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东宫
“哥哥请放心，昭仁宫于昨日解禁，贼人并没有做出其他举动。”风南仪见哥哥的状态好了些，便接着提筷喂食。
楚明景点点头，父皇和母妃死后的惨状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时刻警醒着他。楚明景不打算告诉昭仁这其中的纷纷杂杂，她已然背负了太多。
风南仪接着说道：“早前梁太尉替风舅舅传话，跟妹妹说了许多。”
风家今非昔比，楚明秋登基之后，使足了劲儿打压风家，幸好风家立足江陵的年数多，老本厚，足以支撑不少的时日。
她对楚明景隐瞒了实话，说：“舅舅与我约好了，后天营救哥哥出宫。”
楚明景蹙眉问道：“风舅舅……怎会救咱们？”
他心中还有些震惊，细想妹妹变得不是一星半点。
风婉有两兄两妹，可惜关系并不大好，自风婉嫁入楚家，就断了来往。
风南仪用丝绢沾了点水，擦了擦楚明景的脸，说道：“舅舅始终是心疼母后的，是他主动与昭仁联系，说外公不想让自己的外孙蒙受冤屈，特地命舅舅安排营救哥哥的事情。”
“舅舅准备了半个月的时间，妹妹认为营救的计划会天衣无缝。”
楚明景狐疑地看了看风南仪，他虽然受了伤，废了手，但是脑子可没坏。
他当太子的时候，幕僚多的人满为患，眼下都失去了踪影。况且是一直不来往的亲戚，会舍命救他？
“那昭仁呢？”楚明景轻声问。
风南仪顿了顿，笑道：“昭仁不能走。”
“为何？”
“昭仁身上还有浣瑶她们的命，若是昭仁跟着哥哥一起走了，她们就没命了。”
楚明景愣了片刻，苦笑了几声，不愧是他的亲妹妹，“昭仁都不做逃兵，那我这堂堂太子更不能做逃兵。”
“哥哥跟昭仁不一样。”风南仪说道：“哥哥出了宫，可以潜心疗伤、重振旗鼓，募集人马，方可与贼人抗衡，为父皇母妃报仇。”
“昭仁不过是一介女子，谅贼人不能把我怎么样。”
风南仪经过了深思熟虑，上天赐她重生并不代表楚明秋会败给她一个剑都扛不起来的女子。
上一世她没能力救哥哥，虽不知以后的路会是坎坷不平还是顺顺当当，能救下哥哥，即便是死路，她也必须走。
风南仪取出用丹参熬好的汤药让楚明景服下。
崇民帝在世之时，风南仪常常跌伤扭伤，所以赏赐给昭仁宫许多名贵的草药，用个一年半载都不是问题。
丑时的钟敲响了三声，意味着留给风南仪的时间不多了。
“哥哥好生歇息，养足精神，到时才好出宫。”风南仪说道，“昭仁该走了。”
楚明景纠结了片刻，问出心里牵挂了几天的愁思，“昭仁，阿凝一切安好么？”
他不敢直面问这个问题，他怕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风南仪笑着说：“阿凝姐姐……一切安好。”
楚明景这些天难得拥有须臾的舒心，越王勾践战败后没有垂头丧气，反而卧薪尝胆。他心道的是：哪怕活成蝼蚁一般苟且偷生，也要撑下去。
浣瑶兢兢战战地守在昭仁宫后墙，焦灼的忘却了手脚冻得像冰块，心里念着公主快些回来，千万不要与锦衣卫碰面。
昭仁公主说得一点都没错，二皇子楚明秋枉为人焉，半夜三更遣锦衣卫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去东宫，指定又要做坏事了。
十月初九，二皇子楚明秋叛变的日子。
崇民帝病变了许久未有好转，又吐又泄，颓肿的不成样子。
甚至连遗诏都撰写好了。
大家以为，崇民帝驾崩，太子登基，丧事政事统有太子处理。
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初九这天楚明秋穿上龙袍觐见崇民帝，在甘泉宫待了足足两个时辰。
