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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冥界的死魂山


冥界的死魂山。

        原本这里是由那些心结尚存,无法转世的灵体所聚集起来,因为某种未知原因形成的一个自然村落,像是还活着时一样,大家依然按时起床出门,一起说说笑笑回家,只不过在这里时间没有了意义,天空永远都是晦涩的灰色,所以很多情况下,大家不过是借着感觉来大概判断所谓日出月明。

        而这里时不时有不少妖魔会借着散乱的深渊裂缝,一个个突然从村里或山上现身出来,把那些倒霉的老弱们填入口中,完全是一副恶形恶状。

        大多数情况下,这些灵体完全没有着亡者的自觉,或者在他们看来,他们依然还“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灵体变得不再虚无缥缈,他们像还活着时那样行动自如,会流血,会流泪,一切和拥有那副肉身时一样充实和满足,更不用说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动植物还有周围的环境使他们更坚定了这种错误的印象,他们自己不过是生活在了一个比较混乱的世界里。不过源源不绝的新人也因此而很容易就融入了这里,并且习惯了这里朝不保夕的生活。

        当然也有些不安份的人会想要改变,她们是一些特殊的群体,介乎于灵体和魔化的边缘,她们手持着特殊的斩魂刃,用接受任务的方式来剿杀妖魔,她们从不说起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的归路是在哪里,只是默默执行任务,直到被杀戮迷失了本性被组织清理掉,在很多人眼里,她们就是一群没有了心的傀儡,一个被某个强大势力操纵的玩具……

        ……

        小镇旅馆的房间里。

        他睡得和个孩子似的,雏鸟绒毛一样松软稀薄的黑发发遮盖住了他的前额。此时,伴着拂晓暗淡的光和潮湿的雾气,柳媚儿隐约听见他轻浅的呼吸声。

        一高一低,一高一低,她和着呼吸的拍子,苍白的指尖在铺了一层薄灰的桃木桌上轻轻敲打着,约莫还有一刻钟,山口镇的钟声就要响起。

        钟声敲满十二下后,晨雾会慢慢散去,当钟声再度响起的时候,就是妖魔最喜欢的早餐时间。柳媚儿甚至觉得这些遵循着严格规律的魔物,或许曾经来自于秦汉时的书院——只有那时的儒生才将近乎刻板的严谨当成一种美德。

        清晨带着水汽的风顺着木窗的缝隙窜进旅店的小屋,蜷缩在床上的男人随着哆嗦了一下,伸手拉紧了缠在颈边浅灰色的毡子。他低声嘤咛了句什么,柳媚儿竖起耳朵去捕捉他片刻即逝的梦呓,但那声音就仿佛是晨雾一样难以捉摸。她探过身想听得仔细些,一抹晨光却刚好越过塔楼百年的铜钟落在她的颊边。

        柳媚儿发誓,就在沉闷的钟声响彻在山口镇上空的那一瞬间,她眼角瞥见一抹人影划开了山里的雾气,急速消失在镇中心的教堂地藏庵的方向——那里聚集了许多孤儿。

        拎起靠在床角的长剑,柳媚儿推开木窗一跃而下,如同她成百上千次跃下一样,轻巧地落在空寂的路上。

        “柳媚儿!”

        柳媚儿仰头回望过去,男人正伏在窗边用力揉着眼睛。

        “……把窗锁上。”

        “等等我!我马上下来!”

        黑发迅速的消失在视线中,柳媚儿低声叹了口气。

        遇到这个男人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柳媚儿接到了一个相当简单的任务。

        和往常一样,她来到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村子。实际上,她的确不用知道——如果她成功了,自然有人来收取佣金,而她一旦失败,这里就会成为她的坟场——无论如何这里是冥界,一但死去,就代表着永远的消亡,所以这里叫什么,有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都和柳媚儿没有太大的关系。

        穿过人群,柳媚儿沿着古旧的石路步向镇子深处。

        这是个小镇,不过才十几分钟她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嵌在断垣中的拱门附近安静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也不会有人像观赏妖怪一样躲在角落里议论她的发色或者那双银色的眼睛,她还需要等待很长时间,直到潜伏在这个镇上的妖怪和那些她曾遇到过的妖怪一样,因为抑制不住食欲而主动暴露行踪。

        “嗯……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嘛……”

        眼前的男人双手背在脑后,正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注视着柳媚儿,不是妖魔……几乎不用仔细去瞧,柳媚儿就感觉得到。

        “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就是他们说的什么半妖魔剑士吧?我还以为是更丑更可怕的家伙!”

