内清泉涌流,金鲤摆跃。
“自小贵门大多喜教女,女处闺门,少令出户,整顿衣裳,轻纱覆面,名曰礼仪也。”
“恐激女子反骨,又曰避祸也。”
殷姝缄默落在柏遗身后半步,听他如此言。
蓦地,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因殷姝垂头,他目光只能落在她的青丝上。
“但你不必如此。”
殷姝抬眸,眼神对上他,问道:“为何?”
柏遗却收回目光,眼神悠长,语气满是傲然,如那日殷家宴席那般。
“你尽可随心而行,不论何种祸端,吾皆可为你挡下。”
自拜师后,他鲜少在她面前用吾字。
此次他用上吾字,殷姝便知其中份量几何。
殷姝不解,她不明白此世人汲汲营营,皆是以求名利与权势。
她于柏遗而言,究竟有何用处,竟让他如此相待。
此时头上传来温热的感觉,鼻尖的熟悉冷香愈发浓烈,倒有点醉人之意,她胸膛那处猛地漏了一拍。
柏遗收回抚她发丝的手,在白袖袍下缓缓紧握,隐有克制的意味。
仿佛看懂她眸中迷惑,他斟酌言辞,才道:“身为你夫子,自是该护你周全,不必介怀。”
此言一出,殷姝轻抿住唇,垂下眼帘,随即复又浅笑起来。
“学生明白,多谢夫子。”
柏遗显然感到殷姝情绪有所变化,以为她想到从前之事,便不再出言。
只是之后脚步放缓,不自觉时两人行至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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