楚明秋跟历来朝代造反的皇子没有什么差别，崇民帝不宠爱他的母妃，不宠爱他这个位排老二的皇子，楚国无人看重楚明秋，只道他是个绣花枕头。
正因这般，楚明秋要证明给世人看，他才是能给楚国带来荣耀的君王。
说来也怪，崇民帝平素是明君慈父，对自己的七个皇子可以说是该尽到的地方都尽到的。
可在楚明秋眼里，崇民帝是满口仁义道德、伪装慈父的小人，不配做他的父亲。
整个江陵、整个楚国的人都该匍匐在他的脚下。
欲念升起，就会不断滋长、不惜用阴险狡诈的手段去满足欲念。
楚明秋谋划了将近九年的造反，研读兵书、收买人心、运筹帷幄，在这九年，楚国早已潜移默化的变成了披着崇民帝的外壳、内里装满的却是楚明秋的人。
崇民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两个时辰足够楚明秋有声有色的对崇民帝讲解他怎么一步一步完成宏图大志、未来又该如何当楚国的新帝。
就这样，楚明秋不动一刀一枪就让崇民帝气的毒性大发，七窍流血，提前驾崩。
服侍崇民帝的内侍和宫女在殿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崇民帝驾崩，楚明秋即刻派兵攻入江陵城，厮杀一下午，皇宫的锦衣卫全部归他麾下，逆他者，人头落地。
其次部分文武百官不需楚明秋费丝毫的力气，便温顺的称楚明秋为新帝，毕竟能够用九年的光景来谋划杀亲爹的人，以后的功绩不可斗量。
崇民帝当年立楚明景为太子，百官就心有疑虑，太子性格温和、优柔寡断，根本不适合那九五之尊的位置，而楚明秋恰恰符合他们对皇帝的要求。
楚明秋九年的付出，改朝换代只用了一天时间，吹嘘他的官员说新帝的功绩会载入史册，让后人以此为榜样。
从今以后，众人不再叹崇民帝的丰功伟业，只叹新帝楚明秋的高风亮节、雄才大略。
从楚明秋当上新帝，后宫从来没有消停过。
今儿个不知犯了什么想，叫那些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锦衣卫去东宫，可想而知，楚明秋是要找太子妃的事儿了。
“公主，您可回来了，快跟浣瑶进殿罢。”浣瑶忙扶着风南仪进后殿回昭仁宫。
风南仪换下氅衣，吩咐道：“这件衣裳不可再留，拿去暖阁烧了。”
浣瑶接过氅衣，衣摆上面蹭的是地牢的污泥，凑近嗅了嗅，气味闻之欲呕。
寻冬在旁候着，见公主没有歇息的动静，身子抖得厉害，想是子夜在外吹了寒风，心不忍的作揖说道：“公主，奴婢替您收拾好了被褥，软塌这会儿暖烘烘的，奴婢伺候您上塌。”
她和浣瑶同样的年龄，知晓公主今夜是去偷偷探望太子，故熄了昭仁宫其他殿的灯，在内殿等待公主，以防出了什么差错。
风南仪应了一声上了榻，盖上丝衾。
寻冬关切地问道：“公主，您顺利见到太子了吗？太子一切安好吗？”
“太子哥哥被折磨得惨无人样。”风南仪目光空洞，回想着方才和哥哥共处的画面。
浣瑶从暖阁里出来，她不敢跟公主说锦衣卫的动静是冲着东宫去的，公主这两日操劳了不少心，身形瘦了一圈儿，若是再多一份忧虑，公主恐怕自身都难保。
她和寻冬上前安慰道：“公主切莫心急焦虑，太子后日便能得到风老爷的救助，说不定咱们就能自由了。”
这话她们俩说出来都有些心虚，且不说太子现在身受重伤，楚明秋把太子的党羽打的四零八落，想再翻身，难上加难。
这夜，浣瑶和寻冬为了能照顾周到公主，在偏殿睡下了。