        “那是你们自己随便叫的,我们没有名字……你……不怕我吗?”

        “嗯?为什么要怕你啊?你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嘛……我觉得你比起这的女孩来,漂亮多了。”

        柳媚儿沉默了片刻,男人却只是笑嘻嘻的站在她身边,并没有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有兴趣?”

        “你是半妖吧。”

        “我已经说过了,那是你们私自叫的名字……”

        “总之,”男人打断柳媚儿的话,自顾自地攀谈起来。

        “你是来消灭妖魔的吧?那样的话……你就是个很好心的人。这个村子里,最先被杀害的人就是我的房东夫妻俩……那时候,我明明在场,却什么也做不到,等醒过神来时,就只剩下那个满身鲜血的孩子和我。如果我还有力量的话,就可以,就可以……可是……所以,我很希望你就是替我去消灭那些混账的人!”

        “…………我只是接受委托,并不是来杀你的敌人。”

        “我明白,那样,那样也不错啊,嘿嘿。”

        男人用沾着灰的手抓了抓自己的头顶,灯光将他黑色的头发染成了湿润的褐色,还撒上了一层薄薄的糖霜似的光晕。

        钟声从镇中心的教堂传来,悠远沉闷的,仿佛丧钟一样的声音。

        “啊!对不起,我要回家准备晚饭了,我现在寄住在房东亲戚家。”

        男人转过身,跑了没两步,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我,我叫青木,你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没必要,反正很快就会忘记了。”

        和这个小镇的名字一样,很快就会被忘记了。

        这个叫青木的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傍晚的钟声中,柳媚儿回想起来,那钟声和这里的钟声并没有什么不同,沉闷悠远,仿佛一曲盘旋了百年仍未散尽的镇魂歌。

        “柳媚儿!想什么呢?!要赶不上就糟糕了!”

        残留晨雾的水汽渗入贴在皮肤上的棉布衣服,青木拉紧衣领,山口镇的天气有一种与他故乡不同的说不出的阴冷,如果真的可以,他真希望这是一个在正午阳光下出没的妖魔。

        “你跟来干什么?”

        “你总需要个帮手嘛,如果有个万一怎么办?!比如、比如……”

        “比如上个月那次?”

        柳媚儿想起上次在山上时,如果青木没有紧紧地抱住失控的自己,可能她已经跨过了人与妖魔的界限,彻底变成“觉醒者”。一旦想到那次的经历,柳媚儿就感到体内涌动的妖力仿佛是生命的秒钟,她还剩下多少时间,下一次还能不能这么幸运的从觉醒的边缘回到人的状态?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差点觉醒的事被组织知道了……

        柳媚儿知道如果她想活下去,就必须把这个天大的秘密埋在心里,她还有一件事要做,现在还不是时候。

        “青木……”

        “什么?”

        青木紧紧地跟在柳媚儿身后,他看到她的身影在逐渐清晰的景色中显得那样单薄,他曾听说过其他半妖魔剑士也和柳媚儿一样都是女孩子,可为什么她们要做这么危险的工作,每次想问柳媚儿的时候,也都被一种莫名的预感阻止了,这似乎是他不能问的问题。

        “如果我受重伤了,或者……我要觉醒了,有多远跑多远。”

        “……我不会再逃避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逃避了。”