风南仪望着漆黑的平棊，她辗转反侧，盘算着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她在地牢没和楚明景说实话，风牧能答应下来冒着砍头的罪过去救楚明景，是因风南仪承诺会将母后给她留下的资产全部奉送给凤牧。
用利益去引别人帮助自己，总归不是万全之策。
她想到这里，顿时倦意来袭，昏昏入睡。
月明星稀，蝉喘雷干，风南仪宛如置身于火炉之中，汗流浃背。
她再次进入了楚明秋的梦境。
风南仪定睛一看，此地是楚明秋母妃生前居住的地方，青幽宫。
这次跟往常不同，宫内没有楚明秋的影子。按照以前的情况，她还没跟楚明秋说上几句话，楚明秋就跟恶犬似的，不是把她烧死，就是把她推进万丈深渊。
她进殿寻着一把团扇，边扇风边自顾自的像无头苍蝇一般走遍整个青幽宫。
乍然间，她身后数簇残花躺着的男子讥笑道：“妹妹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风南仪早已习惯了楚明秋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很是淡定的转身，说：“想了解皇帝哥哥罢了。”
楚明秋难得露出愁容，问道：“三番五次的闯入朕的梦境，意欲何为？”
“皇帝哥哥也知是在做梦，为何不敞开心扉呢？”
……
次日破晓，风南仪顶着病恹恹的脸换好衣裳，前往东宫。
楚明秋的内侍传来口谕，说皇上有要事召昭仁公主，叫她来东宫。
宫人扫雪的声音飘荡在耳边，雪停了。
侍女换上崭新的宫服，都是风南仪不认识的生面孔，皇宫里里外外地建筑一点没变，可行走之间却在告诉她，楚国不是原来的楚国了。
浣瑶低声说道：“昭仁公主，陛下召您去东宫，会不会是要害您？”
风南仪轻笑道：“我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暂时不敢害我。”
浣瑶愣了一下，公主似乎一日比一日成熟和果敢。
谈话戛然而止，但见身穿黑色金丝绣龙纹袍服，腰间绑着绯红兽纹腰带，头戴帝冕的男人正放肆地对着风南仪笑。
楚明秋的脸棱角分明，蚕眉底下的三角眼流露出精光，唇若含丹，身躯凛凛。
他不等风南仪走近，便叫道：“昭仁妹妹没吃饱饭？走得可真够慢的。”
说完他就独自迈着阔步踏入东宫的宫门。
东宫满庭萧条，干涸的血色和雪泥混为一体，四处躺满了面如灰土的尸体。
这幅场景使得楚明秋的笑意加深，他边笑边说道：“朕送给昭仁妹妹的画儿，好看么？”
近来他日夜做梦梦见风南仪，百思不得其解，他素来不信邪乎，可每回在梦里杀死风南仪，醒来都觉得万般愧疚，可他活了二十多载，还不曾懂得愧疚是何意。
昨晚上跟风南仪在梦里罕见的说了几句话，不过最后还是不可控地把她杀了。
索性今日便来逗弄逗弄她。
他最喜见到风南仪的这般表情，苍白的小脸和纤细的身姿拼合在一起像个易碎的瓷器，天真的昭仁公主的眼睛也会充满怒火，真是罕见。
风南仪忍住心中的怒气，不理会楚明秋，四处张望着阿凝姐姐的身影。
楚明秋耸了耸肩，叹气道：“好妹妹，是不是想找太子妃呢？”
“来，朕带妹妹去找太子妃。”楚明秋大力拉着风南仪的胳膊，穿过圆形拱门，到了殿前。
地上躺着一个双目狰狞的雍容女子，裸露的双手攥紧一块空的襁褓，样子诡异又祥和。
“阿凝姐姐。”风南仪跪在雪面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流，她昨晚还亲口告诉哥哥，阿凝姐姐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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