        青木的视线越过那些层层叠叠的红色房屋尖顶,停留在不远处悬挂着铜钟的塔楼上,这一次,他不会像上次那样没出息的逃离危险。

        地藏庵门前的小广场上一片空寂,曾经聚集在这里祈祷的人们为了躲避妖魔多数迁居到了其他地方,这里只剩下那些终日与神灵为伴的居士们,当然还有那些被视为每餐的孤儿们。

        “柳媚儿……这里太安静了……”

        没有惨叫声,没有呼救声,甚至听不到任何与生命有关的声音,这瑞安静的太不正常了。柳媚儿抬起头,晨雾散尽的空中仍然铁灰色的一片,从四周聚集来的乌云笼罩了山口镇的上空,不管柳媚儿愿不愿意相信,这总是一种不好的征兆。

        “青木,跟在我身后。”

        柳媚儿握紧手中的半妖魔剑士,踏上通向地藏庵的青白色石阶。

        那大理石铺就的石阶显然直通向往日妖魔的屠场,深入石缝中的血已经逐渐变成了深棕色,变成了大理石纹路的一部分,错综复杂的盘绕在一起。

        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没有鲜血浓烈腥臭的铁锈味,哪里不对了,柳媚儿的胸口被一种说不清的不祥预感挤压。

        “明明钟声已经敲过了……”

        青木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他跟在柳媚儿身边的这些日子里已经见识过了许多凶残的妖魔,然而每一次最紧张的时间就是妖魔出现前的时间,不知道它从哪个方向来,也不知道它会有多厉害,是不是可以一爪就将人撕裂成碎片,但是这一次……这段恐怖的时间被无限的放大,好像用无尽头,他和柳媚儿都将在这死寂的地藏庵中穿梭。

        “哎呦!”

        像是被这座充满了死灵的地藏庵吸走了魂魄,青木一不小心撞上了柳媚儿的盔甲,“干嘛突然停下?”

        从柳媚儿背后探出头,青木眼前是一座精雕细琢的石门,他退后了一步,仔细看着石门上繁琐的雕饰——天女在门的上方吹响号角,无数的人盘踞在门的两侧,挣扎着向上伸出干枯的手臂,“……这是什么……?”

        “地狱通向佛界的门,”柳媚儿伸出手细细摩挲着凹凸的纹路,“佛经里有一章,说有罪的人必须经过重重试炼,在地狱通向极乐的路上用自己的血洗涤生前的罪孽,当血流尽只剩下骨肉的时候,就能听见天女吹响的号角,那一刻天堂之门就会打开……”

        “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幸运的事……这些都是罪人么?这么多人……”

        “没有人是无罪的。”

        柳媚儿推开沉重的石门,吱呀一声,庵堂的全貌就展现在两人面前。

        几乎可以想象出这座建筑曾经如何灿烂辉煌,木制的长椅扶手上雕着古朴的盘花,在卷曲的花藤缝隙间,隐约还能见到残留的金箔,但此时,只有灰尘盘踞在上面。

        “哇……”青木抬起头,看着高高耸起的穹顶,那上面的壁画可能是这座百余年的庵堂中保存的最完整的艺术品,“这个我知道,这是飞天,这是佛陀,这是……等等,那是什么……?”

        柳媚儿沿着青木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本来应该是绘着极乐世界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一片模糊的深棕色,仿佛是用朱赤的油彩刚刷过穹顶一样。

        “血,那是血。”

        深吸一口气,柳媚儿纵身跃上弯曲的横梁,用手轻轻抹过那片被血涂抹的地方,手指上就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深红色粉末。

        不是新鲜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镇子里向组织求救的人并没有留下姓名,而她问起的每个人也都对妖魔的事三缄其口,这里发生了什么?

        “青木,我们……青木?!”

        柳媚儿的视线匆匆扫过大殿的每个角落,却不见青木的身影。

        隐藏在香炉后的神像正用慈悲安详的眼神注视着这里,注视着那些人曾经在他脚下匍匐过的地方,但从柳媚儿的角度看过去,他却像是笑着,阴冷讥讽的旁观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跃下横梁,柳媚儿落在大堂的中央,她回身看去,神像又恢复了往日圣洁平和,隐没在高高在上的祭坛的阴影中。

        “青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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